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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爸爸,每天用眼睛像雷达还是搜寻引擎一样地搜索着民族学关键字,一篇一篇剪下来分类贴好等我回来。
“你看这芒果种得不错吧?还有那边,是山竹。”爸爸拍拍树干,露出看不见的笑容:“等你们三个的孩子来吃。”
演化学的理论可以对叔叔侃侃而谈,可是面对爸爸,符希什么都说不出。
***
“绢……你知道吗,”终究另外买了芒果给他,符希说,“……生你的人……谁?”
仍然带着赞叹天下竟然有这么好吃水果的神色,绢不以为异说。“知道啊,是雪长辈。”
“那……是谁和她一起生的?”
偏着头思考,沉思说:“大概是柳长辈吧?他和雪长辈交情相当好,还互送了——呃、嗯,我小时候很讨厌他来住的日子,”耸了耸肩:“雪长辈都会不注意我。后来雪长辈过世了,柳长辈常常来看我,每次都带很多糖给我沾着吃,那时候我觉得很烦,不想理他……可是,”视而不见用汤匙无意识划着果肉,“他……过世之后,我,我有时还满想他的……”
绢……
忽然间又罩上了那层沉稳。微微一笑:“这种水果真甜,不需要沾糖了。”
左衽是不礼貌的,说话的模样浮上符希的脑海,不礼貌,因为——
“绢,你要不要到我家看看?”
啊……发觉冲口而出,符希赶紧补上一句,“我家里、我家里种了很多这种水果。”
幸好他的蹙眉不是不悦,却是一种疑问:“『家』,那是什么?”
啊,对哦,你不知道……“『家』,『家』就是……”
从国际语言来讲,家就是住处加上亲人……不、不对,跟住处没有关系,“『家』就是亲人、呃、长辈晚辈和金兰、”
唔——
“爱你的人,你爱的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直视望来,没有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好啊,”轻轻站起:
“那,你也和我一起去扫墓吧。”
和上屋顶收防台设施时一样,扫墓前绢束了长发,换上一双紧靴。“怎么可能会是赤足工作,”符希记得他不以为然地回答,“长辈常常告诫,越是丰硕的果树之下越是肥沃的土,寄生虫也就越多。”
再度目不转睛看着,想起自己身上也穿了坚固的长袖登山衣物,符希想,果然这才是真正和自然密切接触还能长寿的民族,不对严苛的自然抱有任何轻佻幻想。绢除下层层包覆,留下“庸”内层的上衣“质”;然后将“质”的袖口和“函”的裤摆螺旋缠绕变得贴身,带子反向,便是束紧。想起自己问炭纹作为工作服时他的神色不置可否,原来努力和心情并不划分开来,应该是这样的吧?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忽然想到,“上回拆卸工作证实你的手臂真的很有力量,不过实物我还是没有看过。”
正在整理已经成为护臂的衣袖,他眼白瞟过来盯了半天,没有说话。
“好,我知道,『我不要——』”
仍然没有说话,举手抓住自己衣领,在符希眼前把半边扯下来。
转折太大让符希一时搞不清要怎么反应,只听他冷冷地说:“看清楚了没有?”
“看、清、清楚了……”
哼。他把衣领拉回原处,原本用固定绳固定夹工整穿出的衣领变得乱乱的。其实一点都不清楚。到现在符希还无法完全理解刚刚发生的事。不要说判断,连那肩臂究竟长什么样子,都看不见。
我的观察能力太有限了,符希想,他一定气得厉害,可是我怎么看不出半点征兆,之前不都很好,还说允许我陪他扫墓。
“你……”神魂初定之下竟然讲出这句话,自己也立刻后悔:“你不介意让人看到身体,倒介意让人看到你的衣领。”
“胡说。”还是那个冷冷的表情:“我最近不都没穿『掩』了。”
“那不是真的,”为什么我还会继续讲让他生气的话呢,“你都只说今天天气很好。”
“……”
这么久的沉默让符希害怕起来,他一定不原谅我了——然而他只是站起,轻声说:
“我们去扫墓吧。”
数量众多的坟繁重的工作份量,除了草,他一边解开衣袖回复宽袍,在一根矮柱顶坐下。轻轻抚摸墓碑:“远长辈……跟雪长辈其实并不怎么认识,又是长辈的长辈,照规矩我不会由他照顾。可是人原本就少,那一阵子年轻的长辈又盛行下山工作,外面的社会能让不是受学校教育的人找到的职业……据说环境相当恶劣,即使不出意外,寿命也都脰了很多……变成一个断层。雪长辈之后,云长辈也过世了,到了清长辈逝去的时候,村里……还在……的成年人,只有远长辈了。他接手教育我时我已十七岁,一心等着要为我办成人礼。他教我在他的邻近建了小楼和成人房,指导我尽速学会成年人生活该会的最基本技能,身兼成人礼里的一切人员,照着最正式的仪轨为我举行了成人礼……”
成人礼,“你们——”
“办完那天晚上,他就过世了。”
要问的问题只说了开头,符希忽然不想问仔细了。层云族的十七岁,可能相当于实岁中的十六或十七,视生日在年头或年尾而定。不管哪一个,都还只是少年。
“其实……”声音低细:“我的名字应该念作『绚』。”
“念作——”
“绚。”折一截方才砍干净堆在一旁的树枝,在地上写层云文字给符希看:“还是写作『绢』,但在成年礼里,我得到一个新的读音,『绚』……从此,也要加上『绚』的意思。”
“这、这——”这就是,就是文献里提而未详,复杂多变的语文——“所以,『绢』是一个……破音字,也可以作『绚』解释?”
“只有我是。『绢』平常不会发『绚』这个音、也不会是『绚』的意思。”
竟然,竟然会是这样——
“所以你是……”巧笑债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进一步绘了画的绢……?”
“没想到你猜得出。”那脸上却没有惊异之色。微微一笑,“成年人不能只有先天赐予的天赋,必须自己创造新的美好,才有资格说是成人。原本绸的念法会是『绣』,锦心绣口……不过,她没有参加。”仍然抚着墓碑,许久缓缓开口。“远长辈的名字,其实写作『辕』。”
望向碑上的刻字,符希不知道心头什么滋味。“什么情况下……会用正式的读音?”
“特别的事……”依然低头朝着墓碑:“和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
绢抬头看来。知道我真正的名字,你……不高兴吗……
“……打扫完了,我、我……们,回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空茫茫的。明明刚刚得知珍贵的资料,从来没有学者记录过的——想要离开这个墓园,但也不想回到那个人留下的小楼。
到底是为什么,符希自己也不明白。
第二天他的衣领仍是,今天天气很好。
还是必须住进那个人留下的楼里。客随主便,当初是自己说哪一幢都可以,岂能因为一点小原因说搬就搬。
何况,符希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小原因”。
夜里直挺挺地躺着,不再充满兴趣在房中四下观察。可是睁着眼睛,又有另一种冲动想要翻箱倒柜把每个角落都查清楚,一寸一寸。倒是平常必须压抑好奇的成人房,符希不想再看。即使瞥见都会避开啊……我是怎么了呢……
而他仍然是说,今天天气很好。
“早安,绢。”
听见这句话,他紧抿双唇。不知多久之后深深吸气,“早,符希博士。”
……虽然刻意小心不要用到,他,他还是想起了吗,坟里他的那个……“特别的人”……“啊,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出发吧。”
——直到已经开到半山腰才想起,我吃不下早餐,他也吃不下吗?
“今天起得很早,下山之后,先吃东西吧……”终于望了过去,他正看着:“你想,”果然男人还是对科技产品有兴趣,“开车?要不要试试看,我可以,”我也可以,“教你——”
“你专心开车。要是翻到崖底下,别人还以为是殉——还以为是谋杀案。”
怎么可能,“谋杀案怎么会一起死掉。”
“……本来,本来以为可以脱身,逃不走一起死掉。”
虽然他说要专心开车,视线还是转了过去:“……层云族号称不用钥匙的文化,也有谋杀案吗?”说完摇了摇头,自己作答。“人不一定会想偷东西,但有时候难免会想杀人的。”
“……你想杀谁?”
我——“我不要告诉你”。”
“……”深深吸了口气:“我倒不曾想要杀人。别人都跟我没有关系。没有杀的必要。”
“……我真羡慕你。”不承认也不行,“辕先生把你教得真好。一丝缺点也没有。”
“不好。”说是这么说,刚刚严肃紧绷的神情还是松动许多。“虽然他确实是个好师父。”
提到那个人就会笑了。“那你到底要不要学开车。”
“……你要教我?”
“我也可以教你啊!”
***
“这一栋是展示区第三大楼,我平常不在这里工作,不过热带雨——”
先生,你的衣服好漂亮哦。
谢谢。
“热带雨林联展是在这里。本馆人员不用门票,我去那里买一张给你——”
先生,你的头发好长,留多久了?会不会很难整理啊?
不会。
“一进去先是地质区,然后是生态——”
先生,你的衣服好特别唷!
是吗。
“生态区里面是动物区和植物区,我工作的民族学区在更里——”
先生,你的发质真好,是怎么保养的啊?
没有。
“这边展示了热带雨林区的三十二种民族,因为交通不便,所以部落之间不相往来——”
先生,这是哪一族的衣服啊,你是博物馆的展示模特儿吗?
……不是。
“每一个部落都自成一个民族——”
大哥哥,我可不可以摸一下你的头发——
“干什么!!”
“符希、符希、你干什么?快放手,还是个孩子。”
啊。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正拉着自己的手臂,从一个吓哭的小女孩手腕上放开来。前面一个少妇应该是女孩的妈妈,嘴上说着“赶快向大哥哥道歉,怎么可以随便摸人家,没礼貌!”可是满眼激愤快要射穿自己。
“对不起,你没受伤……吧?”
少妇抢上前迅速把女孩抱走,“妈妈他扭我的手他扭我的手啦”的哭声一路远去。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啊、还好今天没有把识别证佩出来,应该……比较不至于连累博物馆吧……
“……我看你前一分钟还好好的,忽然间就……”无意义地挥了一下手,“……我们族里……虽然唯一可以使用暴力的时候就是对付性骚扰,可是……那只是个小孩啊,没办法为自己行为负责的……”
“对不起,反而让你困扰了。”顿了一下才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