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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囊只手可握,轻得几乎没有什麽分量,冷寿犹豫著,不知该不该打开看是何物,只听公子雪淡淡道:“里面是我要送给冷玄的东西,还请澜王转交。”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冷寿一眼,“澜王与冷玄叔侄情深,一定能找到他罢。”
    冷寿听懂他话里藏话,猛打个寒噤。
    那双冰冷的眼睛,在他身上轻轻掠过,宛如把无形的尖刀,将他自认天衣无缝的伪装划得支离破碎,通通暴露在公子雪眼皮底下。
    他,太低估了这个看似文弱的西岐国君。
    午後阳光淡如金线,慵懒地照著京城内这处普通的青瓦民宅。
    小布囊被打开,兜底轻抖了抖,里面的东西飘然坠地。
    一张制作得十分精巧的面具,上边坑洼起伏,一脸大麻子。还有一小片带血的皮肤──
    暗红的“玄”字,静静躺在尘埃之中。
    冷玄盯著这小片皮肤,呼吸已全然停歇。
    “你我,都小看了原千雪。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助他夺下西岐皇位,任其坐大。”一声叹息,从冷玄身後的屋檐下飘出。
    说话之人身著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衫,头戴竹笠,面目隐在阴影里。那嗓音,赫然是澜王冷寿。
    冷玄眼光依然停留在那片人皮上,身体挺得笔直,发丝袖角都无半点波动。缓缓地开口,低沈平稳,完全没有丝毫懊悔、焦躁、忧虑……
    “原千雪此来,共带多少人手?”
    冷寿见他如此镇静淡定,也就收拾起心头挫败感,道:“他身边不过百余高手,散布宫城,本不足为虑。但边关传报,西岐重兵已驻扎边境,而且还配备不少精妙武器,未必比天靖大军逊色。”
    他顿了顿,见冷玄面色并无异常,才续道:“那些武器,是雷海城当日客居梵夏时为西岐大军设计的。”
    冷玄默然,只弯腰自阳光尘埃中拾起了人皮。
    “我今早看到他时,他尚昏迷未醒,应该是受了点伤,不过没什麽大碍。”冷寿安慰著冷玄,随即正色道:“邰化龙等几员武将,已拿了我的手谕赶赴边疆,肃顿大军,随时应战。若西岐胆敢出兵,我天靖绝不会让西岐讨得好去。至於原千雪要我下的那道诏书,我会设法拖延。”
    冷玄摇头。“这一仗若打成,只便宜了风陵。原千雪也必定不愿给风陵得利,才按兵不动,亲自来天靖妄图险中取胜。天靖也一样,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开战。”
    冷寿被冷玄话里凝重所震,“那你想如何对付原千雪?如今碧桥和雷海城都被他所制,周儿也莫名其妙失了踪影,不知被原千雪囚禁何处。难道你要眼看他扶雷海城做个傀儡皇帝,继而控制天靖?”
    面对冷寿连珠般的追问,冷玄却不置一词,反而抬头去看屋檐──
    一根细枝横过屋瓦,迎风轻晃。枝上,数点嫩芽鲜绿水灵,春意乍放。
    “等。”
    长久的沈默後,冷玄终於一字落地,重若金石。
    冷寿动了动嘴唇,还想再问,但见冷玄表情,便知道冷玄已经宣告了谈话结束,不会再回答他。
    若论城府之深,他在这个皇侄面前望尘莫及。
    冷寿叹口气,道:“好,既然你已有打算,就自己小心为上。我今天来这里见你,原千雪多半会派人跟踪我,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换过个地方吧。我也该回去了。”
    冷玄只淡淡地应了声,听著冷寿脚步远去,才缓慢地闭紧了双目。
    握著人皮的手渐渐收拢成拳,捏至骨节发白。
 
谁主沉浮 第二部 第148章
章节字数:2639 更新时间:07…11…03 04:30
    绫罗宫帐描金绘彩,层层锁住了兽形香炉里嫋绕飘逸的淡紫迷雾。烛影摇曳轻颤,穿过薄纱,抚上一白一黑两肩长发,泛射出奇异色泽。
    “你是说,我被冷玄所害,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雷海城坐在床边,拉开衣襟,扫视著自己满身伤痕,惊怒交集,喃喃道:“居然下这麽狠的手来折磨我。”
    公子雪负手挺立,也盯著那些伤痕,半晌才移开目光,淡然道:“你身为苍皇嫡子,这天靖的皇帝宝座本该属於你。冷玄对你肆意刑虐时,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没取你性命,後来发现你身手不错,又假仁假义封你做了个定国王爷来利用你为天靖效命。可如今他已经知晓你身份,自然千方百计也要除掉你以绝後患,还好我及时救下你。”
    他一路说,雷海城的面色也一路在变,侧目斜睨公子雪,“你既然是西岐国君,救我有什麽用心?”
    没料到雷海城会问得如此直接,公子雪竟微怔。
    雷海城嘴角轻扬,勾起几分懒洋洋的笑意。“扶我当个傀儡,借我的手把天靖搅个天翻地覆,西岐一定能得益非浅罢。”
    他抱著双臂低笑,眼里的讥诮明明白白地告诉公子雪,雷海城认定了他居心叵测。
    记忆里,少年从来也不会用这种极尽讽刺鄙夷的目光来看他……公子雪有刹那失神,须臾恢复,心头隐隐升起丝薄怒,但立刻被压下──
    少年才刚刚苏醒过来,记忆一片空白,总需要些时日来接受他……
    等雷海城笑完了,他拉起雷海城。“跟我来!”
    拂开偏殿最後一道幔帐,寒气直扑人面。
    空荡荡的偏殿正中,冰块堆积如小山,簇拥著一樽真人大小的冰雕塑像。
    两个人,携手站立,面目五官竟是公子雪和雷海城。
    烛光里,那两人晶莹剔透栩栩如生。虽非活人,仍可见少年眉眼含笑,侧首凝视著公子雪。
    冰水正缓慢融化,一点点地,砸上白玉地面,发出滴响。在空旷的宫殿,回声显得特别清脆。
    “这是……”雷海城被带到冰雕前,看到那少年容貌酷似自己,不由得向身旁公子雪投以疑问眼神。
    公子雪微微一笑,“你不记得了麽?那年我生辰时,你让人送了樽冰雕给我。现在这个,就是照那樽冰雕重新做的。”
    他伸手,抚摩著冰雕里少年的脸庞,神色温柔,更多恍惚……
    欢梦亭那个无名少年,很快被他抛诸脑後,如同飘过他面前的灰尘,瞬息无痕。
    然而几天後的一个黄昏,少年居然出现在洛水舍馆,缠著他,非要跟他学武艺。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报官,洛水质子杀了人。”少年笑嘻嘻地威胁他。
    他面色阴沈,杀机陡生,却在出手前改变了主意──
    那晚没有细看,眼下一打量,他已发现少年的束腰丝带,用的是京城织品里最昂贵的九缠丝,千金难求。少年的鞋子,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凌波堂”出品……
    少年身上每样行头,都足够普通百姓终生吃穿不愁。不是豪门贵胄,也养不出这麽骄纵跋扈的公子哥。
    留著这只小猫,或许比杀了更有价值。要成大业,权势、金钱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他於是答应了少年的要求,暗中使人调查少年来历,证实自己的决定很正确。
    明里是被新皇帝满门抄斩的武丞相家漏网之鱼,其实,是太後与小叔偷情所生。
    这身份,足以让人大做文章。善加利用谋划,可以造就个他一手操纵的傀儡皇帝。
    他瞧向少年的眼光,也不再尽是冷漠,带点得意的微笑。
    那种笑容,通常猎手在看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时才会露出,可惜少年看不懂。
    少年对他的爱慕一天天地变深,在洛水舍馆逗留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久到令他开始心生厌烦。
    他不喜欢,任何人涉足他的内心。
    厌恶,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达到顶峰。
    那个晚上,少年借口暴雨硬是宿在了洛水舍馆。半夜,偷偷地来到他床头,弯腰,指尖发著抖,想描绘他的脸容。
    他没等少年的手指触到肌肤,一巴掌,将少年扫开老远。
    少年捧著肿痛的脸,惊慌失措,含泪不住向他道歉,说以後绝对不会再冒犯他。可他还是无情地把少年丢进了门外瓢泼大雨里。
    翌日清晨,云收雨散。他打开门,就看见那个原本以为不可能再出现的少年全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前,手里捧著碗刚买来的鸡汤馄饨。
    热气一丝一丝,在他和少年之间缭绕飘拂,让他有点看不清楚少年脸上表情,只听到少年低声赔罪,把那碗馄饨塞到他手上。
    碗很烫,他瞪著少年红肿的眼睛,还有脸上青紫未褪的指痕,突然心烦意乱,摔掉了碗。
    少年愣住了,半天,垂下头。
    几滴无色的水珠,掉进了少年脚边的积水塘,微微荡开几圈涟漪。
    当晚,他梦里,竟是少年无声颤抖的双肩。一梦惊醒,经脉气血狂乱,险些走火入魔。他急奔出外,连杀了几个路人,才镇住到处乱窜的真气。
    看著倒在脚下的尸体,他目光冰寒──
    害他乱了心神,不可原谅。
    当少年再次瑟缩著来舍馆时,他已经有了打算,微笑著让少年进了屋。
    少年欢喜得忘形,却还不忘为那晚唐突道歉,问他需要什麽做赔礼。
    他大笑。“我若说想要天靖皇帝的命,你能做到吗?”
    少年错愕,随後了然叹气。“做质子确实太委屈,难怪你恨天靖皇帝。”
    愚蠢!他暗骂少年,憎恶莫名。
    数天後,少年一脸兴奋神秘地跑来告诉他,要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再过半个月,就是冷玄的寿辰,我帮你杀了他!”
    他欲擒故纵,冷冷道:“要杀他,我自己动手便是,何需你来多事?再说冷玄死了,换个新皇帝,我还是照做质子,有什麽分别?”
    “所以才要由我来!他死了,母後就可以放心地公开我的身份,助我登基。”少年漂亮的眼睛闪著光。“我已经让母後去找大臣们部署了,半个月後,等我做了天靖的皇帝,你就不用再当质子。”
    他在心里嗤笑不语,少年却以为他在担心,大著胆子握起他的手,开心地笑了。“你教我的武功很厉害,我不会有事的。再说,我要是真的出了事,你一定会去救我的,对不对?”
    阳光下,少年笑容灿烂无比,他刹那竟怔住。听见少年在问他什麽时候生辰,说到时要送样礼物给他。
    他的生辰,自从他来到天靖後,便再没人为他庆贺过,几乎连他自己都已忘却。
    “冬天啊,我是夏天出生的。等明年,我也要跟你讨礼物……”少年笑得很高兴,根本想不到,那竟是他此生最後一次在公子雪面前欢笑。
 
谁主沉浮 第二部 第149章
章节字数:2322 更新时间:07…11…03 04:30
    会不会去救他?究竟会不会?……那一夜,公子雪再度梦里入魔,惊醒後,他揽镜自照。
    镜中人面色发青,目赤如血。
    他发力,捏碎了铜镜──不能再让少年存在。
    绝不能!
    少年忙著筹划行刺,不再来洛水舍馆找他。
    他也没闲著,写好封密信,在天靖皇帝寿辰前一个晚上,把信扔进了冷玄寝宫。
    少年从此没有再出现。
    这个结果是他早已料到的,他如常起居、练功,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波澜不兴。
    他甚至不担忧少年会受不住刑罚,将他供出。因为皇宫侍卫里,也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