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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他在家干这些小活,除非媳妇没看到,一旦看到,眼圈就红了,但不再哭出声。媳妇还是劝他,说这些都不碍事,不捣鼓也行。他就说自己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是捣鼓捣鼓好。就这么着,夫妻俩都心照不宣,他照干他的活,修修这,修修那,媳妇的眼圈也是照红一次、又红一次、再红一次。
三
媳妇猜得不错,他这是最后的细致。他要在生命结束之前,把这个家修理得没有一点瑕疵,他不能容忍到了最后,他这个人没了,让伤心的媳妇在家里拉拉门,门吱吱地响;拖拖地,地板缝渗进水;做做饭,锅盖把手又松松垮垮的,等等。他是小人物,不能给媳妇和儿子留下个金山银山什么的,可是他是个手艺不错的钳工,拾掇家里的小毛病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家里的挂衣橱在当时装修房子时,是直接做在门廊那面墙上的,原来有四个挂钩,后来断了一个挂钩,他也没理睬。因为他、媳妇和儿子基本没有把衣服挂在橱里的习惯。当时做这个挂衣橱,是准备给客人用的,如果家里来了客人,如果是冬天,客人穿着外套,那么,在一进门时,就可以先把外套脱下来,挂在橱里,然后再进屋里。可现在谁还去谁家啊?亲戚们平日里主要靠电话沟通,碰到个红白喜事吧,都去了饭店。尤其他这样的小工人,属于社会低层人物,逢年过节什么的,也没什么人到他家“看望看望”,所以,他家那个挂衣橱基本没遇到过什么客户。好像是去年吧,媳妇打扫家里的卫生,把一床棉被挂在橱里,后来媳妇要取被子时用劲那么一扯,挂钩就断了。其实这样的挂钩家里就有备用的,一年了,他也没换上一个。三天前的上午,他把地板上的那道缝用一种胶弥补好了,便想起了那个挂钩,他拿出螺丝刀,要安装一个新挂钩。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固定断挂钩的木螺丝拧了下来,当他拧下那三个木螺丝时,额头上竟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他喘得有点厉害,胸部又感到些许闷痛。他坐在马扎子上歇息,好积攒点力气待会儿安装上新挂钩。
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他仿佛已经过世好一段时间了,有一天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比他大几岁的男人。那个男人手里提着礼品,笑容可掬地进了门,那男人把礼品放在地上,脱下了外衣,媳妇迎了上去,把那男人的外衣接过来,挂进了衣橱里,而且就挂在他后来安装上的那个挂钩上……他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遮住了视线。他站起身来,到饭桌前拿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眼睛,他拿起那个准备安装的挂钩,翻来覆去地端详,他把那挂钩送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好像真的要嗅出什么男人的气味似的。他的心颤抖着,似乎又想哭。他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在马扎子上,盯着那个挂钩看,想了好长时间,终于想通了。他不是个糊涂人,他得了这样的病,那是命。平心而论,他死后,是希望媳妇尽快忘掉他的。他坚信他死后魂一定会留在家里,如果看到媳妇整天哭哭啼啼,他会很难受的。他四十岁刚出头,媳妇还不到四十岁,他不在了,时间长了,媳妇平息了忧伤,再找个男人过日子实属正常。再说了,他不在了,媳妇一个月就七百多块钱的工资,养个上高中的孩子肯定很艰难,如果能找一个收入高点的善良男人,那个男人如果爱媳妇,能和媳妇一起把儿子拉扯成人,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
想到此,他又端详着那个要换上的挂钩,当时装修房子时,他到建材市场左挑右捡,买了六个样式雅致的挂衣钩,因为挂衣橱的地方有限,只安装上了四个,剩下的那两个就一直放在阳台上的一只放钳工工具的纸箱子里。好几年过去了,他手中的挂钩氧化了,外镀的那层铬有点暗。不行,这个钩子不行,得换另一个。刚才打开纸箱找挂钩时,他有印豼另一只比这一只氧化得轻,在色彩上更亮一些。他起身去阳台,要把另一只挂钩找出来,他自言自语道:“我李皓是个不错的钳工,而且还是个细致人,经过我手干的活,不能让别人挑出一点毛病。”他还想,将来就是有个男人走进媳妇的生活,他也不能给那个男人留下笑柄。比如,如果那个男人进门时,有把外衣挂进挂衣橱里的习惯,如果他在挂衣服时,感觉到挂钩松了,如果他再问起来,这个钩子是谁安装的?他这张脸往哪放?他媳妇的这张脸往哪放?要知道,他死后,魂还是要留在家里的。
挂钩换了,他又发现准备用的三个木螺丝中有两个锈了。木螺丝从未用过,可以说是新的,只是放得时间久了,生了点锈,按说用上也不碍事,但他还是要换。他的工具箱里有一个小盒子,是专放各种螺丝和螺丝帽的,大约有几百个吧,他就不信挑不出三个锃明瓦亮的木螺丝。他要么不干,要么就干得漂亮,他得让媳妇和将来走进他家的那个男人用任何东西都顺手,尤其是那个男人,如果想提及他,就一定要夸他,如果不想提及他,至少也会在心里这样想:“这个家的前男主人是个细致而手巧的人,可惜年纪轻轻地就去了。”如果那个男人会这样想的话,就能对他媳妇产生敬意,就会觉得媳妇的前夫既然是个细致灵巧之人,媳妇自然也错不了,找到这样的媳妇是自己的福气。
四
高压锅盖的把手也不是太松,上下松动的缝隙目测不到两毫米。只要换上个垫片,再把反面的螺丝帽紧上几圈就行。可是他发现原先的螺丝帽被蒸气熏得发乌,而且凭着一双钳工的专业眼睛,他还发现在高温下,螺丝帽略有变形。这样的螺丝帽还可以用,上紧了也不是不行,但在高温的作用下坚持不了多长时间,顶多半年就会滑丝。他卸下螺丝帽,换下垫片,他到阳台上,打开工具箱,找了一个比原先的垫片稍厚一点的垫片,又找出一个螺丝帽。这个活不复杂,只一会儿的工夫,把手又牢固地把住了高压锅盖。
下一个活得明天干——厨房里连接煤气灶和煤气管道的那根聚乙烯管的两头有些老化了。得用剪子把两头老化的那段剪掉,然后重新套牢。剪掉老化的那段管子没问题,但是把聚乙烯管再套在金属管上可是个费力气的活,依他现在的体力,恐怕干不了。他现在病成这样,真正是手无缚鸡之力了。那天换挂衣架上的挂钩,还是用原来的螺丝眼,紧好每个螺丝都累得他眼发花,手腕子发软。想到此,他又心酸了,当钳工首先手得有力气,过去他用锉刀锉个金属活,那金属在他手里像块泥一样,他爱弄成什么样就弄成什么样,可现在,这双手说没劲就没劲了。但这活怎么也得干,绝不能等他去了,哪天媳妇做着做着饭聚乙烯管脱落了,这可要酿成大祸啊!
他叹了口气,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工友顺子的手机:“顺子,是我,李皓。”
顺子问:“怎么啦?大哥。”
“明天中午你能不能到我家来,帮着我干个活?”
“没问题,用不用带工具?”顺子问。
“不用不用,家里什么都有。”
“那好,明天中午见。”
放下电话,他心里感到有些轻松。工厂里的这帮同事都是好兄弟呀,他坚俼将来他这个人没了,家里如果有什么事,媳妇只要打个电话,他们肯定会全力以赴。他甚至希望他去了以后,媳妇如果还要找个男人过日子,最好从他的这些同事之间找一个。这帮人老实,手巧,心地善良。比如说比他小一岁的顺子,老婆两年前红杏出墙,与他离了婚,现如今顺子自己带着一个上初中的女儿过日子,并且不要老婆一分钱抚养费。提起这事,顺子总是憨厚地笑笑说:“她也不容易,要她那点钱我就发了?不要她那点钱我就穷了?”多善良的顺子啊!如果媳妇能和顺子结合在一起过日子,顺子自然是不会亏待媳妇的。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他的这些同事,好人归好人,但都是普通工人,属于社会最底层,最高收入也顶多和他一样,每月一千块钱刚出头,而且这还是工厂效益好时的收入,不定规哪一天工厂效益不好了,工资注定要往下落。这样的收入很危险,永远别指望有好日子过。媳妇还年轻,他去了后,为什么就不能找个公务员或者私营业主当丈夫?公务员是官,私营业主是款,这两种人,他都没接触过,他的工人身份也不允许他接触这样的人,但他相俼公务员和私营业主里面也有好人,这就要看媳妇的命了,命好,找一个好心眼的,媳妇和儿子今后就有指望了,不愁吃不愁穿。媳妇单位离家远,上班中途要倒一次车,说不定人家还会出钱给媳妇买辆轿车开着呢。
唉,自己这些日子怎么净想这些事?这些事应该是他去了以后,媳妇想的,说起来与他没什么关系了。也许媳妇永远不会嫁人了,就一个人拉扯着儿子过艰难的日子呢。不想了不想了,闲操这样的心思,他觉得烦,而且越想越胸闷,医生嘱咐过他,不能生气,要保持一个好心情。现在当务之急,是在家里找活干,尽可能地把所有不顺当的地方都修理顺当了,他管不着等他这个人没了媳妇会做什么,但现在他还活着,而且还深深地爱着媳妇和儿子,那他就要最后发挥他的细致,把家拾掇得没有一点瑕疵。
他看了看墙上的表,中午11时20分了,再过半个小时,媳妇就要回家给他送饭了。这两天他食欲大减,媳妇很着急,昨天中午媳妇买了一个鲍鱼盅,他好不愿意,嫌媳妇乱花钱,一个鲍鱼盅好几十块钱呐!媳妇让他数落得掉了眼泪,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涌出来。他靠了上去,双手拉着媳妇的手,说:“别花这个钱了,要是吃鲍鱼能吃好我这个病,我就一天吃十个,不是吃不好我这个病嘛,今后,吃个包子饺子就行了。”他这一说,媳妇的眼泪更是哗哗地流了下来。他拍拍媳妇的肩膀说:“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哭我心里就不好受,大夫不是说要让我心情好吗?”媳妇这才揉揉眼,破涕为笑了。但他看得出来,媳妇的笑很勉强,纯粹是装给他看的。
他在屋里走来走去,眼睛搜索着各个角落。突然,他发现儿子房间里那张用来写作业的写字台,有一个抽屉把手没了。这个缺陷他过去可真没发现,因为他和媳妇很少进儿子的房间。写字台抽屉的这个把手是金属的,家里没有备用的,他得打电话让同事去买一个。他赶紧在纸上记了下来,这活后天就干,只要买回把手,上两个木螺丝就解决问题了,不难。
正文
000 那时他还年少
炫武000那时他还年少
月如勾,风上柳梢头,枝悠悠,叶幽幽。
漆黑的夜中,月光如霜。
霜华透过树叶间的空隙,化成光斑洒到地上。
光斑洒到地上,洒到林野的脸上。
林野的脸上没有表情,仿佛看透了红尘。
可他才十六岁。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经历多少尘事?
一个没有经历过太多尘事的人,又怎可能脱离于尘事,从而看透这尘世?
所以他并没有看透红尘,他的脸上古井无波,只是因为他的表情,他的心情,都用眼睛表达了出来。
他的眼中有火,火燃烧着恨,恨催动着火。
火愈烈,恨愈深。
一个十六岁的孩童,竟仇恨至斯,他身上,该有什么不幸?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解释,因为在这个时候,大多人都睡了。
你怎么能渴望那些睡着的人,来给你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