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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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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虽不置可否,却也没有推拒。
  他走到供案之前,向一众牌位拜了拜,姿态端正。
  祭祀一番之后,我以为公子心意了送到了,便该回县城去。不料,出了祠堂外,他四处望了望,问我:“你祖父墓地在何处?”
  我讶然:“公子要看我祖父墓地?”
  公子道:“我既是为你祖父而来,自当要到墓前拜谒。”
  我看他神色认真,并非说笑,只好引他去。
  祖父墓前仍和昨日一般,还摆着些我昨日留下的祭品。公子看了看,问伍祥,“此处亦是尔等平日照看?”
  伍祥道:“正是。云公一向待我等甚好,我等住处皆不远,平日里有了空闲,各家都会来看看。”
  公子颔首,又仔细看了看墓碑,问我:“你祖父叫云重?”
  我说:“正是。”
  “可有字?”
  我说:“字巨容。”
  公子让随从也呈上祭品,认真地拜了拜。我在一旁看着他的模样,心想,他是个敬重学问的人,许是真的因为我平时的吹捧,他对祖父也有了崇敬之情,故而跟着来了这里。
  扫墓之后,天色已经不早。
  林勋走过来说,今夜还要回钟离县城中留宿,再不离开,只怕城门关了便不好进了。
  公子应下,让侍从将祭祀的酒肉都交给在场的佃户,让他们各自去分。
  佃户们皆露出惊喜之色,纷纷过来向公子道谢。
  公子淡淡一笑,没有多言,自往山下而去。
  佃户们平日的生活我是知晓的,能丰衣足食便已是安乐,酒肉都须得有余钱余粮去换,食之不易。祖父从前逢年过节总会给佃户们分些酒肉,一年有好几回,这在乡中是出名的大方。而公子出手则阔绰得多,祭品之多,足够每家分上十几斤,众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他们看公子的目光,无比感激和爱慕,如同仰望天神;公子去往车驾,他们前呼后拥,如同陪皇帝出巡,比侍卫还尽职尽责。
  “女君,我看你这这位公子甚是良善。”陶氏感叹道,“原先我等看他车驾阵仗,还以为皇帝来了。不想竟这般和气,毫无架子,实世所罕见。”
  我讪讪。
  想想他平日在人前的模样,我想说他也并非总这般慈祥,只是今日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想来平日待你也不错?”陶氏又问。
  我说:“嗯,确实。”说罢,我触到陶氏意味深长的眼神,忙道,“阿媪莫误会,公子待我好,乃是看我侍奉用心之故,并无他意。”
  陶氏神色动了动,却再度露出哀戚之色,拉过我的手:“却是为难女君了。若云公知晓你竟去侍奉他人,也不知如何难过。”说着,她眼圈又红起来,“可惜我等无能,竟无力救你……”说着,她再度啜泣起来。
  我忙道:“阿媪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定然会回来。”
  陶氏摇头:“女君不必勉强,做人奴婢是何等日子,老妇也是知晓。就算是主人家富贵,脾气又好,也须得看人颜色处处小心,想到你要去受这般苦,我便食不下咽。”
  这话倒是确实,我不美反驳。
  陶氏感叹了一会,擦擦眼泪,对我道:“我也知你是身不由己,轻易不得回来看。不过就算这田产卖了去,云氏的祖坟也在,我等都替你照看着,你放心便是。”
  听着这话,我心中又是宽慰又是难过。
  宽慰的是虽然我落了难,他们也仍然存着恩义。在雒阳见多了人情冷暖尔虞我诈,蓦然遇得这般温情,让人不禁感慨万千。而难过的,自是这一切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当年的不慎。如果不是我走错了那一步,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身份,还连累这些真正关心我的人牵肠挂肚。
  “我知晓了,阿媪莫为我担心。”我说着,想了想,把腰上钱囊接下来,交给她。
  陶氏一愣,忙塞回来,拉下脸:“女君这是做甚,我等不是为了这个!”
  我笑笑,道:“阿媪莫推却,这是我给阿媪的工钱。”
  “工钱?”陶氏不解。
  我说:“伍叔方才说那益州的云氏来赎田宅之事,乃是确实。若我未猜错,大约过两日便会有人来此,分派田庄事务。”
  陶氏一惊:“哦?”
  我说:“阿媪莫虑,那人是祖父故交,必不会为难佃户。不过我与那边毕竟不熟,若日后有些甚事,阿媪务必托人给我送个信。”
  陶氏看着我,明白过来。
  她叹口气:“如此,女君放心便是。”说罢,将钱收下。
  这时,青玄招呼我上路,我与众人别过,登上车去。
  马车摇摇晃晃,离开了田宅。我一直望着那些熟悉的景色,直到消失不见。
  回过头,公子正倚在隐枕上,闭目养神。
  马车在乡邑中坑洼不平的小道上走得摇摇晃晃,车轮的声音聒噪而单调。但公子躺在那里,不动如山,睡脸平和而静谧。
  我盯了片刻,想收回目光,却觉得挪不开。
  他……居然从雒阳来到了这里。
  我托着腮,说实话,直到现在我还不太敢相信。
  我若是惠风,大约会激动得飞上天去,认为公子千里迢迢追随而来,必是对自己有意思。可惜,我太了解公子,他虽在别人眼中风华倾世,在男女之事上却是个十足的呆子,连宁寿县主和南阳公主那样的美人都打动不了。有时,我怀疑他将来大概会因为谁也看不上而孤独一生。
  不过,虽然公子的来到让我很是忙乱了一番,但我并不生气。方才在田庄里见到他的时候,烦躁的心忽而安稳了下来。
  是因为那天晚上的口角么?我一直不确定公子是不是还生我的气,离开雒阳的时候,我还一直牵挂着。现在,他会跑来找我,说明他已经心无芥蒂,一意和好……
  但我为什么这么在乎他生不生气?
  那是当然。心底一个声音道,你不是还要傍着他挣钱么?
  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个答案最为合乎情理。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公子睁开了眼睛。
  视线碰撞,我一怔,忙堆起笑:“公子醒了?”
  公子应一声,伸展了一下手臂,道:“甚时辰了?”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低而慵懒。
  我转头朝外面望去,借机缓下神来。
  “当是酉时过半了。”我说。
  公子没答话,待我再回头,发现他正在看着我,目光似在琢磨。
  我有些不自在,片刻,若无其事道:“公子在想什么?”
  公子道:“我在想,方才怎未见你嚎啕大哭。”
  我:“……”
  公子道:“你被人连累,三年不曾归家,若换了他人,当是情难自禁。可你无论回到家中还是去拜祭先人,皆无大喜大悲之色。”
  我:“……”
  方才的那些小心思倏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发现我与公子走得太近总是不好,他被我的各种鬼话磨炼得越来越精,近来总是能察觉到我露出的马脚。
  我自然不能告诉他,这是因为我昨天在这里已经大哭过一场,反问道:“公子希望我哭么?”
  “不过问问。”公子道,“你平日不是总与我说淮南如何如何好么?”
  “正是因此,我才哭不出来。”我叹口气,深沉地说:“人言近乡情怯,物极必反。公子不曾有我这般经历,自是无从体会。”
  公子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
  “霓生,”他说,“你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说:“我从前不是与公子说过?”
  “可你从未说过你家的渊源。”公子道:“我去探望逸之时,他与我说了云氏之事。”
  他说着,目光变得意味深长:“逸之都知道了,你在我身边多年,却从未听你提过。”
  这语气带着牢骚,我哂然。
  我面不改色,道:“公子又不曾问过,我如何说?”
  公子轻哼一声:“我不问你就不说么?那逸之如何得知了云氏的许多事?”
  我无辜道:“表公子乃国子学学官,国子学又藏有许多史著记载,想来表公子是从那些书中翻阅而知。”
  公子看着我,不置可否。
  “云氏之名,我从前听说过。”他说,“我还听闻高祖求贤若渴,曾寻找云晁后人,可惜武陵侯一系已经散落四处,寻不到嫡传之人。你祖父当年若有心,应召出仕,在朝中谋一个官职当是不难。”
  这倒是确实。自云晁之后,云氏一直不求闻达,若不是我那族叔一心求官,恐怕长公主和沈冲对我的来历也无从知晓。
  我说:“祖父志不在此,他虽懂些学问,却非为官之道。”
  公子道:“智者治学,触类旁通。何况云氏以杂家为本,定然博闻强识,不为门道所囿。”
  我听得这般恭维,心中不禁陶陶然,忍不住逗他:“博不博闻我不知,不过我那占卜之术就是我祖父所教,在公子看来,可也算得学问?”
  公子想了想,道:“鬼神之事我不知,不过如伏羲创八卦,周公创周易,其本皆在于万物之理,亦应当归于学问。”
  我哂然。
  公子鬼扯的能力也不在我之下,为了维护学问的尊严,连他嗤之以鼻的装神弄鬼都勉为其难地予以了认可,简直教人叹为观止。
  “你从未与我说过你父亲。”片刻,公子转而问道,“你父亲也与你祖父一般博学么?”
  我说:“我不记得了。”
  “怎会不记得?”
  “我与公子说过,我四五岁之事,我父母就去了。”
  “那你外祖家呢?”
  “也一起去了,那是大疫,比当年雒阳那场还凶悍。”我说。
  公子微微颔首,许是牵扯到了不高兴的回忆,没再多问下去。
  “如此说来,你们两家,就只剩下了你一人?”他问。
  我说:“兴许还有别人,但无人来寻过我。”
  公子颔首。
  “霓生,”过了会,他又道,“你想赎回你祖父的田庄么?”
  我讶然,心忽而提起,看向公子。
  “公子何来此问?”我说。
  公子道:“今日在那田庄时,我听那些乡人说起了买卖之事。”
  我看着他:“公子莫非想要替我赎买?”
  公子转过头去,望着窗外,语气轻描淡写:“你若想,并无不可。”
  我觉得果然龙生九子人分九等。有些人,如我,为了赎回祖产须得费尽心机;而有些人,如公子,则可因为一时兴起,随口便将别人多年拼搏所求拿到手。
  早知如此,就该早早将公子哄骗过来,我也不至于费时费力,还操这么多的心……不过现在也不迟,让老张继续去扮云兰手下,将田庄卖给公子,从他手中把钱加价挣回来。
  我这么想着,一度有冲动要说“好啊”。
  但话到嘴边,我生生地咽了回去。
  “公子好意,我心领了。”我摇头道,“不过公子不必如此。”
  公子:“为何?”
  我说:“我是个奴婢,身上所有皆主人之物。公子若赎了,那田产便是公子的,不是我的。既然赎回也并非我名下,赎来做甚?”
  我嘴里这么说着,仔细观察公子的神色,心底升起些希翼。公子要是被我顺水推舟当即表示要给我放奴就好了……
  可惜没有。
  “我要这田产何用,”公子神色无改,道,“霓生,我说给你,那就是你的。”
  心里叹口气,公子究竟是个贵胄,要他设身处地地去体恤一个奴婢,还是太难为他了。
  我说:“那可不一样。况且我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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