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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洛用这法子奔出几里,终于筋疲力尽,没留意脚下从坡上滚下,径直摔到一辆马车的车辕上,包袱直接滚到了车内。
这车马虽不华贵,但却精致,想来这车内人非富即贵。果然,四面兵丁拿着兵器朝他刺来。
“且慢!”车内人忽然叫停,“小兄弟你进来。”
姬洛不敢怠慢,依言走了进去,车中人打量了他两眼,问道:“阁下同太原王府是什么关系?”
姬洛没开口,用余光将周遭打量了一番,忽然瞧见摔出的包袱里掉落了一块金令,便晓得慕容琇怜他只身一人,便将印信偷偷给了自己,但凡燕国境内,起码能保平安无忧。
“我是郡主的家仆。”姬洛顺口道。
那人并无怀疑,反问道:“你往西边走,可是奉郡主之令寻人?”
姬洛没敢搭话,车里人看他颇为警惕,复又叹道:“痴人啊!你既是郡主心腹,可知郡主生母并非王妃,而是一位晋女?”
“知道。”
那人又道:“其实不止,郡主的生母实际是位奇女子,在下同已故的太原王为友,曾有幸见过一面。许多人都以为郡主生母已逝,但我知慕容兄曾暗中多次派人西行,不久前郡主还曾亲出敦煌,你告诉我,此人是不是还活在这世间?”
姬洛心中久难平复,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车外忽然传来骚动,有士兵高喊:“来者何人?何故惊扰使臣车架?”
那石雀儿已然追来,见车队中有燕国皇室大臣,也不敢当面叫板,便低声道:“在下追着贼子来此,不慎惊扰搁下车架,失礼了。”
车中人冲姬洛使了个眼色让他避开,自己掀开车帘走出,道:“在下梁琛,奉燕皇之命出使大秦,此处并无贼人,阁下且退去!”
他宦海沉浮,虽一介文官,但说话自有几分气势,石雀儿心中憋屈,但又不得不避开。
梁琛回到车内,见姬洛有几分心不在焉,不由思索:刚才那人想必追着这小子而来,极有可能是朝中之人,莫非是上庸王?慕容兄在世时勤政爱民,礼贤下士,四邻皆为忌惮,可自他逝后,桓温北伐,燕国日渐衰微,被逼不得不向秦国求援,真乃奸臣当道,国运堪忧啊!
“我且捎带你一程。”梁琛忽然道。
见姬洛不解,他叹息道:“年少时书生意气,也爱才子佳人之谈,当日惊鸿一瞥,余生尤为感怀。本以为只能感叹这天妒英才,红颜薄命,未曾想二十年变幻仍有转机。小兄弟,这世道多艰,满目疮痍,梁某人便是听听这佳人未殒,福禄安康,也觉得满足喽!”
他这话中有话,说得姬洛似懂非懂——这人究竟是仰慕慕容琇的母亲?还是单单不愿美好的事物就此凋落呢?
梁琛果然守信送了姬洛一程。
姬洛与车队分离后忽然落寞满怀,一路向南朝荆州漫行,不自觉见走到栾川附近。这世上所有人都有念想,所有人都有应行之事,唯独他少了过去,从此也不知要行往何方。吕秋又何尝不是他的借口,其实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听一声鸟鸣,林中黑影一现:“小老儿已经等你多时了!”
姬洛一拍大腿,梁琛的话将他绕住,他江湖经验不足,倒是忘了石雀儿这奸猾之人岂肯轻易退走,如今撞见,只能苦笑。
石雀儿知道他心思不简单,不敢让他游走,立刻以吹箭对阵。姬洛此时没有钓月钩作武器,只能依靠变化之步躲闪,然而石雀儿根本不给他活命的机会,出手招招老辣要命。
为避吹箭,耗费精神良多,姬洛终于体力衰竭露出空门。见机,石雀儿哪肯放过,当下一掌打了个实在。可他却没想到,姬洛知他狡猾,乃是故意引诱,挨了他一掌之下,忽然折身翻手,一支断木刺入石雀儿腹中。
两人僵持,直到纷纷从山崖坠落,姬洛才松了手,呕出一口血,冷笑:“以一换一,不亏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不多,但是内容蛮多,算是过度吧,下一章开始小洛儿要单干啦~……姬洛掐指一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PS:全本基本无拖拉,尽量避免尿点中,留下的基本都是有用的暗线明线~心中默念剧情流无CP!!!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么么哒,开熏~
第16章
“天马出西北,由来从东道。春秋非有托,富贵焉常保……”
翠微千仞,上有云雾缭绕,下有碧谷幽林,时值秋尽,枫木红却半边天。红叶深处有一点舟子沿山间小溪漂流,舟上有一披蓑老翁,白发须眉,一边掌桨,一边信口唱起山歌。
“清露被皋兰,凝霜沾野草。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
仔细一听,他唱词抒怀,格律工整,竟然是三国时“穷途之哭”的阮籍所作《咏怀》。这诗歌被老翁于这深山一唱,倒有几分苍凉。
老翁手中竹桨一撑,溪流九拐八拐转过一道急弯,眼前渐渐出现屋舍,屋舍房顶上有一少年盘腿趺坐,对着青天白日发呆。
“……自非王子晋,谁能长美好。”老翁唱完最后一句便将手中的桨撒手一扔,提着鱼篓一步跃上岸边,对着屋顶的少年笑道:“老夫叫你多晒太阳,可没要你将自个儿做成烤鱼干哩。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何必想不开。”
那少年半分不挪腾,干脆在草棚上伸手伸腿,四肢摊开,悠悠叹道:“林翁,你可知百年前有王质伐木于石室山,见童子下棋吟歌。童子赠他一枚枣核,食过不觉饥饿,等他惊觉起身,手中的斧柄已经尽数烂了。人间还是那个人间,人却不是那些人了。”
“山中虽一日,世上已千年。”
林翁将他的故事听来,过耳走心,忽然捻着胡须哈哈大笑:“小儿机灵,说个故事与老头以表去意决心,可老夫早同你说过了,前面的红木林大路朝天,任凭你双脚走,你若能走出便随你去,你若走不出,你需知你的命是老夫救的,老夫一人孤苦伶仃,你自然该留下替老夫养老,等老夫百年之后,便放你归去!”
躺在屋顶的少年正是姬洛。
那日,他与石雀儿相斗纷纷坠入山崖,石雀儿虽然腹部为断木所刺,但毕竟是“七路”之一,在半山腰寻了棵老树一挂,免去坠落之苦。而姬洛则脱力跌入谷底,顺着寒潭漂流进这幽僻山谷。
山中有一人独居,便是这位林翁,林翁捕鱼时救下姬洛,给他喂了几颗药,又替他包扎了伤口,算是捡回一条命来。
等姬洛伤养得七八分好,磕头致谢,想要就此离去,那林翁却骂他薄情寡义,非要他留下报恩,给自己颐养天年。于是两人作赌,若姬洛能独自过屋舍外那一片红木林,便放他自由离去,若不能,就得留下守山。
姬洛起初不在意,挽起裤腿拄着拐杖说走就走,然而那红木林古怪得很,他在里面走了七八趟,愣是原地打转走不出。后来他也试过乘小舟顺流而出,可这山中地势复杂,水湍急处要人性命,他走了两趟没出去反而还需他人救命,便也放弃了此念头。
最糟糕的是,姬洛偶然发现石雀儿与他分离后不但没死,反而也被困在这深山里,前有虎狼窥伺,后有老翁设阻,真是好不郁结。
“我来帮你!今晚的鱼要吃烤的还是清蒸的?”姬洛叹了口气,从房顶上跳下来去接木桶,然后将桶里的鱼杀死并剥去鳞片。
久而久之,他也学乖了,老翁脾气怪,硬的不吃,那就旁敲侧击。
“山里野味鱼米早吃惯了,烤的清蒸的舌头都尝不出味喽!”林翁把鱼给了他,指挥他杀鱼晒网,生火做饭,而自己坐在竹凳上翘腿歇息。看这小子做粗累活也不埋怨,眼中不由多了几分满意之色。
老头并非不知姬洛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也明白他想要离开是因为心有牵挂,可这山中一二十年不见人影,他一个人寂寞难耐,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可人的小子,将珍藏的药丸给了他解毒,留他陪伴自己也是人之常情。
林翁拈了一根山中的酸甜草放在口中含着,瞥了一眼姬洛,道:“臭小子,你为何非要离开,这儿有什么不好?外面世道动荡,人人都想寻那桃花源,我这儿就是桃花源,你却想挣扎去那百炼人间!”
姬洛不知如何解释,有时夜半恍惚,觉得自己犹如飞蓬,就此停驻也无不可。
但魂梦辗转,心中又始终难安,特别是知晓石雀儿踪迹后,那种念头越发深了:吕家夫妇的仇没有报,吕秋不知行踪,白门后山寻到的那枚九章纹不知该做何解,而自己的心中一直有股深深的呼唤,这世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由自己去做。
姬洛把网挂好,洗了手将鱼煮在锅中后,回头对林翁鞠了一躬:“林翁,我今夜还想去红木林一探。”他每次走前都要规规矩矩给老人作别,毕竟无人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
“随你。”老翁见劝他无果,也不再理人,板着一张脸走开了。
入夜后,姬洛带上干粮和火石,在屋外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转身步入红木林中。他人刚消失在层层木影里,小屋柴门轻推,林翁拄着划船的撑杆紧随其后,一双浑浊不堪的眸子死死盯着前方。
红木林的门道别人摸不清,但姬洛却知道定然和某种阵法相关,并且以一整片山林为依托,绝对不是白门后山那种乱石小阵可比,从气势上来说便力压一头。
姬洛吃了几次亏,开始认真琢磨,凡走一遭,便拿垩土做一个标记,五棵树为一组,九组为一个循环,慢慢自成一种定位之法。
起初他只能定位六七组,然后便迷失在这茫茫林中,慢慢的则能走出二三循环,对红木林的认识也越来越深刻——一个循环就像一个小阵,小阵合成大阵,变化无穷无尽。
今夜,他头脑清晰,竟然一口气走出八个循环。然而,等他将要走足第九个时,忽然被山色所迷,困在原地。姬洛不甘心,拿着垩土跌坐在地上写写画画,试图想一鼓作气解开这红木林连环阵。
“从其右?”姬洛拿着一块碎石,往左上移了三寸,正好落在刚才用垩土画出的白圈中,遂摇摇头,“不,不对,此路被阻。”
“那反其道而行?”他自言自语着,又将一块本欲上行的石块往下推,几经推演,竟然又移回原地,“不,也不对。”
这左不对右不对,上下崩离,无甚可解,直惹得姬洛头晕眼花、心烦意乱,索性将那堆石块往前一推,径直倒在草坡。
这夜气候极佳,天如墨,星子明,姬洛望着北方七星一颗一颗数来,脑中忽然浮出《鹖冠子》篇章,有一段正是说这北斗——有道是“斗杓东指,天下皆春;斗杓南指,天下皆夏;斗杓西指,天下皆秋;斗杓北指,天下皆冬。”
姬洛心想:这北斗星不但能定方位,且还能见四季,星辰的力量神秘而磅礴。
他想到这里忽然一拍脑袋坐起,喃喃自语:“哎呀,我怎么忘了,太史公说过,仰则观象于天,俯则法类于地。既然天能分二十八宿,那么九州大地必然分野相对!”
姬洛像是得出了了不得的东西,一时开心如孩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忙左右手齐出,把刚才推开的石块拢了回来,又拿垩土画好条条框框,然后重新推演。
“如今正值秋日,斗杓应该往西指,或许可以向西行试试看。然后依凭变化,分野也会有所变动,这个往这里,这个到这里……”姬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