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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似乎明白她想问什么,“以前有个和尚和我讲过几日佛法,”顿了顿,她的眼神虚渺,“我很想念他。”
那是她在漫长的时光里,在敌视、仇恨、憎恶的眼光中,在这个冰冷的人间,所感受到的唯一一抹善意。
柳环顾给她泼了一盆凉水,“但他也不想渡你,不然,此刻你为何呆在这里?”
“佛说渡尽苍生,为何偏偏不渡你?佛皆虚言,道亦妄立,所谓‘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只不过是因为蝼蚁、飞蛾对他们毫无威胁而已。”
魔君面色苍白,紧攥着袖角,“生而为魔,并不是我的错。”
柳环顾笑了笑,“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魔窟底这些魔的过错。我们同那些仙神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种族不同而已,正如草木之于池鱼,同生于天地之间,何来高低贵贱,他们凭什么将我们驱逐?”
魔君睁着美目,眸中血光流转,显出茫然又挣扎的神情。
柳环顾凑近了点,压低声音,蛊惑道:“是仙负你,佛负你,人间负你。他们把我们斥为异类,把我们镇压在此,万魔出世,为争一线生机,也为,复仇。”
“仇。”魔君咀嚼着这个字,感觉体内的血液热了起来。
仇恨是魔族镌刻在心底的东西。
过了一会,魔君再次说道:“仙负吾。”
烈烈大风吹起,红衣紫袖高扬,她们相对而坐,眼中有着相似的寒凉。
万魔窟底,黑云卷起,万魔异动,神鬼夜哭。
“仙负吾。”
“佛负吾。”
“苍生负吾。”
大地摇动,魔息渐浓,所有的魔物自幽暗的阴影里爬出,伏倒在紫衣女子脚下。
洞庭立在她的身边,屏气凝神,仔细观察。
紫衣女子睁开眼,目光落在蓝链上,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同命?云梦,你胆子倒不小。”
洞庭这才明白,此刻眼前的人,不再是东海忧郁的少女。云梦这个称呼,只有上古的魔君才知晓。
说不清心中的空落,洞庭跪倒在地,“恭迎吾王归来。”
阴冷的魔息像蛇一样舔舐着脸。
魔君站在魔窟之中,魔气起起伏伏,仿佛过去百年独自站在海边,看着潮水翻滚,起落。
她怔了怔,才恍然明白,这是原来这幅身子里另外一人的意识,“放心,我会为你报仇。”
魔气涌来,红袍翩然,魔君张开手,像一只赤蝶,对着脚下的臣民,说道:“吾归来。”
万魔伏倒,齐声道:“王归来!王归来!!”
逢魔之地,妖物窜逃,红雨渐大。
一阵地动山摇,佩玉勒马,感受到自己与魔窟失去联系,低声道:“晚了。”
魔君已出。
怀柏紧盯着不断涌出黑气的地方,面色凝重——她早就传书仙门通知此事,但不知孤山是否做好准备。
“师尊?”佩玉偏头看着她。
怀柏想立即回去守护孤山,但理智让她留在了此处,“凭你我二人,能否截杀魔君?”
佩玉摇了摇头,“我们可以在此处设置杀阵,留住部分魔兵,但若魔君出手,”她顿了顿,“绝无胜机。”
怀柏合了合眼,再睁开时,已做好了决定,“那就尽力吧。”
杀一个是一个,她们身后是一城百姓,是仙门,是整个人间,绝不能退。
风吹起,青衣翩翩,怀柏立在血雨中,回望着佩玉,一如初见。
佩玉朝她清浅一笑,笑容干净,如流风回雪。
怀柏也笑了笑,“等出去后,一起看日出。”
佩玉眼睛亮亮的,重重点了点头,“好!”
……
魔君张开双臂,红袍鼓起,像一只赤红的蝶。
魔息在她脚下翻滚,好似江川河流,翻腾大海。她慢慢张开眼,一双血眸无情冷漠,睥睨众生。
一束深红的火焰在玉白的指尖蹿出。
万魔于朝拜中仰视魔君,神情狂热——这是漫长的岁月里,魔窟底下唯一的光明。
洞庭亦深深看她,神色复杂,“王,柳环顾的意识还在吗?”
魔君挑眉,“你关心她?”
洞庭微勾起唇,“关心还不至于。”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魔君摸了摸她的头,像抚摸一个不听话的孩童,“云梦,你要听话。”
洞庭脑内一阵剧痛,如针扎斧凿,额上立马滚落汗珠。她抿紧唇,“是。”
“文君呢?”
洞庭道:“她守在天海秘境,为我们辟出一片魔域栖身。”
魔君笑起来:“好,等会和她喝酒去。”
洞庭诧异地问:“喝酒?不去灭了仙门吗?千寒宫和圣人庄正好在这条路上,孤山也不远,”她越说越激动,情不自禁站起来,“先夺得四神器,再……”
魔君打了个哈欠,“急什么急什么,哎,都等了几万年,急在这一会干什么?”
洞庭垂头低声道:“是。”
魔君拍了拍她的肩,“云梦,你还是这样,太不稳重了,有空多学学文君。”
洞庭心中一梗,咬碎一口银牙,“是。”
魔君慢悠悠地走着,衣袍流动,上面点点的光。她的肩头三尺处飘着团火,却不是魔焰深黑的颜色,随她行走飘飘荡荡,“我以前在晚上走,看见远方飘来一束火焰,就像现在这样。”
洞庭默默跟在她身后,注视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本想柳环顾吞噬魔君意识,自己再来操控柳环顾,没想到那少女直接献出身体,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打乱。
“你说那是什么?云梦?”
洞庭回过神,“鬼火?”
魔君有些不满,低声叹口气,“要是文君在这里就好了。那是一个提灯的瞎眼和尚,你说,瞎子为何提灯?”
洞庭心不在焉,“他有病?”
“你……”魔君扶额,“那时我问他,既然目不能视,为何点灯?他说,长夜漫漫,愿以此灯,照亮黑暗之中的旅人。所以我给了他一双眼睛,让他能看清这世上所有的因果、黑暗与繁杂。”
洞庭轻轻笑了一声。
魔君:“你笑什么?”
洞庭:“我想起一件高兴的事情。”
“什么高兴的事情?”
洞庭:“仙门有个和尚,有双能看清因果的眼睛,他们叫它佛陀慧眼。”
魔君也笑了声,“我也想起高兴的事情,其实这是一个诅咒。”
看清这世上的一切并非好事,越是清楚这世上的丑恶,越容易被人性之中藏着的恶逼疯,对这个人间失望。心有尘埃的佛子,如何才能济天下,渡世人?
魔君兴致勃勃:“真想看看,那和尚现在还会在夜里点灯吗?”
洞庭的眼神十分哀怨:“王把那双眼睛赠他,这些年,他坏了我们许多事。”
魔君咳了声,“云梦,你要佛系,像我这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多好。”
洞庭缄默不语。
雪亮的刀光划破长夜。
魔君伸出手,两根纤纤玉指夹住锋利的魔刃,“哎呀,说了要佛系嘛,整天打打杀杀成什么样子?等以后我们接管了人间,怎么建设和谐新魔界?”
持刀之人白衣无尘,随风飘动。
暗红的火焰,照得她眉若远山,眸似星辰。
只是双眸黯淡,没有神采。
又一道刀风袭来,白衣少年旋身回转,踏着飞石,又持刀迎了上去。
魔君抱臂,好整以暇地看两魔打斗。
洞庭介绍道:“这两人是沈知水与谢沧澜,曾经的仙门俊杰,后来我与陵阳设计,诱其入魔。”
魔君笑了笑,“干得不错,不怪你要与这幅身体的主人系同命了,她的生父和养父都被你坑惨,要真让她接管我的力量,只怕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
洞庭忍住心中的恶心:“为了吾王的千秋霸业,我的性命不值一提。”
魔君:“会说话你就多说点。”她望着眼前生死相博的两个大魔,笑得眉眼弯弯,“兄弟阋墙,天才陨落,白玉染尘埃,真是一幅绝美之景。”
洞庭道:“这两人修为颇高,正好可为我们所用。”
血线至魔君五指探出,如藤萝渐渐缠绕上两人的身体,魔君五指翻动,如牵丝戏般,操纵着两人行动。
沈知水与谢沧澜的眼神越发混沌,皆放下手中刀,跪在她的面前。
“你们相见既厮杀不休,不如这样,”魔君打了个响指,两个魔气面具,覆在两人面上,“从今而后,世上再无沈知水与谢沧澜,只有我的大将,北辰与太微。”
沈知水白衣银甲,眼中浮现挣扎,身子不停震动。
魔君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血气自五窍涌入,“北辰。”
白衣猛地一颤,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在。”
“带领你的手下,离开这里。”
“是。”
深黑的魔气源源不断涌出,只在瞬息之间,天空便成一片漆黑,白昼如夜,阴风四起。
白衣银甲的少年身骑骨马,后面乌泱泱地跟着千万嘶鸣的魔物。
随着一声天摇地动,万魔破土而出。
尘封了千万年的劫难与复仇,终于到来。
第169章 万魔出世
“她真说的是万魔出世?”
纪戍大大咧咧地点头,“对啊,春秋,什么是万魔出世?”
谢春秋紧皱着眉,魔息如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窒息。
凡人受魔气影响,隐隐变得浮躁起来。熙攘的洛水街头,已经出现好几起纷争事故。
谢春秋道:“先驱散城中百姓,让他们回到家门,闭紧门扉。再派兵驻守,严阵以待,对了,只凭人力无法战胜魔族,库中可有多余的偃甲?都装备上。”
纪戍挠头,“这么严重吗?”
谢春秋面沉如水,“做好拼死一搏的打算,十有八九,你我都要死在这里。”
城下人头攒动,俯视过去,皆如蝼蚁。
纪戍心中莫名生起一股寒意,侧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的修士,“那……你先离开这里吧,你不是说你的心上人在千寒宫吗?你去找她,这里有我们贪狼军!”
谢春秋的手攥紧,摇了摇头,“我会离开的,不过,不是在此时。”
深黑的雾气滚滚而来,银甲将军长刀一挥,双目赤红的魔兵缓缓越过逢魔之地。
衰草连天,风吹泥裂,这支先行的军队无声踏过浩荡原野。
北境的风,冰冷刺骨,风中裹挟着万物奔逃的声音。
一片冰冷的雪花缓缓飘了下来。
沈知水停马,伸手接住雪花,垂头看着洁莹的花朵,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的魔兵骚动起来,尖锐的叫声此起彼伏,一声接一声。
洞庭骑着骨马,催促:“北辰,快一点。”
沈知水偏头,眸光冷淡,五指合拢,把那片雪花拢于掌心。
她的手掌比冰更冷,于是那片雪花仍好好地待着,像是当年杏花春雨,少女小心翼翼接住的那瓣杏花。
纵然被抹去记忆,有些东西是镌刻在骨子里的。
比如对生活的热爱,又比如这颗惜花之心。
一缕血雾悄然从地底升起。
无人察觉。
血气渐渐渗入,佩玉隐在暗处,暗中操纵着血雾。
沈知水轻蹙着眉,本能地察觉不对。
魔兵中忽地骚动起来,两只魔物双目殷红,相互厮杀。
沈知水勒马回缰,不及制止,血气中猛地传来一道冰冷的剑光。
这剑光比冰雪更冷,比日月更亮。
快若霹雳,迅如雷电,无声无息地刺来。
沈知水眼前一花,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尖锐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