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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纪遇南一手搭着方向盘,另一手
拿过塑料袋,袋子里一块白布,从被子上撕下来的,干涸的血迹写就的遗书。
“润儿,看看。”纪遇南嗓音发抖。
204。204:离婚协议,没有异议签字
施润唇齿颤抖的拿出那块布,上面歪歪扭扭的血字:
小政,姆妈谁的肾也不要,不曾料想活着的代价是伤害你和润,儿啊,姆妈不该醒来,对不起……
每个字,用尽全部力气,越到后面越无力,最后一个字,拖了很长的一道血迹。
剜心剔骨的,决绝踺。
施润怔怔地看着,目眦欲裂,终于低头,痛哭出声。
怎么会……
姆妈真的不知道她要捐肾给她?
可是叶离说……
施润抱住脑袋,呜呜地碎裂抽泣,不断摇头,拼命摇头……
纪遇南灰暗的眼眸长久望着布上最后三个不成形的字,雪政是被这三个字彻底打垮的。
想让辛苦痛苦了一辈子的妈妈过上好的生活,哪怕不被病魔折磨一天,最终,得到的是妈妈临死前对儿子说的三个字:对不起。
当妈妈的为她活着道歉,为她活着拖累了儿子道歉,她说儿啊,对不起。
雪政的心情,崩溃,绝望,没有人能够体会。
车厢内默如死寂。
纪遇南哑然地开腔:“姆妈并不知道自己要做的是肾脏移植手术,怕老人家多想,我们告诉她做一场腹腔的大手术,她就能够痊愈。她凭着一股意志昏迷多年苏醒,是想念儿子,后来配合我们积极治疗,是想给儿子带孙子,有了盼头就有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她是一个自尊心很强也很固执的老人,叶离让她伤心欲绝,她把雪政当做唯一,老人家一辈子只盼儿好,所有一切能为雪政付出的她在付出着,如果她事先知道是拿你的一颗肾脏救她,这场手术根本不会开始计划,她也根本不会有求生意志。她是一个母亲,盼着所有人好,把所有的不好给她,让她承担就行。”
纪遇南沉沉地低下头:“雪政是昨天才知道你怀孕的,从你书包里看到了检查单,立刻给我打电话,询问为什么匹配测试没查出来,我们才知道被那个张医生拐了一道。车上雪政得知你怀孕后情绪一直很激动,赶着去见你,不管你信不信,雪政打心底不想要你这颗肾,你怀孕了,给了他一个能放过自己良心的充分理由,昨天他其实已经做了决定,孩子好好的生下来,陪着姆妈过完最后的日子,让姆妈安详逝去。”
“她本来可以安详逝去,在所有人的陪同下最后那一秒撤掉呼吸机,安然闭上眼睛。而不是昨晚那样,她生生把身体里所有的管子扯了出来,皮开肉绽,腹腔器官甚至……甚至露在外面。拔掉呼吸罩后她的大脑缺氧,全身器官会一个一个衰竭,那个过程很痛,她很痛,生不如死却没发出一点声音,隔着一扇隔音门,连外面熟睡的佣人都没惊醒,她想要结束生命的决心,那么大啊。法医检查时发现她咬坏了自己的舌头,到底有多痛呢,她的手指抓床单抓到骨折,是睁着眼睛断气的,眼球上有血迹……”
纪遇南无法再说下去。
施润仿佛要窒息在眼泪里,双手捂住脸,不断地机械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那个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可以去相信谁,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遇南哥你装作不知道我的肾脏和姆妈的匹配,叔叔他也是,那天叶离找到我,说出一切,并且叶离说她和姆妈一直有联系,叶离她们是母女,姆妈不要她的肾脏,说姆妈花了钱指定要用我的。遇南哥你了解当时我听到这话的心情吗?碎了,我觉得叔叔叶离姆妈是一家,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所有我深信的人都骗了我,我已经不知道该信谁,独栋别墅里我和叔叔彻底决裂,当时我说的是气话,我说不给姆妈肾脏,但后来一个人开车在街上,我不想活了,很绝望,既然放弃了自己,那就用肾脏救活那个一直想要活命的老人吧,所以我冲动地去了姆妈病房,告诉她我会打掉她儿子的种,把肾脏双手奉给她……天哪,我以为姆妈也在演戏,却不是,我不知道她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一颗肾,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说那番话,我不会,不会……”
纪遇南深深闭上眼,耳朵里一句一句回放施润所说的话,眼睛蓦然睁开。
叶离。
……**……
姆妈去世后的第七天。
萧雪政在病房里失去意识,被送往医院抢救,纪遇南才得以把冷气快要保不住的姆妈的身体火化,安葬。
施润参加姆妈葬礼的时候,没有看到他。
获悉,他在住院,意识没清醒。
半个月后,施润在姆妈的墓园远远地看见了他的背影,被
人用轮椅推着,病未痊愈,他低腰放下白菊,拿起口琴,一个人在墓前吹了很久。
那是施润第一次见他展示音乐方面的才能,吹的很简单的曲子,来回往复。
一定是姆妈教他的。
施润在树后面静默陪了他许久,直到几小时后下雨,有人给他撑伞。
施润摸了摸小腹,捧着始终没机会送给姆妈的白菊,快步下山。
这些天她情绪平静,不为别的,为肚子里的宝宝。
姆妈去世后的第二十八天,住在菜菜家里的施润接到别墅那边的电话,周婶悄然小心地叹息:“太太,先生要见你。”
施润手捧电话,眼前一阵恍惚,良久,静默地恩了一声。
挂电话后她的心绪并不能够平静,苍苍茫茫,混白一片,许多话想对他说,说个明白清楚。
她去见姆妈那晚的详细经过,她会亲自说给他听,他无法从姆妈的死里走出来,如何看待她,那是他的事。
他信与不信,怪与不怪,都已经不再重要。
当日下午三时,施润来到独栋别墅,曾经住过,隔一个月再看,恍若隔世。
别墅里王姐周婶一干佣人都不在。
施润料想他在二楼,怀孕两个月,腹部平坦,身体无不适,但她走路上楼下意识都会很小心。
卧室门口,施润举手,空中顿了顿,屏息敲门。
门开了,一阵女人香气。
施润猝不及防抬眼,恍白的脸色恍白的眼神恍白的心情,她看见门里站着一道女人身影。
长发凌乱,脸颊嫣红,香肩半露,衣服很松散的叶离。
叶离神态颇为疲累地冲她笑了一下,“雪政在里面等你。”
施润垂下眼睛,走进去,曾经他们住的这间卧室,此时此刻气味难闻,施润捂住嘴,忍住胃里的酸呕之意。
没有什么是可以再让她意外的了,如今心脏滴血和从前滴血不同,从前很痛,现在很麻木。
遇南哥说叶离说的话,与事实不符的太多。
施润笑了,有一点应该是事实,萧雪政碰叶离这个女人,如叶离所说,会硬。
房间里是刚完事的模样。
施润垂眼盯着漂亮的地毯图案,只用了一秒,眼睛的潮涌破碎恢复安静。
落地窗帘开了一米宽的缝,下午的阳光照进来,落在躺椅上那道颀长身影之上。
施润走到他身后斜方一米之距,看见他瘦削苍白的脸,侧脸依旧精致,病态中反而更显英俊,浴袍松散,胸膛肌理白皙伴有红痕,他气息还没稳下来,闭眼在喘,从前与她完事后他就是这副模样,一条手臂搁在眼睛上,额头上很多汗,在阳光下散发光芒。
床边的垃圾桶边沿,安全套吊在上面……
说好不痛,说好麻木,身体里血液却还是凝固,大夏天里冻僵。
他睁开眼睛,疲惫的样子,是该疲惫。
视线平视落地窗外那道阳光,睫毛侧对施润,那样悠长,不眨。
他抬手指了一下身旁的矮桌,姆妈去世二十八天来,两人第一次见面,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有点长:“离婚协议,没有异议签字,说过要把孩子打掉的话?明天季林陪你去医院。”
他闭上眼,侧脸线条在施润眼里铸锭了般,他薄唇里一个字一个字迸出地清晰而慢:“孩子打掉,今生今世,没有必要就不要再见面。”
施润走到桌前蹲下,拿笔签字。
——
还要写的,字数到了……
205。205:孩子不能要,生下来或许爸爸已不在这个世上
走过的青葱二十年,施润在许多地方签下过自己的名字,课本,考卷,超市购物单……
现在是离婚协议。
她如同签超市购物单那样,快速无恙地写下清秀幼圆的‘施润’两个字犬。
她始终没有抬头,签完字就转身,背影笔直。
那个重新闭上一双再无光彩眼眸的男人,他的耳朵里传来楼梯的脚步声响,一步一步,轻轻,消弭,越来越小,最后像消失的精灵。
他执起那份离婚协议,另一手执笔,笔尖点在签字处,‘萧’字写了一横,笔劲苍力,接着要写一竖,笔尖离开纸张,随握笔的人的手轻微颤抖着,晃动,晃动,将落难落……
施润出了别墅华丽的黑色雕花大门,三点半的太阳,曝晒,令人恍惚。
别墅外是一条法国梧桐排列的林荫道,她踏入阴影里。
坚定沉稳的每一步,越走越消失不见,她小小的身子慢慢矮下去,慢慢,左手抚上心口,慢慢,右手扶住栏杆,走一步,再走一步,慢慢,整个人靠着栏杆坠落了下去踺。
痛啊,痛啊。
她对他说过,恩断义绝。
他今天同她说,今生今世不要再见。
她终究狠不过他,在最最撕心裂肺的时候,她也说不出今生今世不要再见这样的话。
他说得出口,说的缓慢且轻盈,他和叶离做都做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那么厌恶叶离啊,为了恶心她,居然能碰叶离,可见姆妈的事上他对她恨有多深。
施润闭上眼睛又想起垃圾桶边沿上吊着的那个安全套,灼白的液体露在外面……
施润,施润啊,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贱了好吗?
二层楼上的卧室,落地窗开了一缝。
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窗帘边沿,保持不动,视线俯视,盯着楼下前庭外栏杆下蹲着似要哭死过去的小女孩。
他是那么的,那么的面无表情。
卧室门开。
手指从窗帘上无声垂下,窗帘闭合。
叶离走进来,手里拿着手机,女人的脸上嫣红不见,肩膀也被衣服裹得严实,但神情,的确是疲累的神情。
她眼眸空洞焦灼地凝望男人玉挺削瘦的高大背影,揪心之余,却也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味刚才施润看见她露出的表情。
走到男人身后,手臂从男人紧窄的腰身试图往前圈住:“雪政,小唯……啊!”
一声惨叫,叶离被男人凌劲的长腿踢得撞上床角,额头上瞬时鲜血流出。
萧雪政转过身,踢的动作太大,带着桌下那杯开了口的浓酸奶泼洒一地。
酸奶的色泽,与垃圾桶上安全套里面的色泽一模一样。
叶离不敢叫,缩在床角,“你和施润刚才对话的录音我传给顾珏了,我和顾珏通话纪遇南也在外面听着,雪政,小唯才七岁,我求你放过他……”
背光的男人,浴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