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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看向一旁的黛妈妈。
黛妈妈低下头:“老爷,这确是张姑娘自老太太身上取出来的毒物……乃奴婢亲眼所见。”
“……”
苍斌微微握紧了双拳。
他在锦衣卫所呆了这些年,替朝廷处理过许多不便明说之事,对这些巫蛊禁忌邪术自然也不会全无耳闻。
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等禁忌之术会出现在他家中,他母亲身上……
而他一直毫无察觉!
“这些巫蛊之术,多源于苗疆湘西之地,历朝历代以来又有明律禁止,故而只在暗中隐晦稀少地流传着,用法奇特且难以诊断——苍伯父未能察觉,是再正常不过的。”
张眉寿说话间,端起那只茶碗,以食指按紧了茶碗盖。
第679章 承认
她抬手将那条蛊虫,连同整只茶碗,都掷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一阵极轻微的“噼啪”燃烧声响起,旋即便有一股极刺鼻的气味在屋内充斥开来。
苍斌下意识地屏息,并看向那扇大开的窗子。
他这才明白方才张眉寿让黛妈妈开窗的用意所在。
看来,张姑娘对这类蛊虫的特性,十分了解。
苍斌有意问上一句,可想到儿子的交待,到底是忍住了。
只是再看向那看似娇弱无害的小姑娘,心态到底是变了……
然而,小姑娘再可怕,也是救了他母亲的小姑娘,更是他好哥们的娇闺女,他家儿子眼中心地善软的小青梅。
苍千户在心底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忽然就有点看不懂这个世道了。
旋即,压下这些感慨,便神情肃冷地看向了黛妈妈。
“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单从今日她的言行神态上来看,已经叫他足以肯定她定是知情者。
黛妈妈神情仿徨不安,早已没了往日里的精明沉稳。
老太太刚历经过生死大关,她甚至也跟着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那是在没有选择的前提之下。
可如今老太太身体里的蛊毒,已经被张姑娘解了。
这固然是她之前从未敢想过的幸事,但随之而来的,显然是老太太想守着的秘密,到底是要泄露了……
黛妈妈垂下眼睛,神情莫测。
“看来你的确知道母亲中蛊之事。”苍斌看着她,沉声道:“如此紧要之事,你却瞒而不言,究竟是何居心!”
黛妈妈身形微颤,当即便跪了下去。
“是奴婢看护照料老太太不力,请老爷责罚。”
苍斌冷冷地道:“你大可不必这般答非所问——我要听的是此中因由经过,究竟是何人要害母亲。你若再有半字闪躲,混淆轻重,休怪我不念情面。”
黛妈妈闻言却是将头重重叩在地上,兀自垂泪不语。
老太太尚在昏迷当中,哪怕她有一百颗心想将真相说出来,却也不敢替老太太做主。
“苍伯父不必再问了,她应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张眉寿看向床榻上的老人,道:“贵府老太太一刻不醒,她怕是一刻便不肯开口。”
黛妈妈顷刻间面色凝滞。
苍斌已然看向了说话的小姑娘。
“张姑娘莫非是认为家母自知中蛊之事不成?”
此时,他已顾不上去震惊张眉寿为何说出这样的话,而只在意此言真假。
张眉寿未有多言,只微微点头。
苍斌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却到底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他从来不是不理智的人。
实则,母亲在他眼中,早已有些‘异样’——尤其是那段与阿鹿有关的旧事。
他暗中派人细查了许久,虽因时隔久远,没能查到什么确凿的证据,可单凭那些零星的线索,已让他在直觉之上开始疑心母亲对他有所隐瞒。
他原本打算,待母亲此次病愈,便与之摊开了谈一场。
可没想到,先出了今日之事……
苍斌动作有些迟缓地在一旁的椅中坐了下来。
屋内静默了片刻。
就在苍斌欲开口问张眉寿些什么的时候,忽听得自床榻的方向传来了一道低低的唤声。
“阿黛……”
苍老太太缓缓张开了眼睛,看着床顶,神情有几分痴茫。
苍斌立即站直了身子,大步走了过去。
“母亲您醒了——”
张眉寿也转头看去。
原本她说半个时辰内人会醒来,是刻意往久了说,目的在于叫苍芸他们尽快离去,以便在苍老太太醒来的第一时间内,去问清楚她想要问的事情。
“母亲,您体内的蛊毒,已经被张姑娘解了。”
床边,苍斌握着老太太的手说道。
他庆幸母亲能够脱险,但也清楚当务之急——故而,张口便存了试探之意。
而下一瞬,他便清楚地看到了母亲突变的脸色。
人在虚弱初醒时,乍然听到这种冲击性极大的话,往往是无法及时去掩饰反应的。
苍老太太甚至下意识地看向了张眉寿的方向。
“母亲既明知自己身中蛊毒,为何不曾与儿子言明?”苍斌语气尽量缓和地问道:“母亲可知是何人下的蛊?”
“云志……”
苍老太太动作僵硬地摇了摇头,反过来握紧了儿子的手。
张眉寿看在眼中,出声道:“老太太请恕晚辈冒昧直言——您既是连死也不惧,可见当真是宁死也不肯泄露半句。但如今这局面,您难道还笃信只要您不开口,这秘密就还能守得住吗?”
苍老太太神情变幻地看向她。
四目相对,女孩子眼神坚定无惧:“如今您身上的蛊毒已解,倒不如将实情道出,尽早共商应对之策。”
苍斌语气有几分沉哑:“母亲,张姑娘所言在理,您如今再瞒下去,有害无益。”
苍老太太张了张干涸的嘴,想要开口,却已是泪流满面,不住地摇头。
张眉寿面上一派平静,实则内心已是无奈又急躁。
“这些年来,您受人胁迫,借每日入宫陪伴太后之事作为遮掩,向废后孙氏传递消息——这些事情您便是不说,晚辈也早已悉数知晓。”
苍老太太听得此言,才真正是神色大变。
她几乎是立即强撑着费力地坐起身来,神情颤动地看着张眉寿。
这个张家姑娘……究竟何来的这般神通!
苍斌更是心神剧震。
他母亲……竟还与废后有牵扯?!
或者说,他今日在见到太子之时,就该料到些什么了……
张眉寿未有理会几人的反应,只依旧看着苍老太太,开门见山地问道:“晚辈只问您一句——阿鹿的眼疾,是否与大国师有关?”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哪怕会叫苍家人觉得她多管闲事——然这份闲事,她也管定了。
更何况,此事牵连甚广,已不仅仅只是苍家的私事。
苍斌闻此言,心中惊异之感几近无法形容。
“母亲……”
他望着面前的老人,眼中俱是急切的印证之色。
母子二人对视了片刻,苍老太太陡然闭眸,泪如泉涌。
却到底是说出了压在心底多年的一句话:“云志,是我!确是我……害了阿鹿啊……”
第680章 事实真相
老人声音沙哑悲痛,满腔愧责无法言喻。
苍斌扶住老太太骨瘦如柴的手臂,却根本无暇分心去出言宽慰什么。
只问道:“当真如张姑娘所言……是当今大国师?”
听得这梦魇般的名号,苍老太太既怕又恨地咬紧了发颤的牙关。
“是……是他!”
这个世人眼中的救世活佛……实则根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得了这句肯定之言,苍斌只觉得浑身血液骤然冷凝住,一时间甚至叫他无法动弹。
大国师……
阿鹿的眼疾,竟是大国师的手笔!
哪怕自得知阿鹿的眼疾非是天生以来,他便一直于暗中查探此事,可却也从不曾疑心到继晓身上——
在他眼中,这根本是毫无干连之事……
苍斌变幻的目光凝在老太太身后的湖蓝色绣白鹤缎面迎枕之上片刻,再收回时,已然恢复了大半镇定。
“……”
他双手有力地扶握着苍老太太颤抖不止的双臂。
“事已至此,自有儿子来解决,母亲不必多思……只管说清楚些。”
……
苍鹿被带回了自己院中之后,便独自坐在廊下发呆。
王守仁过来时,瞧见的就是身穿宝蓝色衣袍的少年,坐在半人高的廊栏之上,一条腿垂在外侧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另一条腿屈起,背靠在廊柱上出神的模样。
“你怎么坐在这儿吹上冷风了?瞧这落寞的——”
王守仁就这么走过去,边出声说着,一点儿也不担心好友会被惊到,再不慎跌进廊外那片养着枯荷的池塘中去。
到底好友没什么旁的本领,听力却是一绝,定是一早就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了。
果然,苍鹿连动也没动上一下。
只叹了口气,道:“蓁蓁和我父亲此时都在祖母院中呢,我寻思着,他们这般避开我……怕是在说什么与我有关的事情。”
通透如他,瞎的是眼又不是心。
“蓁蓁此时也在吗?”王守仁有些惊讶。
他本是刚看完辩赛,想找好友说道说道来着。
“嗯……”
苍鹿将自家祖母中毒,被蓁蓁救下一命的经过,细细地说了。
说罢,不由觉得十分过瘾。
今日之事,着实是处处透着不同寻常,而他前脚刚封了下人们的嘴,自己后脚却痛痛快快儿地与好友说了一通……
不得不说,这种双标的行为真的很微妙。
哎,没办法。
他实在是太享受这种说秘密谈八卦的感觉了,即便是自家的。
这一刻,他只庆幸自己大小是个主子,若是托生成下人之流,只怕早被主家打死八百回了吧。
“蓁蓁还真成了小仙子了……”王守仁轻轻嘶了口气,低声叹道。
“可不能说出去,我已将家中人等的嘴均封得死死地了……”
王守仁“嘁”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还用你交待么。”
论起对蓁蓁的保护程度,他自幼都更胜一筹的好吧?
咳,当然,也不是说阿鹿的心意不及他,主要还是大家自幼在智商这块儿就有悬殊。
人越聪明,责任越大嘛。
“走,咱们去灯市逛逛,买些吃食回来。”王守仁伸手去拉好友。
苍鹿甩开他的手,无奈地道:“我现下可一肚子心事呢,哪里有心思去买什么吃食?”
“蓁蓁和苍伯父既是刻意支开你,显然是如今不宜同你讲——这是将心都替你操好了,你只管放宽心该吃吃该喝喝,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这等坐享其成的好事,我盼还盼不来呢!”
王守仁坚持将人扯了下来,边劝道:“且待时机成熟了,必然还是要告知你的,总不可能瞒你一辈子吧。”
苍鹿听得连连皱眉。
他这边惆怅得不行,怎么就成了坐享其成了呢?
不过……这么一想,确实还怪轻松的。
且突然觉得自己备受爱护,简直不要太受宠啊。
“快走吧。”王守仁不由分说地拉着人离开了此处。
苍鹿本还想拒绝,可转念想到便是自己不饿,蓁蓁替自己忙前忙后,必然也该饿了——
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带上小厮同好友离了府。
……
露和堂内,苍老太太已大致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苍斌眼眶泛红,久久未言。
真相果真是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