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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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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将巾帕接过,自顾地擦了擦,无奈地瞥我一眼。
  “逸之,”他不紧不慢道,“这般大事,霓生不会胡言,听她的便是。”
  我诧异地看着他,忍俊不禁。他方才在马车里说他会信我,倒是言出必行。
  沈冲颔首,道,“不知平原王回去之后,会与皇后如何说。”
  “不管他如何说,太子妃可暂且性命无虞。”公子道,“皇后和平原王行事之风你也知晓,虽手段狠绝,但凡事必求稳妥。且我闻皇后近来亦颇迷信星象谶纬,常在宫中召方士卜问凶吉。”
  沈冲仍有疑虑:“就算如此,皇后为这谶言吓阻一时,留到来年再来加害,又如何是好?”
  我说:“表公子放心,宫中之事,不必等到来年便会见分晓?”
  “你怎知?”沈冲问。
  我说:“我卜过。”
  沈冲:“……”
  虽他面上目光不定,但看上去,他还是决定放弃刨根问底。
  他转而道:“如今之事,接下来又当如何?”
  我觉得观赏沈冲纠结的模样也是甚有意思,只是他生性不如公子那样喜欢非黑即白地争辩到底,少了些精彩。
  “接下来如何,须得看表公子的意思。”我说。
  沈冲不解:“怎讲?”
  “方才太子妃恳求之言,表公子已听到了,不知表公子如何打算?”
  沈冲一怔,默然。
  “皇太孙乃储君,若无皇太孙,天下必乱。”过了会,他说。
  我想,沈冲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虽有时书生意气,对大局却是洞若观火。
  沈冲道:“若我不打算遵照太子妃之意,如何?”
  我说:“如此,只有一途。太子妃言之有理,皇后要下手,必不会等待多久。表公子要保护皇太孙,唯有先下手,将皇后和庞氏一系清除。”
  沈冲闻言,露出苦笑。
  “若我遵照,又是如何?”他问。
  我说:“表公子若遵照,亦只有一途,便是等。”
  沈冲讶然:“等?”
  “正是。”我说,“等皇后对皇太孙下手。”
  沈冲微微变色:“待得那时,皇太孙岂非危险?”
  “世间大胜之机,多是从大险中求得。”我说,“唯有如此,才可遂太子妃心愿,将皇太孙从宫中救出,从此远遁。”
  沈冲的眉头蹙起,沉吟不已。
  公子在一旁开口道:“如今皇后势大,前策牵连甚广,须从长计议。若只为救皇太孙,唯后策可行,我看可先将皇太孙救出,余下之事再议不迟。”
  沈冲颔首:“只好如此。”
  我笑了笑。我就知道他们会这么选,因为前策我这般说出来,就是要吓唬沈冲的。
  “等到皇后动手,后策如何施行?”沈冲问我。
  我说:“此事仍有时日,可徐徐图之。表公子可信我。”
  这话出口时,莫名的,我想到了公子方才在马车上对我说的话。我不禁瞥向他,只见他也看着我,唇角微微弯着。
  “我自是信你。”沈冲道。
  我欣慰一笑,道:“如此,表公子须照我说的去做,必可遂愿。”
  隔日之后,王绪府中的雅集如期举行。
  虽是国丧,但死的毕竟是人人都不太喜欢的太子,并且他只是储君,也只有内宫和东宫中的人在认真服丧。而出了宫门之外,仍是升平之世。朝廷只禁绝了两个月的游乐,如今刚刚开放,大小雅会便接连不断,连我用来盛帖子的盘子都满得溢了出来。
  一大早,我就把还带着起床气的公子唤醒,拉着他去梳洗,仔细地装扮一番。
  其实公子生得这般好,就算穿得邋邋遢遢也自有邋邋遢遢的动人。不过这是皇帝重病的数月来,公子第一次在这般聚宴上露面,且王绪等士人与外戚宗室之类的贵胄相比起来清高多了,总爱拿着君子的条条框框挑剔别人的言行举止。故而公子须得比从前更用心些,若能只凭着风姿便倾倒众人,那自是省事许多。
  我给公子挑了一顶玉冠,又为他配上了云纹的锦袍。这是前不久才新制的,不大不小,与他身形恰恰合衬。待得穿好,再配上玉饰和长剑,精致俊美而不失阳刚,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翩翩出尘的风华,连青玄都看得目不转睛。
  公子看着镜中,眉头微微蹙起。
  “不过去一个雅集,须得这般郑重?”
  我给他整理着衣褶,似对待自己亲手而为的作品,越看越满意:“公子此去乃是为了大事,郑重些自无坏处。”
  王绪也出身琅琊王氏,跟桓瓖的的母亲王氏是族亲,桓瓖管他叫舅父。
  所以在王绪的府邸前,公子才从车上下来,就遇到了桓瓖。
  他如今仍在皇帝的太极宫用事。宫变之后,与他一同参与之人,大多有了升迁,而桓瓖仍留任原职,他母亲每每与长公主说起,皆愤愤不平。
  “你今日不必值守么?”公子问。
  “有甚可值守。”桓瓖似乎又恢复了在国子学时那般玩世不恭的模样,“如今宫城中最闲的就是太极宫,我闷得实在无趣,听闻舅父这般有聚宴,便告假出来了。”
  公子对他的行事之风早已见怪不怪,不置一词。
  “倒是你。”桓瓖看着公子,“今日来的人大多是朝官,无甚风雅倜傥之士,你不是最不喜那些官腔官调,怎今日也来了?”
  公子看他一眼:“想来便来了,你尚且不嫌弃,我又有甚可计较?”
  桓瓖笑了笑,忽而看向我:“不过霓生也来了,想必这宴上也不会无趣。”
  我一愣,道:“子泉公子又取笑我。”
  “岂敢岂敢。”桓瓖一副懒洋洋的声调,说着,与公子一道入内。
  如桓瓖所言,这宴上大多是朝官,甚少平日公子平日去雅集所见到的那些名士和同龄子弟。当然,这正中我下怀。这些朝官皆出身世代为官的士人世家,不乏豪族名门,除了尚书郎王绪之外,侍中温禹也在其中。
  对于公子的来到,这些人也颇为意外。
  其实,在公子堪堪踏入园子里的时候,各种目光便由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接着起了一层嗡嗡的声音,或惊诧或赞叹,让我倍有成就感。
  王绪是主人,见公子来到,露出惊喜之色,亦迎上前。
  桓瓖和公子各与他见了礼,王绪看着公子,含笑道:“不想今日元初亦得空闲,光临敝舍。”
  公子莞尔:“晚辈早闻尚书府上雅会贤士云集,心慕久矣,得此良机,特来拜会。”
  王绪神色愉悦,与公子寒暄两句,令人将公子引入席间。
  在雒阳,只有公子不认识的人,没有不认识公子的人,包括这些以纯臣自居的清高士人。不出我意料,公子来到之后,席间最受瞩目的便是他。
  对于他们而言,桓氏也是世家,公子的出身无可挑剔。加上前番公子那些热议一时的诗赋,他颇得士人好感。公子才入席,周围已经聚了不少人来见礼。
  温禹乃是公子此行之重,但公子颇沉得住气,不疾不徐地应付着众人,好一会,才走到他的面前。
  温禹年轻时与桓肃同为高祖身边的郎官,从前也曾经来桓府上做过客,公子与他不算全然陌生。
  见到公子,温禹并无别人那般惊喜之色,只微微颔首。
  公子却颇为识礼,如见长辈一般上前拜见。
  “我记得郡公与侍中曾有同朝之谊,想来侍中亦识得元初。”王绪道。
  温禹看着公子,抚须微笑:“正是。不过老朽在官署踟蹰,多年无缘际会,只记得当年登门之时,元初仍是小童。”
  公子道:“晚辈倒是记得当年见侍中时,侍中曾指点晚辈拙作,见解精辟,晚辈受用至今。”
  “哦?”温禹讶然,露出笑意,“如此,倒是老朽之幸。”
  看着事情顺利,我也不禁踏实了些。对于这般场合,公子一向应付自如,论拿捏言辞分寸,他比我更在行。故而公子与那些人交谈时,我可立在一旁不必操心。
  “今日来这雅会,可是你的意思?”桓瓖不知何时走到了我旁边,与我并立一处,低声道。
  我看他一眼,他脸上仍挂着那副纨绔特有的带笑看人的表情,目光却是意味深长。
  自从宫变之后,我对桓瓖的看法有了些变化。他的确不再像从前那般什么也不在乎,头脑灵光了些,这也被他看了出来。
  “子泉公子哪里话,”我说,“我不过奴婢,公子要去何处,岂可由我左右?”
  桓瓖唇角弯了弯,不与我争辩,却将我身上打量了一下,道:“霓生你怎还是着男装,上次逸之赏你的衣裳不喜欢么?”
  我讶然,不知他提起此事有何用意,也往身上看了看,道:“我穿男装不好么?”
  “好是好。”桓瓖一笑,却叹口气,“只是觉得可惜。霓生,你是个聪明人,长得亦是上佳,可惜不解风情。这般下去,不会有人喜欢你。若哪天逸之身边来了别的侍婢,但凡比你有心,只怕你便要眼睁睁看着别人将他勾走,那便是追悔莫及。”
  我愣了愣,耳根倏而一热,瞪起眼。
  虽不知是何处被他窥见端倪,但此人不愧是十几岁就跟一些京中名媛牵扯不清的情场老手,对于这些苟且之事倒是嗅觉灵敏,眼光独到。
  桓瓖的神色却更津津有味,似恶作剧得逞一般,脸上笑容更盛。
  “公子再这般胡言乱语,我便告诉我家公子。”我佯怒道,说罢,借着公子向别处走去的时机,跟着走开。不想,桓瓖没脸没皮的,待得我再停下,又贴了上来。
  “莫生气,我不过开个玩笑。”他笑嘻嘻道。
  我不理他。
  “问你些正事。”桓瓖的声音忽而放低了些,“近来长公主可曾找你卜问”
  我讶然,看向他。只见他将神色收敛了些,竟似是在正经说话。
  心中警觉起来,将目光看向四周。幸好,人人都围在公子身旁,并没有人注意这里。
  “什么卜问。”我说,“我不知。”
  “莫装了,我知道倒荀之时,长公主也找了你。”
  我作讶色:“公子何来此想?”
  “若非如此,那日长公主召我去密谈之时,你怎会也在场?”
  我笑了笑:“公子又来说笑,那般军国大事,长公主怎会让我这小婢来卜问。至于那日,或许是长公主看我老实才让我在一旁服侍。公子若想知晓缘由,不若去问长公主。”
  桓瓖似乎料到我不会承认,不以为忤。
  “你不说我也知晓。”他微笑着朝不远处一个打招呼的人点头示意,道,“长公主是我姑母,她的性情我岂会不知。若说军国大事,遮胡关不就是军国大事?你有那般神通,她岂会放过。”
  这话是确实。
  他有凭有据,我想了想,估计再强行嘴硬只会让他纠缠不清,于是将语气软下来:“公子说了这么许多,可是有何事?”
  “无他。”桓瓖道,“不过近来闲得慌,想问问我叔母有何打算。”
  “有没有又如何?”我说,“公子若想知晓长公主之事,自去问她岂不更好?”
  桓瓖不以为然:“她便是告知我,也不过像上回那般,让我做做内应,到头来奔波一番,不过与人做了垫脚石。”
  我啼笑皆非。
  桓瓖确是个有野心的,且从不像公子或沈冲那样,纠结于人臣伦常。
  蓦地,想起那日桓瓖在永寿宫前对公子说的话,亦勾起些兴味。
  “若我答应了公子,岂不成了背主之奴?”我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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