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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很淡定地回答道“我。他们每年都会带一些可以驯化的幼兽来找我,只不过大多数下场都不怎么样。驯养是很不容易的事,突然回归野性袭击主人的事经常出现; 吃力不讨好; 不过七糠是个大部落,有足够的实力去支撑想法; 即便我不要这头象,他们也自然有处理的办法。”
处理的办法?吃掉吗……
“的确很不容易。”乌罗想起部落里那几只兔子,不由得感慨万千; 下意识点点头道,“这样的驯化要历经好几代吧?”
“有些天性温顺的; 几代就够了; 有些十几代仍旧一样。”阎对这件事似乎并不太在意; 而是认真地低头看着摊位上的东西,七糠部落的人见着他便急忙站起来打招呼,神色非常恭敬,他却是不冷不淡的,并没有理会的意思。
七糠部落的摊位上绝大多数都是骨头,大到完全不能拿来炖汤的兽头骨,还有一些巨兽的肋骨跟脊柱,肩胛骨不太多,还有几块巨大的龟甲被分开处理了。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开龟甲的。
“你看中什么了?”
跟琥珀或者自己去逛这些摊位的时候,乌罗总觉得心里充满着忧国忧民为部落长远未来所计划的忧虑,恨不得掏出小本本写上一下午的计划表来确定他们到底要买什么,怎么买才能把利益利用到最大。
可是跟阎在一起,却好似他们真的只是单纯来逛街的一样。
阎没有说话,乌罗只好自己顺着他的目光过去,发现是一条极长的蛇骨,不过很怪的是那条蛇的骨刺还严密地包裹着主脊椎,看起来仿佛还是浑圆的,只要披上外皮就能重新恢复成蛇的模样。
乌罗见过带着骨刺的蛇骨,那都是一一展开的,不是这么收拢包围着的。
那蛇的头骨非常完整,大热天差点把乌罗的白毛汗给看出来,他决定远离有点神神鬼鬼的阎,走向自己更熟悉的默跟蚩身边,他们俩倒是非常认真地在看同一块骨头,是一块很薄的骨片,非常尖锐,像个天生的不需要捶打的枪头。
“这是什么骨头?”乌罗纳闷道。
“是兽的牙。”默解释道,有点恋恋不舍的意味,“很大的兽。”
乌罗忍不住说道“不能买。”
默跟蚩悲伤地蹲着,点着头,默默地忍受着。
这忽然叫乌罗的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罪恶感,好像他在新年带着两个听话的小孩子出门,因为没有多余的钱,孩子们就乖巧地站在橱窗外憧憬地看着里头的礼物。不过乌罗跟部落里的人生活久了,他的罪恶感也如风一般来去迅速,因此只是同情了他们三秒钟,就十分平静地开始询问七糠部落有没有黄米面的种子。
七糠部落诚恳而真挚地微笑着,他们没懂。
乌罗叹着气捂住了上半张脸。
行吧——翻译麻烦你上个线。
有了阎之后对话就进行得相较容易了许多,七糠部落并没有迫切想要交换的东西,他们来到这个市集主要是为了看看其他部落有没有拿出什么较为稀奇古怪的玩意来,丝布显然就是其中一样。
这种新东西往往要制定新的价格,七糠部落看守摊位的人不敢做主,就去将坐在一起的大巫请过来。
阎陪着乌罗一起等待,忽然问道“我给你的种子都死了?”
“那倒没有,都在试验田里长着呢,不过的确死了一两颗,也算是常事。”乌罗抄着手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有几株小绿苗被兔子啃了,我千防万防到底还是没防住,明明好不容易长出芽来了,结果还是没能活下去,多少有点可惜。”
阎笑了笑,平静道“人不也是如此。”
“什么?”
“生长出来未必就能成功长大,即便长大,也要不断汲取养分。”阎望着眼前热情的七糠部落,语调不急不缓,如诗歌般带着天然的韵律,他近乎冷漠地叙述着,“我们远看着一片片林木,热热闹闹,可脚底下肥沃的泥土里尽数都是同类的尸骨。那些失去生命的存在永远都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与记录,何必可惜,他们本来就活不下去。”
乌罗感觉到阎似乎有些抵触,却不知道是哪句话惹怒了他,看他的模样并不是十分生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好七糠部落的大巫走了过来,干脆就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不知道是看在阎的颜面上,还是大家做生意就是如此淳朴,七糠部落并没有坑乌罗,他们估量了下丝布的价格之后,就打开一个满满的箩筐,里面用麻布包着种子。七糠部落犹豫了会儿,那大巫拿蚌壳比划了下,询问他们要怎么装回去。
乌罗便让蚩跑回去拿个大陶器过来。
蚩屁颠屁颠地跑回去,由于过于投入在兽骨上,他对乌罗索要陶器的表达颇为不清晰,琥珀还以为他们要换东西,便将一个漂亮的黑陶递给了蚩。
这下七糠部落干脆把两个箩筐的种子连着里面的麻布都给了乌罗,他们除了丝布之外,还要黑陶。
一个箩筐里的种子除去播种实验的,都够舂米做饭让乌罗吃上一个星期了。
不过两个箩筐里头的种子是同一类也够呛,好在阎帮忙翻译,总算又换了其他几种种子,乌罗跟七糠部落交换得都很愉快,走前笑得心照不宣。
七糠部落笑是因为他们觉得占到了便宜,这些种子种下去,一年一熟或是一年两熟,一粒种子能得到数十颗甚至近百颗回报。刚开始的时间虽然漫长,但是只要有收成就有赚,这年头并不像是后世那样还有税收跟佃户租金,漫山遍野都是他们的地,唯一要驱赶的是鸟兽。
种子撒下去之后,秋收基本上都是白送。
他们没考虑过什么知识产权,也还没诞生出之前培育驯化种子的时间概念,故而觉得这么容易收成的东西给出去换到了精致的丝布与黑陶,是自己占了大便宜。
至于乌罗,他就更开心了,超市里当然有卖米的地方,可是那都已经加工完毕了,淘淘米洗洗水基本上就能下锅开煮,这种丢到田里等于喂老鼠。本来他都打算在那包种子里寻找未来或者慢慢驯化了,现在有现成的摆在眼前,而且明显是已经成熟的谷种,自然是眉开眼笑。
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驯化都不是个容易的过程。
乌罗把还在对骨头垂涎三尺的默提溜起来,让他跟乖巧的蚩一人一个箩筐背回去,自己则双手空空一身轻松,开始往回走。
走了没有几步路,乌罗忽然发现不对劲,下意识看看身旁,果然没有阎的踪影了,于是回头去看,对方仍站在原地,似乎在考虑要不要买那条蛇骨,只看得见背影。
乌罗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刚刚觉得阎本来就该站在自己身边。
这念头太轻浮可笑了。
简直像个荒谬可笑的悖论,大千世界那么多人供以选择时,反而能守得住寂寞,可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却不行。
阎对他的确很友善,可是之前在连山部落上也同样表达了微妙的敌意。
他们之间既谈不上是敌人,也谈不上是同伴。
乌罗很快就转过头去,继续看他们的摊子,宿簇的业务能力很强,才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拿盐跟黑陶换到了许多骨头与兽皮,甚至还换了几把骨头做的农具,这种农具很原始,很像是历史上的耒耜,不过形状多少有些变化,是用骨头打磨的,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木头与骨头连接得天衣无缝。
可能是在空隙里灌满了树胶。
琥珀看乌罗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吗?”
“怎么突然想着买这些。”乌罗反问她,倒不是不行,他们做的农具还是太粗糙了,毕竟没有什么经验,买些农具回来研究也可以,只是这么换的话未免太少些,不够人手分,单纯拿来做教材又奢侈了点。
不过这不算乱买东西。
“你不是想耕地吗?”琥珀歪头道,“其他部落有种得很好的,他们跟我们换陶,告诉我们要烧了后杀虫,除草,等长出来了,第二年再撒灰。”
这是很基本的知识,乌罗听了两耳朵,忽然觉得怪异,问道“他们为什么告诉你们。”
“因为我们买这个啊。”琥珀理所当然道。
乌罗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着琥珀跟宿簇一块儿给他比划后才恍然大悟,感情是买东西送情报,这个部落来宣传耕种的好处,就把自己种田的一些知识告诉其他部落。别人就算做农具,也没有他们这些人做得好,或者遇到种地的麻烦,第一就会想起他们,是很简单的广告跟宣传原理。
“谢谢你了。”乌罗看着琥珀忐忑的目光,莞尔一笑,“挺好的。”
这才叫琥珀松了一口气,她并不是什么自卑的人,只有有时候总觉得自己在乌罗面前什么都不懂,怕自己做得是无用功。
农具跟种子都有了,乌罗对畜牧有点儿发愁,他本来想再买些小动物的,可是阎那句话让他有点望而却步,几代里恢复野性的也有。
那两只兔子生产时的攻击性还历历在目,乌罗有点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去换。
没有部落的摊位上卖鸡鸭这种体型较小的动物,倒是有象有牛之类的。
这拉回去,可往哪儿放啊。
大家屋子都还没起呢。
乌罗拿不定主意,加上刚看到集市的时候确实很激动,可真逛下来实际上小得有点可怜,他就没那么感兴趣了。没有盐的部落有不少,琥珀很快就又跑出去换东西了,她现在对交易有点上瘾,而乌罗则让宿簇也出去逛逛,毕竟一直让他看着摊子也怪不人道的。
一边思考接下来该换什么的乌罗,翻出纸张来开始涂涂画画,他倒是没注意到很多人都在打量他。
集市某种程度上压抑住了人的野性,大家擅长用交换的方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在离开集市后,小范围的摩擦争执跟打压是必不可免的,甚至有时候会发展成吞并。乌罗的眼镜与衣物都是前所未见的东西,再漂亮的宝石也没有那么清澈,再柔软的麻衣也没有那么精致。
举办了这么多年集市,众人对东西的价格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他们自觉出不起相应的货物来交换,因此没有人唐突地询问乌罗换不换身上的衣物跟饰品。
不过就算问了,乌罗也听不懂。
乌罗当然不是闲着没事,他在记录并且绘画其他部落的人,可以让没来的人了解一下。
海鱼部落的人长有水腺,乌罗想到刚刚还鲜活的海蛇,突然反应过来,那些湿漉漉的水该不会是他们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一个淡水跟盐水的转变器,给这些不应该活着上岸的鱼类生存的环境吧?
由于这个想法有点恶心,乌罗下意识抖了抖鸡皮疙瘩,决定把它撇开。
然后是蜂部落,她们的特色就是每个人穿着打扮都像是只漂亮的蜂后,不知道是什么颜料涂在身上,能看到粉末,不过颜色融合得很漂亮;多瘴部落的人身上都带着草药的气味,甚至装饰都是用植物编织的;七糠部落的人会把空的穗子别在头发里,有些植物的外壳被穿成腰带或者是额链,手臂上擦着草木灰……
较晚些的时候,琥珀蹦蹦跳跳地回来,她身上忽然有了种小姑娘的活泼气质,或者说这年头除了让肢体动弹起来,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庆祝方式了。
琥珀拿着一根香草,不是香料里常用的那种,也不是冰激凌口味里的一类,而是一根真正意义上很香的青草。
不是食欲意义上的香,而是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