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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灵眉头一蹙,却未多言,接过药包便转身离开。白鸢瞧见她玄青袍衫的衣角刮过门扉,带着门扉轻轻撞在墙上一声轻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了一声无趣,紧接着眼咕噜一转,拍拍双手起身踱出去。
太和宗四朝十八代六百年基业,祖庭宫殿巍峨,渊蜎蠖伏无尽。然后不过短短五十年,唯有主殿前后几处还算周整,已经住得满满当当。又恐天干失火,药炉便统一放置在一处。
邵灵兜兜绕绕找到熬药的小偏房。李昭雪正坐在小板凳上,捧一卷医书看得聚精会神。
“李昭雪。”
晚饭前的药汤都已经端走,李昭雪此刻不过是守着炉火不灭,闻声一愣抬头见邵灵健步走来。
邵灵缠了一条竹叶青缂丝七宝发带,身着月白劲装,袖口三排银鲤子母扣。外罩青黛半臂袍衫,侧悬划江剑,剑鞘上隐隐有新染的血迹,衬得她稍显青涩面容有股气势不凡的威严。
李昭雪见她颇为惊喜:“你回来了?”
邵灵微微颌首。
“要煎药?我来……”
邵灵手往后避开,李昭雪脸上笑容僵住,慌忙低头转过身去掩饰道:“我,我给你找个炉子。”
因她懂些药理,原本负责包扎换药照顾伤者。初几人焦头烂额无人顾及,不止何时传起她与扶槐的事。李昭雪心思敏感,脸皮又薄,哪里受得住那些探究的目光,这才自请负责熬药守炉子。
邵灵拧起眉头,欲言又止。
李昭雪看着邵灵药包打开倒进泥壶加水落盖一气呵成,便道:“你坐,我进去理一理。”
邵灵往后瞧了一眼,偏房门开着,里面一览无余,就一顿干柴,码得整整齐齐。她抬脚一踢将小板凳推到李昭雪面前:“坐。”言罢自己勾了个小板凳率先坐下。
暮色渐起,山风添寒,落叶昏鸦阵阵飞归。
邵灵突然开口:“她说过吗?”
李昭雪甚是不解:“什么?”
邵灵紧抿唇角,神色甚是严肃:“三书六礼娶你过门。”
李昭雪一怔,忽然想起这话是秦少侠说过。当时只顾庆幸劫后余生,待回过神才觉惊涛骇浪,可事后全无人提及,仿佛自己幻听一般。
邵灵见她不答,反而心中一块石头落下,垂眼端详着药炉:“听说你医术不错,不妨去南郑城,我给你安置个差事。”
她东一句西一句跳转太快,李昭雪来不及思量缘由,忙推辞:“使不得,治病救人是生死大事,我这些末技艺如何能胜任。”
邵灵扭头打量她,见她神色不似推脱,脸色方才好看了些:“你大可放心。既定下禁武的法规,就是她诸宜宫血洗南郑城,只要我南郑还有一人能持剑,绝不会让她将你掳走。”她理所当然般平淡陈述,却透出凛然骁勇的气派。
李昭雪未料她会说这些,顿觉有些窘况,可心头有涌出一股暖意。这江湖虽是血雨腥风人命如草,但不缺英雄儿女侠骨柔情肩担苍生。
邵灵见她怔楞不言,难不成自己猜错了棒打鸳鸯?她不由暗恼,横目看向李昭雪。那积年累月的倨傲配上紧蹙的眉头,仿佛下一瞬就要发怒。
李昭雪却觉着这少城主真真可爱,坦然道:“我打算过些日子,等大家好的差不多,就起身回家。离家太久,阿爹和小妹定然十分担心。至于扶槐,她决计不是坏人,只是性子肆意了些,我已经同她说清楚了。你不必担心,你还愿和我说话,同我做朋友,我、我心里很高兴。”
邵灵见她眼圈发红像极了小白兔,心中竟替她觉得委屈,忙撇开眼扬起下巴:“江湖儿女,何必在意旁人风言风语。既是朋友,我手有三尺青锋,自能庇护你一方天地。”
她说着,抬手扶住腰间划江剑。
青铜剑柄冰凉,但不及后背一丝寒意。
“——铮!”
“铛!”寒光一闪,划江剑跃鞘而出,荡开突袭而来的雷公钻。
邵灵手腕一翻,人随剑转,将李昭雪挡住身后。她目光锐利扫视四周,口中不屑:“哼,宵小行径。”
话音未落,几道黑影奔袭而来,势如闪电。当头的蒙面人出手凌厉,招招皆要致人死地。邵灵不敢退避,手中长剑疾点如浪花飞溅,忽地一招乘风破浪猛向对方肩头刺去。
那人矮肩避开,顺势横扫一腿。邵灵抬脚踢向他膝窝,岂料对方变招迅猛劲道非凡,屈膝一顶竟将她逼退一步,带着李昭雪一同撞在偏房门框上。邵灵右腿发麻,心血翻腾,心知此人拳法厉害,而内力尤在自己之上。当即提起一股气,挥剑下劈一招江崖分涛逼退对方。
呼吸之间俩人过了三招,皆知对方不好应付。此时蒙面人同伙赶到,两个黑衣巨汉一刀一斧左右夹击,邵灵顿时险象环生。
李昭雪来不及拿出匕首,提裙抬脚蹬翻药炉,霎时间热汤四溅,木炭飞射。左边持斧的黑衣人不曾留意,霎时烫的嗷嗷乱叫,双目一蹬冲着李昭雪杀过去。
邵灵得了喘息之机,拼的肩头受伤一击毙了使刀巨汉。本想一对一与蒙面人过招,岂料又冲出三个黑衣巨汉。她以一个敌四,叮铛叮铛一阵乱响,眨眼拆了四十余招,额头渐起汗渍。
突然一阵细微的破风之声,邵灵连忙挥剑格挡,但听铮铮之声不绝,数十枚暗器被打飞,紧接着身后一声低呼传来。邵灵心头一惊,知道不妙,必定是李昭雪受伤。以她的武功,挡住一个黑影人已经不易,哪里防得住暗器突袭。
“看剑!”邵灵低喝一声,手里划江剑竟然脱手而出。这招飞剑横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杀招。求的是破釜沉舟一击毙敌,但哪里杀得了四人。
划江剑飞出,逼退强敌。邵灵反手抓住李昭雪腰带,脚尖点地,身体往后疾驰退进偏殿。李昭雪双脚离地顿时一惊,心中反应却快:屋里窄小,长剑施展不开,岂不反而便宜了对方赤手空拳。
不等她思绪闪过,人已被邵灵从偏屋格窗扔出去:“快跑!”
李昭雪身在空中,奋力一掷将匕首抛给邵灵。她落地翻了两圈,起身就往主殿急奔,腰间伤口血如泉涌,顷刻染红了布裙。李昭雪眼前情景渐渐模糊,几乎要同暮色融成一片。而身后风声呼啸,却是越来越近。
“妈呀!”
白鸢惊呼一声,搂着扑倒自己怀里的李昭雪,忙不迭的嚷嚷:“阿桐,你瞧见了,是她主动的!”
“把她带走。”秦孤桐拔出横刀。
李昭雪听见熟悉的声音,知道邵灵得救,强提的一口气霎时松懈。她再支撑不住,头一歪倒在白鸢怀里。
白鸢哎呀一声,伸手搂住李昭雪的腰,这一碰,摸了一手黏糊温热的血,也将李昭雪疼醒。她无力的抵在白鸢肩头,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嘴唇煞白不停颤抖:“快…落……取落、落薰…香……”
白鸢只听清李昭雪喉间呜咽,不知说得什么,刚要发问就觉肩头一重。原来李昭雪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待李昭雪再睁眼,已经置身香床暖被。白鸢在一旁手托腮帮,嘴里不知嚼着甚么,见她睁眼囫囵个儿咽下喜道:“嗳,醒的挺快嘛。木灵药楼霜首席。”
她怪腔怪调的招呼霜元:“快来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落薰香会削弱安神汤的药效,你看看。”
霜元并不理会,伸手搭脉。
李昭雪昏昏沉沉,哑声问:“邵灵如何?”
白鸢重新坐回椅上,抓起一只螃蟹拆了腿:“好着呢。要不等你醒,我也去看鸿门宴了。啧啧,你家扶槐宫主脸都黑了,润水堂的粉脂都遮不住。”
李昭雪听出不同寻常:“鸿门宴?”
白鸢嘬了一口蟹膏,美滋滋道:“对呀,查出了杀手是万亩田的人。刚我让洛伊去打听,他们摆了鸿门宴在等万亩田那老头子呢。”
太和主殿,灯火通明。
二十余张食案安序排列,群雄各在其位。桌上虽是简餐薄酒,却也一应俱全。只是殿中悄寂,没有一人有心思抬筷举杯。
众人在等。
长安盟约犹在,万亩田突然来这一手想干什么?若不是凑了巧,白鸢喊秦孤桐去看热闹。是不是万亩田要在药罐里下药将一干人伤者都毒死?还是派人潜伏进来然后里应外合将群侠都杀了?
众人各怀心思,却是暗中警惕,恐山下杀上来一帮万亩田的凶徒。
夜空一直不曾响起灿华箭,反而殿外响起脚步声。不忘提着灯笼,身后黑暗里有一个魁梧的身影。殿中众人又惊又疑,而上座几人已经洞察七分,互相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渐近,黑暗中的人逐渐露出整容,是万亩田的归涯堂主。
扶槐见到是他,不由眉梢一挑,心头浮起一个念头,腾地怒火烧肝。不等她开口,就听南郑城邵修诚冷声问:“万尊主呢。”
万归涯站在门槛外,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邵城主火气不小啊。怎么得,有事直说,我做的了主。”
邵修诚更是不悦:“老夫今天要替弟子做主,怕你担不起。邵灵。”
邵灵从偏殿走出,她手臂受伤缠了厚厚的白纱布,却仍是高标出众,一派世家子弟的偏偏风范。她身后,四个南郑城门人抬着两具尸体,搁到大殿中间。
秦孤桐偏头对萧清浅耳语:“清浅,不对劲。”
萧清浅答道:“我好得很。”
秦孤桐羞恼:“哎呀,你知道我的意思。”
萧清浅含笑,琥珀色的眸子里似繁星璀璨,荧煌夺目,令人望之生眩,不觉沉溺。秦孤桐只觉心头甜蜜,连带着口里像含了一块糖,忍不住嘴角要上扬。
两人眉目传情,殿中旁人却没这份闲情。归涯不咸不淡的顶了一句,惹得邵修诚怒而拍桌——
“啪!”
秦孤桐闻声一惊蹲坐正,余光偏向萧清浅。见她神色庄肃,雍容娴雅而威仪赫奕,秦孤桐不觉腰脊挺得更直。
“万亩田伤我弟子,若不给个妥当交代,那就别怪我不客气。”邵修诚声音渐冷,周身气劲盘旋,引得灯烛忽明忽暗。
众人见他勃然大怒,不由暗惊。这些日子见这位南郑城主,人情练达面面俱到。险些忘了他当年可是一人一剑,便敢同时约战君瀚府与天汉寨。
归涯心肺难受,这会不过是强忍着:没想到邵修诚这老小子火气这么大,他徒弟不过是殃及池鱼,老头子可是为了扶槐那块落薰香。
他耸耸肩膀,抬起手里的八角金箔木箱:“邵城主看这个交代如何。”
归涯说着,抬头一抛。木箱啪嗒一声摔在地上,连滚了几圈,落到秦孤桐和萧清浅桌前。俩人皆不理会,旁边桌的东君青飞疏,更好似一尊石像摆设。
沉寂片刻,董歆然这个东道主出声打圆场:“大家是客,哪有让客人动手做事的道理。不忘。”
不忘将灯笼交给同门,抱拳一礼迈进殿中,走到木箱面前蹲下。他做了数年小野人,对血腥味格外敏感,打开看见人头亦不吃惊,抓住发髻拎出来。
“万尊主!”
有人失声喊了一句,然后殿中再没了声音。
山风呼啸寒似刀,桌案下面偷吃的好饿缩了缩身体,身上皮毛一抖,尾巴卷住秦孤桐的靴子,顺势蜷了上去。秦孤桐只觉脚上一重,心头却是一轻,万尊主一死,许多事情迎刃而解。
众人和她想得一样,殿中气氛渐渐缓和,望向归涯的目光则意味深长,有献媚讨好,有探究打量,有畏惧无措。
归涯任由他们瞧,扯下腰间酒壶灌一口,抬袖一抹嘴:“邵城主,这份交代如何。”
弑师,江湖上十恶不赦的大罪。
邵城主微微颌首,起身抬手:“万尊主请上座。”
不少人跟着站起来,抱拳拱手,一口一个万尊主。归涯爽朗大笑,将自己师傅的头颅敛回木箱,抱在怀里走到唯一的空桌前面。
他在东君旁边坐下,将把木箱往桌边地上一搁,招呼青飞疏:“东君,咱们以后来日方长,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