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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正当壮年,生得高高瘦瘦,可却是个秃子。他瞧见走廊尽头竟又有个秃子,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方天至霎时敏锐地发觉,这船上的客人也许并不都认识,有些甚至没有碰过面——
这个秃子不认得他,却以为他也是船上的人。
方天至注视着秃子含笑的脸庞,自然而然地回以一笑,缓步走近道,“阁下可曾瞧见一个美貌女子去甲板上?”
那秃子瞧见他这一笑,竟又不由怔了一怔,才道:“对不住,不曾留意。”
但此时,方天至已走到了他身畔,忽地并指如电,疾点中他胸前两处穴道!
那秃子脸色骤然大变,全不料自己竟连反应都来不及,被人当面如此点中穴道。他心知自己遇到了无法匹敌的高手,忙颤声道:“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天至和和气气道:“阿弥陀佛,施主最好说话不要太大声,否则贫僧会有点为难。”
秃子冷汗涔涔滑下,挤出一个极难看的微笑道:“大师放心,鄙人在家也是茹素向佛,心意甚诚,最是尊敬各路高僧隐士,决计不会让大师感到一丁点为难的。只是岛上使者已经来接人了,大师有什么要鄙人帮忙的,尽管直说,若误了上岛时机,岂不是耽搁了大事?”他见方天至一直含笑微微,并未有丝毫凶相,不免心中更加没底,口中发苦道,“不知是哪位大师当面?不,不,大师不必告诉我,不必告诉我。”
方天至道:“施主莫要害怕。贫僧只是想问,你可曾见过一个落魄男子带着一个极美貌的姑娘出现在这船上?”说着,又将沈二形貌细细描述了一番。
那秃子极其配合,脸上露出苦思冥想之色,片刻之后果决道:“没有见过。这船上的人不是一齐登船的,更有许多从来不同别人打交道,甚至脸都不露。鄙人实是没见过那样一个男人,至于美貌少女更是不曾瞧见。”
方天至点头道:“多谢施主。”
那秃子期期艾艾道:“大师客气。那么……”他话音未落,忽觉脖颈一紧,眼前一花,人已被扔到一间舱房的雕花大柜之中。他歪在一堆绸缎衣裳里,正要再开口,却发觉自己已说不出话来了。
方天至将柜门一关,不再理会他,先飞快转到船底找过一圈,未找见人便径直奔上甲板。
夜风仍旧狂作,但甲板上的灯却不知何时全数熄灭了,借微弱星光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影,却全瞧不清彼此面目。方天至悄声站定在人群之外,却听船头一道狭瘦黑影笑吟吟道:“绳索已经系好,来岛的诸位客人请上绳桥行走,走到尽头,便到了本岛的无上极乐之地了!”
方天至闻声向她身后一瞥,却见一条细长绳索正自桅杆向漆黑中笔直伸出,跨过海面上无数嶙峋鬼爪般的礁石,直伸向更远处一座漆黑狰狞的石山!
第129章
众人闻声尽皆哗然。
此时夜色漆黑,又不许点灯照明,视物本就艰难,更兼海上狂风巨浪,吹人欲飞,那条绷直的细索高悬空中,若非轻功高明之人,想踩着绳索安稳走到那石山上去,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何况这石山附近巨礁遍地,交错如爪牙,一旦功力不济,一脚踏空,落下去岂不要摔个粉身碎骨?
方天至听着众人与那覆着面罩的黑衣使者争辩,兀自默然放眼四顾一周,却见周遭海面上除了这条触礁搁浅的大船外,便只剩留一线的船遥遥隐在远处。船上水手似已发觉前船停住,此时也静静漂在海上不动了。
两船之外,这一大片海上巨礁阵中,竟只剩下数不清的断板残骸,也不知曾有多少船只在这附近触礁遇难。
难道这些船都是为登岛而来?
蝙蝠岛的使者为什么放任客船在此触礁?难道这正是他们故意为之?
没有船只接应,这些客人又该怎么回去?
方天至想到此处,蝙蝠岛使者已客客气气地将众人说服了。
他的说辞也很简洁——
要么踩绳子过去做贵客,要么天亮等死……或者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大伙儿都不作声了。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真的傻到去问更可怕的东西是什么。
使者便又笑道:“那么哪一位客人先行?”
风浪声中,忽有个嗓音粗犷的汉子叫道:“我先来!”说着便在人群中搡开一条道路,凛凛数步奔到船头,深深提了口气便要纵上绳去。
使者让开半步,又含笑提醒道:“客人身上若有什么点火照亮的东西,最好就近扔在船上,万万不要私藏入岛。过了这条绳桥,登岛之时亦会有人搜检。岛主定下规矩如此,还请客人莫令咱们彼此为难。”
方天至听着,只觉这规矩更是奇怪得很。
蝙蝠岛主为什么不肯让岛上有一丝光亮?
他自己难道就不会觉得不方便?
那汉子哼了一声,提气纵上绳桥,小心翼翼地走入了黑暗之中。
有了带头儿的,众人的心思便都活泛了起来。有自认能飞渡过去的,便一个接一个掠上绳索,往那座漆黑石山上去了。方天至缀在人群最后,忽又想到,殷妙也曾来过此处,她的轻功难道也有这般高明?
转念他又暗自否决,想到了更合理的答案。
或许蝙蝠岛主自知请了些什么人,恰在今夜到的这批客人必都是能飞渡绳桥之人。而过不去的那些,自然是不速之客,摔死便摔死了。就算留到第二天天明,也有法子能一一收拾整治。
思索至此,他前方人墙渐空,海风兜头吹来,那绳桥就悬在眼前。
使者道:“请。”
方天至抬眸瞥去,奈何光线幽微,使者露出面罩外的双目亦似笼罩在黑雾之中,朦胧看不清晰。他没有应声,只轻盈纵上绳桥,袍袖翻飞间,足尖只在细索上轻轻一点,便当风借势窜出数丈之远,恰似一只飞憩自如的张翅海鸟般。
周遭几乎漆黑不见五指,方天至纵到另一头石山上时,接应使者也只当他来得快些,并不以为意。见他来了,便伸出一条黑影般的右臂,向前方一座石屏后的洞口一指,“客人请从此处入岛。”
那洞口极深,海风吹过,回音激荡,便是一阵幽深鬼哭般的呜咽尖啸声。更仔细去听,仿佛深入山腹处,又有一丝丝金铁磨挫的刺耳吱嘎声隐隐作响,令人颇感汗毛倒竖,头皮发麻。与其说这是无上极乐之地的入口,倒不如说是人间的妖窟魔穴!
使者笑道:“客人不必害怕,尽管在洞口外的滑车中安坐,这滑车会顺着铁索将客人送入岛中福地,到了那里自有享用不尽的大乐趣。”
方天至走近洞口,果见外头有一座黑黢黢的东西,触手一摸仿佛是大铁筐,里面置有一层座板,四面铁壁则各焊有铁索,一并在上方绞作一束,吊挂在铁环之上。一条更粗的铁索穿过铁环,如一条黑蛇般探入了洞口之中。
难道殷妙就在这深不见底的大洞里么?
方天至一面想着,一面则翻过铁壁,坐到了滑车中。
洞外的铁索去势倾斜向下,人在洞口轻轻一推,滑车便往深不见底的黑洞中倏地滑去。
铁夫人曾说,殷妙就在触礁大船的方向上。
可眼下蝙蝠岛已到了,船上却不见她,那么迟早也要进洞里看一看的。区别只在是他一个人去看,还是带一群人去看。
方天至在洞口触摸滑车时,便已定了主意。
洞中漆黑不能视物,寻常的武功高手擅入犯险,无异于自寻死路,带一群人反倒碍手碍脚。他此刻趁夜独行,留一线见他不在,便有心上岛来找,也避不开这岛外的层层巨礁,只得等到第二天天明再来。
一个晚上,他也许已能办成很多事了。
也不知顺着铁索曲折向下滑了多久,方天至忽听黑暗中传来几道轻柔绵长的呼吸声,接着铁环叮地碰到什么,滑车吱嘎一声骤然停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前后摇荡不止,方天至手按铁壁,便听有个年轻男人斯文清雅道:“请客人下车。”
方天至还未动作,左右忽各有一双手伸出,牢牢扶住了他的手臂,直似在黑暗中将他看得一清二楚般。他不动声色地顺势站起,双脚终于踏在了平坦的地面上,他能感觉到那适才发话的年青男人就在他面前大约几尺之处,这般的距离下,只一刹那他便能将这人制住或杀死,根本不需瞧得见。
那年轻男人道:“今日来的客人有些多。尊驾高姓大名,还请不吝赐知。”
方天至没有开口。
这年轻人在岛中迎客,显是有一定地位,他必定知晓岛主的客人都姓甚名谁。而自己一旦说错一个字,左右搀扶着自己的手,立时便可能变成杀人的手。他自然不会被杀,但刚到此处就被人发觉身份,再想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中找到被囚禁的殷妙,又谈何容易?
但这年轻男人并不会等他太久。
左右那两双手也一样,他们已开始在搜查他是否携带火种了。左边一个人从他的头摸起,右边一个则摸到了他腰间——
方天至忽地想起,他腰间还悬着船上那秃子的绸袋子。
他既是最后一个走上绳桥的客人,那么不正代替了那本该上船的秃子?想到此处,他忽轻轻一振手臂,抽手将那绸袋子重新抢回胳膊下夹好。
左右两双手也不强迫,退后半步,与那年轻男人窃窃私语了些什么。
那年轻男人沉默片刻,便笑了:“赵先生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客人,在下本已知晓,奈何迫于规矩,才开口询问,还请勿怪。”他沉吟片刻,道,“公子决不允许岛上有一丝光亮,您是知道规矩的,想必不会故意携带火种,去犯公子的忌讳罢?”
方天至心想,他喜欢叫自己赵先生,那是悉听尊便。自己并未承认,那便不算口出诳语,便“嗯”了一声。
他身上确实也没带火引。
那年青男人便颇富教养的洒脱道:“好,在下自然信得过先生。请先随仆人去享乐一番。稍待公子会在二层主持拍卖会,先生若感兴趣,不妨来凑凑热闹。您若是有意,不拘在哪里叫一声仆人,自然会有人给先生领路。”
方天至只觉右侧又有人靠近过来,将一块雕刻纹路的铁牌塞进了他手中。
那年轻男子道:“这块腰牌,先生万万随身带好。岛中不能视物,全凭腰牌认人,若遗失了这牌子,难免会发生什么误会。”他顿了顿,轻轻一笑,“刀兵不长眼,若是……到时怕也悔之晚矣。”
方天至没有说话,只将那面铁牌窸窣系在了腰绳上。
年轻男人不再开口,而身畔递上铁牌的仆人却道:“贵客请随小人来。”
方天至被两个仆人一前一后簇在中央,顺着石板路缓缓走着。黑暗之中前进,便连前后左右也难免混淆,有时以为自己在向前走,焉知却不知不觉偏了方向?他听着前方轻轻的脚步,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路倾斜向下,应是愈走愈深了。
那仆人问:“客人若觉得不方便,不妨牵住小人手中的长竿。”
方天至并无意显露什么特殊之处,从善如流地握住了长竿的一端。又走了半晌,空气中倏而多出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复杂香气,那是脂粉、水果、糕饼和酒水混在一起的香味儿。香味越来越浓,腻轻轻的萦绕在鼻端,那仆人却忽地停下脚步,笑道:“客人,地方到了。”
方天至沉住声音,轻道:“这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