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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十二年-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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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只着一件青布棉袍,依旧颀长磊落,却是自上次送药一别后,数月不见的张居正。

嫣儿见是他们进来,欢喜不尽,“今日是什么风,能把王爷和先生吹来。” 阿保赶忙麻利的去搬来两个锦绣团凳。

“是西北风,”朱三解了大氅,调侃的一笑坐下,却一眼瞥见凤花怔怔的呆坐在桌边,随手可自己斟了一杯酒,打趣道,“这位凤花姑娘平素最是伶牙俐齿,怎么今日反成了哑巴。”张居正捡了个座挨着阿保坐下,含笑看着眼前情景。却见凤花蓦的兜红了脸,结巴道,“你…。真…。真是个王爷?”

“那还能有假的,”嫣儿好气又好笑的打量了她一眼,“在府里待了这么久,你不会真连裕王爷也不识得吧。”凤花顿时哑口无言,只捡着几片菜叶子在锅里涮着出神。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裕王一眼瞅见黄铜锅里煮的热气腾腾,忍不住赞道,“这锅里煮的什么,倒真是香的紧。既然叨扰了贵宝处,天晚来欲雪,能来一碗无?”凤花和他惯有宿怨,瞪了他一眼,只低声道,“吃白食的家伙。”

张居正却是笑着解释,“今日陪王爷入宫来给老太妃请安,刚走到临湖轩,老远就闻见一股香味,便和王爷一路寻将过来了。”

“这是凤花新做的,”嫣儿给他们拿了两个白瓷小碗,笑说,“王爷是有名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快尝尝看,味道可是有宫里煮的好?”

裕王望去见那汤煮如膏脂,色如璞玉,闻之浓香扑鼻,便舀了一碗,尝道,“奇了,这烫粘稠而不腻人,似肉羹而清爽入口,似莼鱼羹而鲜美远甚,是用什么做的。”嫣儿抿嘴一笑,亲手给张居正盛了一碗,递过去时却有些红了脸,只轻声道:“先生也不妨一猜。”

张居正亦尝了一匙,点头道,“滑腻而爽口,糯甘而有味,带着些海鲜的香滑,这汤羹倒是不同于平日里宫中所做。”

裕王颇有些兴味的瞧着这两人,笑得意味深长。一时房内气氛有些尴尬,只有凤花没有察觉,冗自笑着说,“对呢,这是鳆鱼鱼筋汤。”

“鳆鱼?”阿保睁大了眼,问道,“可是御膳房中最臭的那种石鱼?每次路过御膳房,看到登州来上贡的时候,总要有一筐是鳆鱼,真是臭死人了。王总管老抱怨就这一筐鳆鱼还要占一个仓库呢,只不过据说韩太妃娘娘特别爱吃,这贡例才断不了。”

张居正叹道,“胶人取鳆鱼,每每隆冬之际赤脚凌寒而入海上,于海中乱石之下泅水取之,最是辛苦难得。韩太妃来自朝鲜,可能会想念这种海味吧。只是每年入贡宫中也不过几十斤罢了,鳆鱼放久了会变味,臭气难当,宫中厨子多半不会做,这样珍贵的食才多半是浪费了。”

嫣儿闻言含笑吩咐阿保道,“你去厨房,再将这炙煮呈上一碗,给韩太妃娘娘送去,让她老人家尝尝鲜味。”阿保应了一声便去了。

“宫里的厨子能做什么好吃的。我去过一次登州,那里鲜焖的鳆鱼可真是美味无比,那滋味我至今可记得。”裕王一壁吃着锅中涮出的肉片,一壁摇头晃脑,仿佛仍在回味那味道,过了半晌,却见张居正端着瓷碗,疑惑的问道,“姑娘说这叫鳆鱼鱼筋汤,鱼筋又是个什么玩意?”这个连嫣儿也不明白了,一起齐头看向了凤花。

“鱼筋便是胶鱼鳍内翅丝……”

“胶鱼?”张居正骇然道,“莫不是胶东一带最是凶猛的嗜人沙鱼,这种鱼类体型庞大,最是凶猛,泅水者遇之必然丧命,看诸城志中说这种胶鱼又名海狼,南方沿海食之甚多,想不到宫中也有。”

凤花点点头,想起几天前在御膳房见到鱼翅时的吃惊不在张居正之下,“鱼筋的食法在我们那里有很多种,和鳆鱼一起熬汤是最鲜美的。”

裕王不知不觉已喝了两碗汤,此时放下碗,一哂笑道,“叔大真是少见多怪,这胶鱼虽然凶猛,但照样常常被人捕到。比起捕捉胶鱼,挑出这鱼筋反倒更不容易咧,光是割鳍、去皮、刮沙、折骨、挑丝便有十多道工艺,最后还要硫磺熏制,压成胭脂大小的团圆小饼,每饼价格虽越数金,但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物什,便是京城里崇文门外‘留仙居’里,花上百两银子,也能吃上一碗。只不过味道自然是不如这锅里的好了。”

“有的人只知这汤鲜美,却还没尝过炙煮的美味,真是买椟还珠。”凤花见他喝汤起劲,不免暗暗窃笑。

28。不辞冰雪为卿热(3)

“炙煮?”裕王微微一怔,向黄铜锅边几碟生菜生肉看去,却迟疑不敢动筷子。宫中节庆惯有吃炙煮的习惯,便是一个大锅里白水煮上煮肉,吃的时候什么调料也不放,腥的难以下咽,宫里每每吃炙煮的时候,大家如同受刑一般,各各都想逃席,久而久之,几乎成了最难吃的代名词。

凤花初来宫中,便尝过筵席上必备的‘炙煮’,虽然看上去与现代火锅相似,但是涮菜单调,只有白肉,而且锅底非常淡,几是白水,因此很是难吃,她因此早已想过改进之策,“我做的炙煮和宫中不同,首先要用一个特质的黄铜锅所盛,锅下有一炭炉,可以不断加热。锅的汤料先用八味底料烹过,再煨之以不同的膏汤。今日我们吃的便是鳆鱼鱼筋汤熬制的锅底。”凤花一壁从白瓷碟中夹起一片牛肉,放入锅中烫熟,在沾上碟中小料,演示道,“你们也尝尝吧。”

裕王听得目瞪口呆,在宫中吃了这么多年,从没想到炙煮竟然有这样新鲜的吃法。嫣儿却是随凤花吃了好几次了,早已见怪不怪,此时一箸下锅,便大快朵颐起来。少顷,张居正如此尝试了一块,却是赞不绝口,“这样的美味真是天下一绝。”

凤花望着面带迟疑之色的裕王打趣道,“你尝尝看,比之‘留仙居’如何?”

裕王一咬牙,夹了一块生肉在锅中烫熟,闭眼便塞入嘴中。凤花大惊,恐他烫到,慌忙便去倒些冷酒给他咽下,却听裕王含糊称赞道,“真…真是好吃…比之番柿…鸡蛋面……也不差。”

嫣儿一番芳心可可早已都牵绕在张居正身上,对身边的话并未听在耳里。凤花却是听得清楚,脸上一红,说不出话来。回头却见张居正看着自己,赞许道,“想不到凤花姑娘竟有这样好的手艺,也可以去崇文门外也开家酒楼了,便是炙煮这一道菜,就能在京城里打出名头来。”

凤花有此念头久已,此时被说中心事,抬眼微笑道,“若是出宫开炙煮店,底汤还需样式多些,鳆鱼鱼筋过于名贵,吃得起的只是少数达官贵人,还可以用番柿酸汤或者笋干清汤做锅底,味道也不会差。”

“看来我这儿庙小是留不住你了。”嫣儿听凤花说的热闹,亦含笑插话道,“这丫头想出宫怕是想疯了,罢了罢了,回头便去求太妃娘娘放了你出去,瞧着你去做个女中陶朱公。”

裕王却贯是喜欢给凤花泼凉水,此时笑嘻嘻道,“就这一道菜也能开个酒楼么?到时候要不要本王去帮你捧捧场?”

凤花白了他一眼,她考虑开火锅店的事已久,此时胸有成竹,只是侃侃而谈,“谁说只有一道菜了,只要做得好,一道菜也可以成一桌菜。客人选完锅底,还需选涮菜,鸡鸭鱼肉都可切片盛盘下之,到时候时鲜蔬菜,各类珍菌,乃至天上飞的,地上长得,没有什么不可入锅,吃的时候只需要夹入锅中烫熟,再佐之以碟中开胃酱料,随涮随吃,岂不快哉!”伊说的眉飞色舞,颇有几分神采飞扬,可心里却生气裕王泼凉水,只对嫣儿和张居正道,“到时候要真开了业,第一桌的客人可一定得是你们俩。”

嫣儿啐了她一口,“我倒是真想去,只可惜关在这个笼子里,到时候还是拜托凤花大掌柜的托人往这儿稍一碗来吧。”

张居正却笑道,“那是一定要去的。”他的目光从凤花脸上扫过,却和裕王的视线撞在一起。两人略一对视,各自若无其事的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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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推杯论盏,吃的很是尽兴。凤花本来就没什么酒量,几杯热热的黄酒下肚,便连杯子也拿不稳了。嫣儿陪着喝了不少,只觉红晕上脸,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剩下两人本都是极好的酒量,可是各自怀了心事,只一杯接一杯的饮下去,都有了几分醉意。

夜色渐深,不知何时,屋外呼呼作响的风声似是停了,黑暗中仿佛有谁叫了一声,下雪了。一下子便把屋里人的心都牵到了屋外。

凤花最先反应过来,欣喜不自禁,连鞋也不及穿好,赤着一只脚便冲出屋去,手里冗自提着一壶酒。裕王看着焦急,回头却见嫣儿早已伏在桌上,已是不胜酒力。他还有三分清醒的对张居正说道,“你且照看着她些。”便匆匆逐出屋去。

屋外,温度骤然寒冷了许多,迷茫天色中,只见一片晶莹碧茫之色。只见凤花独自躬身站在回廊下,伸出手去接着片片鹅毛般的雪片纷飞,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神情宛若孩子般澄澈。他不免被她的快乐感染,嘴角亦带上几分笑意,伸手便去拉她,却见她轻轻一挣,跌入雪地中。一身红裙刺目,在雪地中分外耀眼好看,偶尔翩跹的衣裙,掩不住她快乐的脚步,还有那快乐的笑声。

屋内,炭火高烧的融融暖意间,嫣儿朦胧有些醉意,给自己斟了杯酒,边饮边问道,“我姐姐,她可还好么?”

“王妃是聪明人,娘娘不用挂心。”那男子闷闷的一杯接一杯的饮着,声音却依旧低沉。

“先生……对不起,”女子的声音忽然带了些抽泣,似是想起了重阳那日的事,“嫣儿不是…不是为了自己去出风头,嫣儿是真心实意希望先生…。能得到赏识重用。”

那斟酒之声只是一滞,少顷,却是淡然如故,“没事的,娘娘,是臣太固执,不愿做不想为之事……”

地上的雪越积越多,凤花足上未着鞋履,缎袜都被浸湿,裕王看着心中不忍,便跟去雪地中,只柔声哄着她拉她回去。凤花却一举酒壶,含糊道,“朱三……一起喝…喝一杯…。”

裕王也不推辞,接过便饮下,却看凤花扶着自己,几乎站不稳,冗自皱着眉头说,“这样小壶怎么过瘾,要用这个才好。”她说着伸手便去腰间抖抖索索解开什么,却半天也没解开那绳结。他一眼瞅见,那绳结连着一个小小的牛皮酒囊,在衣裙中若隐若现。一时间,愤怒、失望、伤怀、嫉妒……众多往事在脑中交织,他的眼中墨云翻动,嘴唇亦轻轻抖动,一把扯她入怀,却是不容分说的定定抱住了她。

房内高燃的红烛下,酒醉的女子两靥红如火烧,却不知何时腮边挂了两行泪,伸出玉般皓腕抓紧了张居正的衣袖,多少日来心事千回百转,终于可以一诉衷肠。话到嘴边,只是低低的啜泣,“先生……我原是下定了心……进宫守护姐姐……守护家人…。可原来,我还是忘不了,忘不了……”

桌边青衫人蓦的身子一僵,轻轻掰开她紧抓的手指,却见她眼泪纷纷而落,醉倒在桌上。

他苦笑着给自己斟了最后一杯酒:这一步,可真错了么。

……

纷飞的大雪,落在面颊上也不融化,仿佛要把人冻成冰。裕王小心翼翼的护住了怀中的女子,便似要守护住一切。

那些笑容犹在眼前,不过几年时光,一切却是物是人非。

怀中的女子似在不安的挣扎。“别闹……”他在她耳边低低道,把臂箍了一箍,声音中有种不可抗拒的魔力,却环紧了她侧身背迎着风雪。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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