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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回绝了吉雅,今后再不提。
只是后半段啊,南宫静女没有勇气说出来。
她觉得如果自己说出后半句,齐颜一定会选择留下,那自己岂不是太卑鄙了吗?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是自己离不开齐颜,哪怕是把她囚禁在深宫里,只要齐颜还在,南宫静女就会觉得自己并没有失去她。
可是反过来看呢?自己都给了齐颜什么?一顿险些致命的鞭打,一身伤痕,就疾复发,冷宫囚禁……
多么阴暗且残忍的自己,宁愿折磨她也不愿意放过她。
听到南宫静女的回答,齐颜的目色一黯,自己可以“恬不知耻”地赖在南宫静女的身旁,可若是成了她的负担,或是自己的存在不再被需要……真的还要留下吗?
吉雅就像一杯鸩酒,南宫静女依赖她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无异于饮鸩止渴。
相比于阿奴金,吉雅要危险千万倍!
况且,还有一个仇视渭国又勇猛无双的巴音也在洛北,齐颜非常担心巴音会不知不觉中受到吉雅的算计。
只有自己有能力与吉雅斗智,也只有自己……能劝服巴音。
齐颜垂下眼眸,手指捏着布料紧了紧,用极轻的声音反问道:“陛下……希望我如何选择?”
南宫静女咬了咬嘴唇,眼中流露出不舍,内心亦是极其矛盾,若是齐颜没有亲手杀死自家父皇,无论她做了什么……自己都会努力地选择去原谅她,也绝不可能发生今天这一幕。
南宫静女:“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南宫静女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到底是什么……把自己推得这般遥远?
到底是什么,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连说句真心话都不敢?
南宫静女是了解齐颜的,知道她的一身傲骨,更知道刚才的那句话已经是齐颜在示弱的表现,同样也知道……自己亲手把齐颜推到了自己不愿接受的选择上。
果然,齐颜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半晌,回道:“如此……就请陛下送我回去吧。”
南宫静女的嘴唇翕动,最终只吐出一个“好”字。
……
承启二年·五月。
女帝南宫蓁蓁恢复了齐颜的本名乞颜·阿古拉,封为北安侯,食邑三千户。
并追封阿古拉之父:乞颜·苏赫巴鲁为北猛王,追封阿古拉之母:芙蓉为一品诰命夫人,准许北安侯回到洛北后为先考妣设立衣冠冢,祭祀参拜。
赐封纳古斯·吉雅为新一代北九州节度使,赐世袭罔替。
并接受了阿奴金之子作为新的质子交换齐颜的请求,送阿古拉回北泾的队伍,不日出发。
第二日,灼华公主来到了明珠殿,同来的还有乔装成婢女的小蝶,齐颜与小蝶,齐玉萧,南宫姝女一同吃了一餐饭。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南宫静女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但南宫姝女是庆幸的:哪怕是分离也好……至少不用品尝到心爱之人死在自己手上的苦。
小蝶听说朝廷恢复了双亲的名誉,抱着阿古拉哭成了泪人,但想到阿古拉可以回到家乡去,南宫姝女也答应了自己会找机会去洛北去探望阿古拉,小蝶并没有太过感伤。
五月十五,是个易出行的黄道吉日,送北安侯回洛北的队伍启程,女帝不顾朝臣反对,不顾君臣尊卑,亲自出城十五里相送……
帝王之依仗庄严浩荡,不仅有文武百官随性,还有言官在侧。
到了十五里长亭,齐颜穿着一袭文侯朝服下了马车,南宫静女则坐在龙辇上没有下来。
二人之间相隔三丈有余,齐颜朝着南宫静女走了数十步。
一个头戴珠串朝冠,身着龙凤呈祥的帝王朝服,高高在上。
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着文侯服,翩翩卓然。
纵有万语千言也无机会再说了,南宫静女到底还是释放了自己的“杀父仇人”不过有社稷之安的大义挡在前头,朝臣们并没有说什么。
齐颜一撩衣襟下摆,跪地三叩,起身三拜,拱起双手端直与眉平齐:“臣,乞颜阿古拉叩谢陛下送别之恩,恭请陛下回宫,请陛下珍重。”
南宫静女深深地看了齐颜一眼,努力地想把眼前这个苍白却不失风流之姿的人与当年那个穿着粗布麻衣,背着箱笼与自己当街发生争执的书生融为一体,却发现……
眼前的人是如此清晰,而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却模糊了。
南宫静女凤目微合,隐去了眼角的湿意。
南宫静女:“回宫。”
内侍:“龙头转向,起驾回宫~!”
齐颜站在原地目送龙辇远去,独自回到马车上:“出发。”
车辙声传来,马车微微摇晃,齐颜扶住额头,修长的手指正好按在两侧的眉骨处,潸然泪下。
悠悠十载转瞬过,大梦如昨。
十年弹指一挥间,自此别过。
纵然,还有千言万语,却只能送你一句:陛下珍重。
曾记否?
吾身着新郎袍,俯身跪在你的身前,请你下嫁于我?
269
人情旦暮有翻覆
北上的马车又行了半日;车厢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齐颜想强行憋回去却惹来一阵干呕,好在今日尚未用饭;才没有吐出什么来。
车夫:“侯爷,您不要紧吧?”
齐颜想说话,奈何这咳嗽自己怎么也止不住;摆手车夫又看不见;车夫听不到答应擅自停了马车,推开车门一看:风流倜傥的北安侯正狼狈地跪在车厢里;佝偻着身躯,一手握拳压着嘴唇另外一只手捂着胸口。
车夫:“侯爷,您不要紧吧?”
齐颜摆了摆手,但车夫见齐颜咳嗽个不停便跳下马车朝着后面一辆简陋些的蓝篷马车跑去,口中叫嚷着:“大夫,大夫你快来看看。”
谷若兰掀开了门帘:“怎么了?”
车夫:“侯爷他久咳不止;您快去看看吧。”
谷若兰二话不说,背起药箱麻利地跳下马车,跟着车夫一路小跑来到了齐颜的马车处。
距离越来越近;谷若兰也听到了齐颜的咳嗽;她听出齐颜的咳嗽声不同一般,声音中带着一种共鸣;仿佛是从胸腔内部传出来的。
谷若兰面色一沉,快速上了马车从药箱里翻出针包,抓过齐颜的手撸起袖子;在几处穴道上扎了下去。
谷若兰把齐颜的胳膊搭在马车座位上放平,跪坐在齐颜身边为她顺背。
大概半盏茶之后,齐颜的咳嗽才慢慢止住,脸上不正常的潮红逐渐褪去,显出原有的苍白。
谷若兰叹了一声:“慢些呼吸,什么都不要想。”
说完收回了银针,齐颜长叹一声靠在了马车座位上,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
齐颜垂下头:“继续赶路。”
车夫:“是。”
……
队伍继续出发,谷若兰看着齐颜脸上的泪痕,又看了看齐颜尚未放下袖子的胳膊。
上面有几个指甲盖大小的青色淤痕,正是之前行针的几个穴位,专管肺部经络的。
正常情况下,针刺穴位患者是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谷若兰对自己的针灸手法很自信绝无刺偏的可能,那么这淤痕的原因便只有一个——齐颜肺部的病症已经严重到了一定程度,不再仅仅是內症这么简单了。
临行前南宫静女将谷若兰“赐”给了齐颜,并将内廷几乎所有齐颜能用到的药材全都装上了马车,包括齐颜所需要的那味“鹿茸血”,南宫静女直接赏赐了十二匹药鹿还有四名专门的放血工匠,王御医也把所有齐颜用过的药方都给了谷若兰,可以说是替齐颜的身体上了多重保险。
但此时,谷若兰看着默然垂泪双目空洞的齐颜,感觉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慌,行医多年谷若兰深知:求生欲的重要性更胜灵丹妙药。
可是她从齐颜的身上看不到一星半点儿,更致命的是:心肺相连,伤心则动肺,有肺病的人最忌讳情绪大起大落。
即便是在冷宫,谷若兰都没见过齐颜如此伤心。
纵然相识不深,谷若兰大抵也能感觉到这人性子的倔强和骨子里的傲气,就算是落泪也绝不会示于人前的……
看着这样的齐颜,谷若兰心有戚戚,悲伤顺着齐颜的眼泪也一滴一滴地浇在谷若兰的心头。
谷若兰掏出手帕,迟疑片刻才抬手去为齐颜拭泪,并没有想象中的躲闪,齐颜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人一样,一动也不动。
谷若兰:“你的病适合静养,情绪起伏是大忌。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常说:‘动怒和伤心就像一杯毒酒,饮的次数多了会要命的。’你……别这样。”
良久,齐颜才抬眼看着谷若兰,泪水为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渡上了一层晶莹,齐颜喃喃道:“我还有好多话想和她说……”
谷若兰:“总会有机会的……”
齐颜摇了摇头:“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到底还是打发我走。”
谷若兰有些不明白,虽然不知道那个洛北是什么样,但总要比冷宫强百倍吧?
况且这人虽然没了皇夫的身份,却被封了北安侯有土地,有食邑,还有这么多人随行伺候着,怎么感觉冷宫反而是她的草原,而她们正在去冷宫的路上呢?
谷若兰:“不会的,我听说每逢大节日各地藩王守将是可以进京朝拜的,你们……你和陛下还是有机会再见面的,到时候有什么心里话再说说就是了。”
见齐颜笑了,谷若兰颇为不解,又听齐颜淡淡回道:“你不懂,你不懂她。”
……
在这世上,没有人比齐颜更懂南宫静女了,齐颜清楚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这一别怕是此生都不会再见面了。
与其说是她放了自己,还不如说是她打发了自己,再也不会见自己了。
而且,齐颜还有一件最为担心的事情,国丧守制已经过了大半,名义上女帝虽然有晏阳公主这个女儿,但玉萧的身份是经不起推敲的,在外人看来玉萧是当年的驸马与其他女子所生,公主碍于驸马才收了玉萧做女儿,就算她是男孩也没有资格继承大统,那国储之事怎么办?
如今后宫没了皇夫,朝臣们会不会待国丧一过就集体逼着她“大局为重?”
这也是当年齐颜在南宫让床前痛斥他不应该把皇位传给静女的原因之一,两个女子是不可能有后代的,渭国尊儒迂腐,女子女帝二嫁是要被永远定在耻辱桩上的,这和南宫静女本人的能力毫无关系,是世人套在女子身上的枷锁!
自己宁愿被关在冷宫永远都不出来!
只要自己还在后宫,南宫静女至少还有一个搪塞朝臣的理由,只要她不愿意,自己可以心甘情愿地做她的挡箭牌。
自己这一走……等于再次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什么狗屁祝福的话,齐颜一句也不想说。
什么如果她遇到真心人,齐颜想都不愿想,齐颜没有那么伟大,没有无私到如此地步!
即便自己是女子之身,即便会导致渭国二世而亡,齐颜都不在乎!
她宁愿被南宫静女囚禁着,折磨着,也不愿意看到她再为其他人穿上红装……
想到这里,齐颜再次涌出了对南宫让的恨意!
齐颜知道,南宫让留给南宫静女的担子太重了,推着她无法回头,为了她父亲留给她的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