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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玉走走停停,做过许多事情,截杀过石赵的刺客,替那些死于蒿野的人收尸,有余钱时也曾开铺施粥,无钱时甚至打扫过战场,在堆积如山的尸骸间,那个曾经丰腴爱笑的厨娘,早已瘦骨嶙峋,对着折断的战旗,忍不住崩溃大哭。
也就是在这里,她遇到了猪肉张。
猪肉张是个死囚,因为得罪了石赵的贵人,被押到战场上当活人靶子,没想到侥幸捡回一命,奄奄一息之时,听到修玉的哭声,他忍不住从尸堆里爬出来,迷糊中用手拭去了她的眼泪,并对她说:“别哭了,长夜虽至,但时不万古,黎明一定会来。”
就是这一句话,彻底打破了胞弟死前之言给修玉带来的心结,她立刻抹去眼泪,用手去探人脖颈脉息。
那手指的冰凉一刺,猪肉张忽然坐了起来,向前一扑,把修玉抱住,好像溺水的人抱着萧萧落木:“活着,活下去,活着,活下去!”
修玉救走了猪肉张,两人就此远走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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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列口埠头时,天刚蒙蒙亮,修玉却早已穿戴妥帖,站在甲板上与卫洗送行,随后他们将前往长岑,补给后一路折返东海。
故意避开旁人,是因为修玉心中一直搁着一件事,八风令其实并未贴身携带,她骗了所有人。当年她曾回过一次高句丽,胆大心细的她做了一件包括姜家都没料到的事——她把融风令留在了丸都山城。
“卫洗,你此去丸都,我有一件事要托付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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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被后半夜的大雨浇熄,辕门前,奔走的人踩过水洼,担人的架子进进出出,再没停过。霍定纯从帐中醒来,打起帘子站在雨中,望着漆黑的山头目中一眩,随即紧紧握住那枚蛇腹宝珠,珠中的蝴蝶徐徐振翅,似要从禁锢中挣脱而出,叫人疑心此间不过一梦庄周。
但四下迭起的喊声,却叫他唤回了现实。
“军医呢!军医在哪里!”
霍定纯冲上前去,抓住那个士兵的领子,大声喝问:“风马默呢?风马默在哪里?他是不是点火了……滚犊子的到底干了什么……”说着,大力将人推了出去。
那士兵看清来人,先骇了一跳,随后反倒跟了上来,急声道:“泉将大人,泉将大人您快去看看吧,智将大人命在旦夕!”
如墨的长夜被白色的电光撕裂,滚滚雷声紧随其后,炸在头顶,与脑海中那个声音重合,霍定纯垂下手,骂不出一句话——风老二是个狠角色,为了杀姬洛,竟然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已至如此地步,还能如何劝?
……
断肠道后的泥淖里,有人吃力爬行,一边爬一边脱去身上绘着鸾鸟的灰色斗篷,从面上拂去已是碎片的白玉金边面具,露出如麋鹿般纯粹干净的瞳眸,他努力伸手向前去够,却怎么也够不到那个影子,最后只能重重垂下——
“如果一切真的就在这里结束,也挺好,若上天还愿意再恩赐一次机会,那么或许可以试试,重新开始。”
姜夏的耳畔忽来震动,比之火石炸开的声音稍逊,可这股威压却不容小觑,他回头,竟然在山中瞧见浊浪,滚滚而来。
望都关后千年不过水的断水处,因这一炸,崩石开路,顺流而下,此间再无“断水”。
他在水中浮沉良久,久到胸肺快要炸开,才被一个浪子打到堤岸旁,勉强透了口气。月下水湄边,走来个窈窕的影子,撑着油纸伞,宛如一幅江南仕女名图。
影子是真的,蹲下身来,伸出冰凉的手指在他颈侧探了探:“醒醒,公子醒醒,可听得声否?”
姜夏张了张口,没应她,只呢喃了两声“姬哥哥”,望见那影子调头要走,伸手一把抓住人脚踝。
影子瞧他睁眼,不由松了口气:“小女子齐妗,夜路避雨太行,偶然听得滚雷之声,心知或有天灾,方才取水,见公子浮沉,既是路遇不平,公子或可告知家居何处,姓甚名谁,许能相送一程。”
“我没有家,”姜夏在堤岸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隔了很久才续道,“名字?呵,我名……江屿寒。”
齐妗俯身,将油纸伞压下,与他面面相对,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微笑:“原是教整个江左仕女倾心的‘浣花剑’,久闻大名。”
作者有话要说: 姬洛木有事,下一章出来~
注:文中提到的辅助石赵的号称算无遗策的张宾,参与公输府和刀谷事件等内容与历史事件线有出入,且为虚构,历史上张宾于永昌元年(322)年逝世,望周知。
第292章
“山中有幽草,杜若比邻春。言笑拟韫玉; 君见有狂人。”
……
“子忘; 子忘!”
……
子忘是谁; 谁是子忘?
这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感觉到浑身乏力,如坠云端,上不得,下不去; 四面空阔无边无垠,独留一人,无人相应。那道声音那么熟悉,唤醒了他的意识; 却渐行渐远; 他有一种预感; 这将是最后一次,往后; 这声音再也不会回到他的梦里。
泪如泉涌。
他伸手去拭; 掌心被人捉住,终于有源源不断的热度涌入,提醒他; 还活着。
“醒了?醒了!”
姬洛吃力地抬起眼皮,谢叙那张俏脸在他跟前不断放大。随后,俯身的人又惊又喜,向后一歪倒; 重重磕到了车板上。可谢叙抱着脑勺都不顾得“哎哟”,又爬了回来,屈身在逼仄的车里,忙又是探头又是拭颈:“觉得如何?”
脸上并没有泪痕,姬洛放下手,神思疲惫,只问了一句:“这是哪里?”入梦时分,只觉得现实辽远不可及,人在现实,反而又觉得梦境虚幻,顿生不适。
“已经快到北农典城,”谢叙憋了一肚子话,叽叽喳喳兀自说起来,“姬哥哥,你伤得太重了,几近命悬一线!且不要忧心,好生歇息,这里离长安很有些距离,人迹寥寥,不会被发现,我们也不过长安,按计划走云中,过五原,再横穿朔方古道,直接取道金城出关……只是这一路坎坷难行,恐怕要一忍再忍。”
小少爷还欲喋喋不休,姬洛却听不下去,迷糊中稍稍动弹翻身,却觉得浑身骨架被人拆了又接,接了又拆,实在痛不欲生。
谢叙骇了一跳,忙拿巾子去给他擦汗,这时旁边支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哪里痛?”
姬洛将眼睛瞪得滚圆,这才发现桑姿竟然也在,他着了一件藕荷色的刀袖衫并一条缃黄色的袴褶,皆是女式,头发未梳洗,随意扎起。
发现被人盯看,他忙把挽起的袴腿放下,“哧溜”缩回赤着的脚丫子,轻咳一声,不悦道:“痛就对了,也不数数你身上断了多少根骨头,若不是命硬,换了寻常人早死了百八十回了!”
姬洛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面带微笑,拿探究的目光扫视了两眼,桑姿按捺不住,几次用手撩发,终是自己接话老实交代了:“前些年你不是着人送信给无药医庐吗?老家伙们成见深,不肯去长安,我知道他们定是不会帮你的,便想着兴许能发一发好心,不过……那时我还未出师,才疏学浅,只能死活人,可不能活死人,真出了事儿岂不赖我?今次正好有空,便来看看,得亏有我,不然今岁清明,就该给你祭酒了!”
“对对对,眼下能安然无恙,多亏了……”谢叙连声附和,只是在称呼上颇为纠结,“桑姐儿?哥儿?”
桑姿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被捧得眉开眼笑:“你个鬼机灵,想怎么叫怎么叫。不过也不是我的面子好使,还是看无药医庐的面子,替我们开道这位曾被家师治好顽疾,后来辗转到了五原,事出紧急,我便向他讨了这个人情。”说完,他又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抹不可思议,“倒是过云中时,却有好手相护,却是不知卖的谁的面子?”
谢叙与他对视一眼,一并摇头,只有姬洛舒了口气,脸上渐渐又露出笑意。
一瞧见那本该半死不活的家伙竟还偷笑,桑姿没忍住,在姬洛手上掐了一把:“快说,哪里痛?”
他那点吓唬人的手劲和伤痛比起来,可谓小巫见大巫,但姬洛本能缩手,举起手背靠头,却不甚扯动肩胛,立时龇牙咧嘴,没好气道:“头也痛,嘶……肩也痛,全身都痛。”
谢叙差点被他的动作吓死,又是翻布帛,又是找疮药,可找着了又不知怎么下手,左右为难:“你有肩伤,小心点!”
姬洛不曾记得中箭,对此也不甚在意,毕竟那时火浪袭来,多一伤,少一伤,都不再要紧,倒是最后将他扑出断肠道的人,叫他心中难以放下——
那个人是谁?姜夏?
那时在刀塚,确实有同他说话,但此人迟迟未现身,日子过去良久,反倒有些拿捏不准……更何况,风马默炸山,火浪从背后袭来,人亦是从背后来,岂不是以命换命,姜夏有这般好心?若是自己死了,岂不无人掣肘,就算要保命,也不用自己硬拼,手底下死士那么多,换一个岂不是比自己亲力亲为更值价?
“你们遇见我时,我身旁可还有人?”
“没有。”
想不通,姬洛脑中血脉“突突”,痛感不散,整个人精力很难调动,只能抓住些细枝末节:“去关外作甚?”
桑姿蹙眉,道:“以你的武功底子,再加我妙手回春,内伤外创都好治,只是那支箭上带毒,连我也觉得费心棘手,有庄柯师兄前车之鉴,医庐研习毒经慎之又慎,却也因此故步自封,眼下只能带你去天山碰碰运气,或许天池金蟾可解。”
闻言,姬洛这才对那一箭重视起来,以他如今的武功,能潜伏谷中良久,还不被察觉的不过一手之数,能和这事儿扯上点关系的,约莫只有四子之一,师昂那位大师兄。
若师惟尘埋伏杀他,四子一体,那救他的必然不是姜夏,否则这又是甚么路数?
这一推一演打乱了所有的猜测,一时间,姬洛脑海中不亚于天人交战,心烦、痛楚与混乱随即纠缠,他连连摆首,轻声询问:“我会拖累你俩吗?”
“会!”桑姿赏过去一个白眼,又改了口,“才怪!你只要能安心将养,谨遵医嘱,我就谢天谢地了!毒你也不必担心,诺,全靠这个,所以我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气运可真好!”
只瞧桑姿两指挂着一条红绳,是当年在滇南云岚谷时爨羽系上的那一条,只是上头缀着的银铃铛已经摇不响了。
姬洛忍痛颔首,觉得自己深得上天眷顾,命不但硬,确实还好。
“看什么呢,需要看得这般入神?抠出来了,现在在你肚子里呢,这铃舌竟然是难得的避毒之物,据说只有先天毒人的精血才能炼出来。”桑姿把东西收起,塞进袖中,一脸凶巴巴。
姬洛终于被他的臭脾气膈应,不免好笑:“看看也不成?你都说我命好,万一我命格天元一气呢?还不许人高兴?”
桑姿不屑,可劲儿刻薄他:“想得美,要我说你也是天煞孤星!”
姬洛果然不说话了,倒不是他小气,只是车马颠簸,忽地又一阵脑壳发昏,耳中嗡鸣,因而失神,压根儿没跟上这位话篓子。
可桑姿不知,他本意并非气死人不偿命,眼下瞧那脸色神情,只道自己戳人痛处,满心后悔又不愿低头,只得把话头往别处引:“……那个……我是说,这一路你要是不听我劝告瞎折腾,就真成了天煞孤星!你知道吗?这些年在洞庭看得多,其实无药医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