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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掌柜不妨先留在此处暂避风头。”张敬说着,又看向张眉寿。
“蓁蓁也留下来,乖乖等三叔回来。”
且不说归安县受灾严重,流民无数,单说有那包藏祸心的县令在,他便不愿让侄女与自己一同前去冒险。
“三叔,我要去。”
“蓁蓁,这不是胡闹的时候!”张敬鲜少对侄女如此严厉。
张眉寿对他对视着,眼睛里看不出一丝退缩之意,语气定定地说道:“我能认得出父亲来。”
张敬听得一怔。
“三叔若不肯带,只管先走一步便是了。”女孩子不急不恼,一丝不苟的话语中却底气十足。
张敬气了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你连三叔的话都不听?”
对,这话是没出息,不比直接将侄女绑起来省事——可关键是,侄女身边的丫鬟和随从个顶个都是死脑筋,只听自家姑娘的吩咐!
那随从,一个人轻轻松松就能将他带来的六个大汉全部撂倒!
试想这样的情况下,侄女说话能没有底气吗?
“三叔,除了这件事情之外,其余我都听您的。”
这虚伪的话,让张敬听得想打人——须得知道,同样的话昨晚侄女才刚说过!
骗人都懒得换个新说法,这得多敷衍?
可不信又有什么法子?
他前头走,侄女必定后头就要跟上。
“走吧!”事不宜迟,张敬无可奈何地重声叹了口气,唯有妥协。
走到门外时,得见棉花守在外头,便没忍住剜了一眼。
“保护好你家主子!”张敬没好气地叮嘱道。
棉花皱了皱眉。
三老爷还真是莫名其妙,无缘无故地为何要冲他发脾气?
也不是他出的主意让三老爷跟一个大男人扮作夫妻啊……
马车一路几乎没有停顿。
次日天色尚未完全放亮,张敬等人便抵达了归安县县衙。
第204章 认尸
“公子,咱们到了。”阿荔轻轻晃了晃倚在隐囊上睡着了的张眉寿。
阿荔有些心疼。
这一路上颠簸劳顿,姑娘没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回好觉,如今人都已瘦了一大圈儿了,原本小巧圆润的下颌也变得微尖了。
张眉寿睡得并不沉,张开眼睛几乎没有片刻迟钝,便向阿荔问道:“到县衙了?三叔呢?”
只声音有些朦朦胧胧的。
“县衙还没开门,衙门外围着好些灾民,三老爷带人打探情况去了。”阿荔边说,边湿了帕子,替张眉寿擦脸。
张眉寿点点头,任由阿荔给自己重新梳发。
待主仆二人收拾好之后,张敬恰巧也带人回来了。
张眉寿和阿荔下了马车。
“我刚刚找到了县衙里的差役。”张敬看了一眼衙门前的灾民,说道:“咱们从后门进去。”
这县衙的大门,瞧着轻易是不会开了。
张眉寿点头,跟在张敬身后避人耳目地来到了衙门后院处。
一名差役打着哈欠等在那里,见了他们,有些不耐烦地道:“快些进去吧。”
张敬等人刚进了院子,那差役便将后门从里面重新闩上。
“知县大人还未起身,你们且先在后堂等着吧。”差役态度轻慢地将人领去了后堂,连茶水都未奉上一壶,便转身离去了。
张敬也并不生气恼火,面色平静地等着。
阿荔脾气不好,却也知道在别人的地盘上能忍则忍——虽然她家师傅厉害着呢,可做人还是低调些比较好。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有余。
天色早已大亮,近日来雨水虽已渐渐停了,天色却仍然阴沉着,难见一寸日光。
堂外隐隐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柳师爷,又有几个灾民在外面击鼓闹起来了!”
“挑两个带头的,以妨碍衙门办公为由打死了了事!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再闹!一群刁民!”被喊作柳师爷的男人压低了声音骂道。
张敬听得皱眉。
这哪里是造福百姓的衙门?分明是吃人的魔窟还差不多!
原先他还有些怀疑邱掌柜话中真假,如今亲眼见了这县衙内的情形,方是半点怀疑都不再有了。
二哥那等正直仁善的脾性,与这些人共事,只怕难免会有分歧冲突……
见那名师爷抬脚走了进来,张敬暂时收起了眼中的冷意,站起了身。
“听闻京城张家来了人替张主薄敛尸,不知可是阁下?”姓柳的师爷身穿藏青袍子,五短身材,大腹便便,说话时眼尾上挑着,带着几分莫名的倨傲。
“正是。”张敬身形高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不知知县大人何在?”
“如今洪灾肆虐,知县大人忙于公事抽不开身。况且,这等小事又何须劳动大人亲自前来?”柳师爷嗤笑一声,转过身道:“我带你们前去领认尸体。”
张敬就此带着张眉寿随他往衙门后院而去。
“就在里头了,马六,带他们去领张主薄的尸身。”柳师爷在门外停下脚步,唤来了一名差役带张敬进去。
这里原本应是一间柴房,此时窗户大开着,远远便能闻见刺鼻的恶臭味。
想到这种气味的来源,张眉寿的脸色有些发白。
“蓁蓁,不如你还是等在外面吧。”张敬站在门前,低声对跟上来的侄女说道。
张眉寿摇摇头。
张敬在心中叹了口气,也不好再多劝。
哎,这孩子他是一点儿都管不了啊。
只能回头多抓几幅安神的药备着了。
阿荔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跟着张眉寿走了进去。
“左边第一个。”进来的差役一手拿布巾紧紧地捂着口鼻,一手指向最边上的一具尸体。
这间空房内总共放置着三具遗体,皆覆着白布。
“啊!”
阿荔忽然跳脚尖叫了起来。
张眉寿转头去看,只见是一群老鼠从那具尸身下面钻了出来,又自阿荔脚边迅速地涌向门外。
而后,只听得一阵叽叽的声音响起,顷刻之间,约有七八只老鼠全部身首分离。
几名差役震惊地看着手中持剑的年轻人。
好快的身手……
“这……这是做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柳师爷被溅了一身老鼠血,且那些老鼠尸体全都落在了他脚边。
这绝对是故意想要恶心他!
“噌!”
刀剑回鞘的声音传入耳中,柳师爷身子一抖,不敢再多说什么,只一双眼睛仍怒视着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的棉花。
房内,张眉寿忽然转身走了出来。
她疾步走到月亮门外,见避开了所有人,才按着心口处干呕了起来。
阿荔连忙跟过来替她拍背,又取出了贴身的水囊。
“不用。”张眉寿摇摇头,没有接。
“去让三叔出来吧。”她对阿荔吩咐道。
阿荔并不多问,此时也不敢多问,应下便跑去了。
张眉寿却忽然支撑不住了一般,扶着月亮门的砖壁,缓缓蹲了下去。
她将头埋进膝盖里,大颗的眼泪无声却汹涌地冒了出来,瞬间便浸湿了小小的衣袍。
得知父亲出事的消息,她未曾哭过;
这一路上艰难煎熬,心上如同悬着利剑,她也没有红过一次眼睛;
可待方才她心中有了答案的那一刻,反而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翻涌。
“蓁蓁,别哭。”
张敬一过来就瞧见了一身男童打扮的侄女埋头蹲在那里,缩成小小一团,身形微微颤抖的模样。
他连忙也半蹲下身,拿手轻轻拍着张眉寿的肩膀。
他本还不甚确定那已辨不清形容的尸体究竟是不是二哥的,可眼下见侄女如此,却是几乎没了疑问了。
哎,父女连心呐。
果然那些侥幸的事情,不会那么巧就降临在他们身上。
想到此处,张敬不禁也红了眼睛,哑着声音说道:“不怕,咱们这就将你爹爹接回家,再不叫他受苦了……”
原本强忍着眼泪的阿荔听到这句话,顿时便哭了出来。
不为别的,实在是三老爷太不擅长安慰人了——说得这般戳人心窝子,不是存心想让姑娘活活哭死吗?
张眉寿却忽然抬起头,动作利落地拿袖子抹干了脸上的眼泪,而后凑到张敬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第205章 我不同意!
“蓁蓁,你说什么?”张敬面容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侄女。
“你可确定?”他再三询问道:“要不要……再去仔细看看?”
张眉寿摇头。
神态笃定:“三叔,我确定。”
那尸体,绝不是父亲的。
“你有何依据?”事关重大,张敬即便内心祈盼,却半点不敢轻信:“从身量到装束……还有大致样貌,依稀看着倒也……”
此时此刻,他一颗心高高吊起,也不敢说出确信的字眼,仿佛一旦说了,就会变成真的了。
“三叔,我父亲两只手的无名指都与中指一般长,甚至比中指还略长上些许——那具尸体却是如大多数人一般,无名指比中指短得多。”张眉寿低声在张敬耳边说道。
张敬顿时恍然。
是了,他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二哥幼时还因为这个被一位算命先生断言日后必是赌徒的命,母亲为此耿耿于怀了许久,生怕二哥沾染上赌瘾,连说梦话都盼着京城的赌坊全被人一把火烧干净了才好。
只是后来他们渐渐大了,二哥读书又用功,母亲慢慢打消了这个疑虑,他们也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如此经侄女提醒,他才想起来确有其事!
张敬飞一般又奔回了停放尸体的房间内。
片刻后,折返回来,却是如张眉寿方才那般,扶着月亮门便呕了起来。
只是张眉寿是干呕,他是真吐便是了。
说来真怪啊,心里念着那尸首是二哥,即便气味再如何难以忍受,却也不至于失态;可一旦确定了那不是二哥——胃里的翻涌根本停不下来!
抱歉啊,他真的没有轻慢死者之意,只是这种事情他也无法控制。
张敬这边吐了个痛快,漱了口擦了嘴,柳师爷才带着人一脸嫌弃地走了过来。
还书香门第呢,真是有辱斯文。
“既然已经认罢了,还是尽早将尸体带走吧,衙门里事务繁多,很快赈灾粮也要到了,没有空闲之处可以继续安置这些尸首。”柳师爷背着手,语气淡淡地说道。
“……”张敬看着他,一时未有说话。
“怎么?你们还有其他事情?”柳师爷挑着眉。
“我想将家兄生前的遗物一并取走。”张敬收起眼中的异样,暂时没有挑破。
这里是衙门,他深知稍有不慎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
须得先稳住对方,再伺机查找真相。
柳师爷眼中闪过不耐烦,却忍住了未有发作。
他耐着性子将张敬等人带到了前面的一座独院内。
这座院子显然不是张峦一个人独住,衙门里的师爷官吏多住在此处,唯独卧房是分开的。
张眉寿站在房内,打量着房中的布置。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断定了这间卧房曾被人搜找过。
许多东西的归位看似寻常,却根本不是父亲素日里的习惯。
张敬吩咐仆从将房内的衣物和书籍等物全部都收进箱笼内。
柳师爷一直站在他旁边盯着。
张敬的目光落在了临窗书桌上的一只雕花笔盒上。
他上前,将笔盒打开。
笔盒内放置着一大一小两只羊毫,还有一只荷包。
张眉寿也走了过去。
她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