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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了什么,还是说他预见到了什么。
他伤心落泪,不止是为了皇帝的死吗?
陆湘认认真真思索着他的问题。
“或许……他什么都没想。”
“怎么说?”赵斐问。
陆湘道:“你想啊,他们俩当时是争夺皇位,李建成是太子,已经占了先机,李世民所有的精力都在想如何打倒他,身边所有人都在推动他去做这件事,同时他身上也担着被李建成杀死的危险,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所以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究竟该不该这么做,该不该兄弟相残。”
“这是之前,之后呢?做的时候或许没有功夫细想,杀了大哥之后,难道他不会有一丝丝的后悔么?”
“或许会有,或许没有。”
赵斐追问:“你说的是两种可能,我只想知道你觉得是有,还是没有?”
“如果是我,既然决定做了,那就没有后悔的道理,可这不是我的事。”陆湘说着,连脸贴在赵斐的背上,轻声道,“别想那么多了,你知道我多活了这么些年,感受最深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赵斐问。
“形势比人强。人做事情,许多时候并不是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形势逼着人走,逼着人做,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好像你说的李世民,那么多跟着他征战天下的将士,他不去争,那些跟着他的人就只能死。”
“所以,你也觉得,我该去争?”
“给你发密报是国公爷么?”
赵斐轻轻“嗯”了一声。
陆湘道:“其实你早就决定了,只是怕伤了国公爷的心。”
在陆湘从宫中回来的那一晚,赵斐就做出了决定。
皇后不知道皇帝马上会死,赵谟不知道皇帝马上会死,其他所有觊觎皇位的皇子不知道皇帝马上会死,但是赵斐知道。
如果他想去争,他可以抢在所有人之前做好准备。
他唯一做的,是叫陈锦准备出城事宜。
定国公并不知道陆湘做的手脚,因此这才送来密报,要赵斐回京,若是定国公早知一切,想来亦会如李世民的身边人一般推着赵斐去争。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该去争?”
陆湘的确是这么想的。
从前赵斐不争,那是因为他身子太差,根本无法处理繁重的政事,但现在他已经恢复健康,他有想法,有抱负,去争才有他施展抱负的地方。
“这是你的事,该你做决定。”
“我不担心舅舅对我失望,但我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陆湘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了,你在屋外叫陈锦准备出城的事,我在屋里都听到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
“那你为什么不劝我?”
“劝你做什么,你不会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我也不会逼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陆湘从背后揽着赵斐,十指和他的十指扣在一处,“只要跟你在一块儿,京城也好,扬州更好。这边比京城清净,江南的天气比京城更养人,吃食也更合我的口!”
她并不在乎赵斐会不会当皇帝,只要赵斐爱她疼她不叫她织布做饭,跟着赵斐去哪里都可以。
“好,如今没人知道北苑发生了什么事,没人知道我跟父皇之间的事,到了扬州我们就直接回越王府。你想去哪里游玩?”
陆湘脱口道:“当然是瘦西湖。上回我来扬州就一直想去瘦西湖游玩,都怨你……”
“先陪你瘦西湖。”赵斐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坦然,“湘湘,有你在我身边,其他的东西其实我并不想要。”
“我也是。”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稳稳地抓住了赵斐的心。
有她在,夫复何求!
赵斐想转身抱她,陆湘却死死扣着他的背。
“赵斐,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在北苑的梅林,有人这样抱着你。”
赵斐本来是不记得的,但陆湘这么一说,他自然想起那回深夜在梅林,陆湘撞见了沐青青过来找他。
“是吗?记不得了。”
陆湘自然不信他,只是又没法拆穿,只好道:“从前我还挺佩服你,沐青青这样的大美人投怀送抱,你居然还能坐怀不乱。”
赵斐挑了挑眉:“没办法,庸脂俗粉入不了我的眼。”
这人,居然说人家倾国倾城的沐贵妃是庸脂俗粉……陆湘觉得他不要脸,可偏偏她非常受用。
就在陆湘不要脸的窃喜之时,赵斐将她从背后捞过来,抱了个正着。
第146章
江南月。
清夜满西楼。
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沈钩。
圆缺几时休。
陆湘由着他抱着,眼睛望着窗外。
这不知名的小镇月色,倒比繁华的扬州城,更像诗词中的江南月色。
陆湘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苦命人,直到此刻,她方才觉得自己的命好。
从前遭遇的那些,仿佛只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在江南小镇的宁静月色中,于赵斐相拥而立的这一刻。
陆湘觉得,只要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在江南住一辈子那是极好的。
“赵斐,你说我们能在一块儿多久?”
“这要看你什么时候会嫌弃我。”
嫌弃?
陆湘笑道:“我嫌弃你,你比我有权有势,比我年轻貌美,我怎么会……”
说着说着,陆湘看着赵斐幽深的眼眸,忽然想起了那道横在两人之间的鸿沟。
现在的赵斐比她年轻,比她更美,但终有一日……
赵斐看着她眉眼间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去。
老这个字一向是不能在她跟前提起的。
别的女人是怕人家说她老,陆湘是怕别人说她不老。
“别想那么多,等容星河来,一切便有答案了。”赵斐柔声宽慰道,语气甚是轻松,“我有一种预感,当初韩方那些话,都是故弄玄虚,可能只有三分真,七分假。”
其实一直以来,陆湘隐隐有这种感觉。
她跟赵冲、韩方在一起那么久,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从盛年变老。
如果韩方真有长生不老之方,即便不对赵冲说真话,为什么也不给自己用呢?对一个阴谋家来说,长生难道不比权势更有吸引力么?所以,长生一定是韩方编织的谎言。
但陆湘的的确确活了这么久,在这谎言中,她是其中的三分真吗?
赵斐见她的眉头才将将舒展开,复又蹙眉深思,知她仍深陷其中。
只是此事他无法解释,当下无言可以宽慰她心,只得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浅浅一吻。
陆湘自是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暖意,仰起脸去看他。
赵斐这张脸,长得最好的便是下颌,干净利落的线条,即使是如陆湘这般从下往上,亦是俊美至今。
陆湘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似乎比不得他的,摸着有些肉乎乎的。
她心里嫉恨,张嘴便咬向他的下巴。
“这是饿急眼了?”赵斐忍着痛,打趣道。
饿,确实是饿了。
她跟段萍在街市上逛了一下午,早就饥肠辘辘了。
这小镇子没有京城和扬州里那样繁华热闹的大街,但今日有集市,镇上唯一的道路两旁全是赶集摆摊的人。铺一块麻布,上头摆上自家的绣件、胭脂、手工,便算是支了个摊儿。
陆湘没逛过这样的集市,见着什么都好奇,每一个摊子上都要流连许久才肯离开。
如此逛法,自是手软脚软。
“陈锦,叫店家上菜。”赵斐牵着陆湘的手坐下,方对着外头吩咐道。
这家酒楼的厨子是十里八乡最会做鱼的,赵斐点的多是以鱼为原料的菜。一道鱼羹,一道百合炒鱼片,一道鱼头汤,一道醋鱼,外加两道陆湘平常爱吃的菜。
本来就饿,说了那么久的话,陆湘更饿了,顾不得赵斐在旁,端起来先舀了半碗鱼羹,先捧着碗喝了一大口,方才拿起勺子小口小口的吃。
赵斐知道是饿极了,便帮着她布菜。
桌上大半的菜都被陆湘扫荡了,放下筷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嗝,这才意识到不雅,捂着胸口担忧地看向赵斐。
赵斐忍俊不禁。
陆湘不满地撅着嘴:“就不能当没听到么?”
“我没听到。”
他这般指鹿为马,陆湘自然欢喜,替他也舀了半碗鱼羹,放到他跟前:“尝尝这个,真的很鲜。”
“也吃了不少了,歇口气,别噎着。”赵斐说着,从旁边拿起一个白瓷瓶,从里头给陆湘倒了一杯,“这是段老板极力推荐的好东西,王庆出去跑了二十里路才买回来的。”
陆湘吸了吸鼻子,闻着有一股花香味,又说不上是什么花。
“到底是什么?”
“是添了曼陀罗的香露,喝一点,晚上能睡得好些。”
从前陆湘在宫里见过几次曼陀罗花,听说吸了曼陀罗的香味会有幻觉,便不敢走到近前去闻。瞧着花树是很特别,模样却不甚动人。
“会晕吗?”陆湘知道曼陀罗有致幻的的功效,因此有些迟疑。
此时闻了闻这蜜露,只觉得清香扑鼻。
赵斐道:“会。”
陆湘又闻了一下,觉得身心舒畅,把那一杯蜜露一饮而尽。
冰冰的,酸酸的,很是清爽解腻。
“再给我倒一杯。”
“至多给你半杯,再多就晕了。”这蜜露是本地一位酿酒匠人的独门秘方,买的时候匠人再三叮嘱,每日最多喝两杯,再喝便会晕乎。
陆湘见他把瓶子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半杯蜜露,这回她不再一饮而尽,而是捧着那杯子,小口小口的抿。
赵斐索性拿手撑着下巴,微笑着看她。
陆湘抿了几口,终究是不得味儿,无奈之下,将那小半杯一饮而尽,方才觉得痛快。
“不许喝了。”赵斐将她跟前的杯子挪开。
陆湘酒足饭饱,便学着他的模样,拿手支着下巴望着他。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不说话,并不觉得冷清。
“回到扬州,我们怎么办呢?”陆湘问。
“去王府啊。”
陆湘垂眸:“那这回是不是又得取个名字,换个身份。”
“自然要换个身份。”
陆湘舒了口气,换来换去的,还不就是给他当丫鬟。
赵斐见她定定望着桌上的菜,若有所思,问:“你想换什么名字?”
“什么都好,你帮我取吧。”陆湘这辈子换了无数个名字,最初的时候还会认认真真的取,日子长了,无所谓取什么了。对她而言,只是一个短暂的代号而已。
赵斐思忖片刻:“我喜欢陆湘这个名字,就用陆湘吧。”
“就用陆湘,那别人岂不是都知道了?”
见她如此惊讶,赵斐道:“那也没法,当初还在长禧宫的时候,我就暗自发了誓,若有一日能自己做主,要娶陆湘为妻。老天爷已经听到我的誓言了,我若是娶了叫别的名儿的姑娘,上天怕是要罚我的。”
“你什么时候发的誓?”陆湘问。
“鸡汤。”
陆湘捂嘴笑起来:“你这人真是奇怪,不是喝完鸡汤都虚脱了么?怎么还发这样的誓?”
“是有些奇怪。”赵斐摸了摸下巴,笑得意味深长,“陈锦那阵子都觉得我奇怪。”
一个十九岁的皇子喜欢上一个三十来岁的姑姑,的确有些奇怪。
“真用陆湘这个名儿么?”
“怕什么。”
陆湘自然怕了。
这个名字,赵谟知道,皇后知道,宫里那么多人都知道,传扬出去,岂不惹麻烦?
“叫他们知道也好,难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