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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到冯妙面前的伞十分精美,伞面上只用绿色染料涂抹了几滴,像是随雨落下的叶子沾在伞面上一样,生动传神地切合了“踏青归晚”。冯妙连连摇头:“损坏的不过是一把伞罢了,公子不必这么客气。”
王玄之却恍然好像没听见一样,撑开那把踏青归晚,举在她头顶:“小姐说的是,不过是一把伞罢了,就请不要推辞了。”他这样撑伞挡雨,更加让冯妙过意不去,只能接过了伞自己拿着,心里想着这人礼数周到,记性却不大好。上次拓跋宏已经说起过,他们马上就要成婚,冯妙今天又梳了已婚女子的发式,可王玄之却仍然称呼她“小姐”。
予星听见声响,急匆匆地过来,见冯妙安然无恙,才略松了口气。云泉寺里见过几次的青衣小僮无言,也满面焦急地走过来,却被王玄之抬手止住了要说的话。
“小姐想看些什么布料,在下正好有时间,愿为小姐介绍一二。”王玄之温文客气,引着冯妙,一样样指给她看,“这种天香绢,颜色艳丽、质地挺实,用来裁制衣裳是很好,不过穿用的人多了些,未免流俗。这种软烟罗,质地轻薄,用来裁成窗纱,四时景物影影绰绰,别有一番趣味。”
讲起各色绫罗绸缎,王玄之竟然也异常熟悉。他一双狭长凤眼从一匹泛着珍珠色泽的布料上扫过,忽然微微笑着把那布拿起来:“这种浮光锦,是胡商从高昌一带贩卖回来的,在日光下华彩流动,最适合肤色白皙、身形娇小的女子穿用。”他把浮光锦拿在冯妙身前比量了一下,目光不知道是在看布料还是在看人,似乎很满意,却又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小姐还想看些什么?”
冯妙有些奇怪地问:“这绸缎庄原来是公子的产业?”
王玄之点头:“平城内凡是门口用竹制匾额的,都是我的私产。”见冯妙神情惊诧,又笑着摇头:“这没什么了不得,家中父兄一向轻视商人,所以我才千里迢迢到平城来经营。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恐怕要狠狠责骂我一顿。”
冯妙多少知道些南朝世家的规矩,商人一向是最受人轻贱鄙夷的。她只是有些疑惑,琅琊王氏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名门,这样人家的公子,怎么会需要出来经营私产?
王玄之像是猜透了她心中的想法,解释道:“狡兔三窟,南朝一向也不太平,总要提早做些准备,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既客气又坦诚,倒叫冯妙不好隐瞒来意,直说了家里想要养蚕织造。王玄之便给她推荐了几种容易养活、产丝又快的蚕苗,招呼人装好,替她们搬上马车。冯妙原本担心他又要白送,正想着该怎么拒绝,可王玄之却很快报出一个数目,算不得贵,可也算不得便宜。
予星讲价讲惯了,仍旧要他便宜些,随口说了个一半的价钱。王玄之也不计较,就点点头说“好”,示意无言上前,从予星手里接过下定的玉佩,问妥了去哪里支取银子。
冯妙登车离去,王玄之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那一匹浮光锦,眉间渐渐浮起一抹痛苦神色。无言上前担心地问:“公子,您的手臂恐怕伤到筋骨了,进去包扎固定一下吧。”他与冯妙交谈许久,一直用左手指点着布匹,右臂始终藏在衣袖里,宽大的衣袖垂落,恰好盖住了内侧沾染的血迹。
“公子,就算您想跟那位小姐多说几句话,也不用这样硬挺着,要是落下什么毛病……”无言没留意他的神情变化,还在絮絮说个不停,终究被他一声低斥打断。
“把那匹浮光锦收起来吧,不卖了,”王玄之神色淡漠,倒叫无言有点不知所措,“浮光掠影,昙花一现,名字太不吉利。”
冯妙难得自由自在地出来一次,虽然身后仍旧跟着换了常服的侍卫,还是觉得心情大好,买了盐渍梅子、酸枣奶糕、菊花饼,捧回宫去。
回到华音殿,她和予星关起殿门,把东西仔仔细细、不多不少地分成了四份。一份给予星带回去,一份冯妙自己藏在小罐子里,留着夜里吃,剩下两份,准备给李弄玉和冯滢送去。
忍冬在一旁扁着嘴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在分什么值钱的宝贝呢,不就是点心么,宫里御膳房也经常做,用料还更讲究呢,有什么稀奇?”
冯妙拈了一块酸枣奶糕给她尝,笑着说:“那不一样,御膳房的东西,就是太精细了,怎么都不如集市上买来的好吃。”
忍冬被那块枣红色的小点心酸得直皱眉,灌了口茶才咽下去,又叹着气说:“娘娘现在的样子,才有些像十五、六岁的小姐了,奴婢第一次在甘织宫见着娘娘时,娘娘虽然笑着,可让人看了总觉得心里难过。”
冯妙用海马纹小瓷罐装了一份点心,要给冯滢送去。冯滢一向体弱多病,不能侍寝,也没得册封,分派宫室时,尚仪局问了太皇太后的意思,把她跟冯清放在一处。冯妙不想跟冯清碰面,专门挑了她每天去碧云殿给高太妃问安的时间过来。
为了照顾冯滢静养,分给她的冯清的顺和殿,距离其他宫嫔的住处稍远,殿前是一片柳树林,十分安静。冯妙刚绕过那片树林,远远地就看见卢清然带着宫女盼儿,从顺和殿里出来。
盼儿喜滋滋地抱着一匹冰丝鲛纱,陪着笑对卢清然说:“娘娘,这鲛纱质地可真好,回头做成帐子,夏天的时候用,最舒服了。”
卢清然得意地哼了一声:“你懂什么,俗人才用它做帐子,把这鲛纱裁开,跟艳色的天宫锦叠在一起,缝制成衣裳,那才好看呢。”
盼儿恍然大悟似的猛点头:“还是娘娘知道得多,奴婢跟着娘娘,可真长见识。回头娘娘穿了这样别出心裁的衣裳,还怕迷不住皇上?”
卢清然笑骂道:“别胡说。”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怒意,反倒越发得意,主仆两个扭着腰走远了。
冯妙看着奇怪,冯滢从来不爱跟人说话,什么时候跟卢清然这么熟络了,还送冰纹鲛纱给她。转念又想,有人常来顺和殿走动,总比让冯滢一个人闷着好。
顺和殿的小宫女偷懒,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冯妙推门一路进去,都没看见半个人影。她估计着冯清比冯滢尊贵,又是姐姐,想必住了东配殿,便沿着碎石小路,往西配殿走去。
靠近那处雕梁画栋的宫室,隐约听见室内有低低的啜泣声。冯妙透过半掩的镂花门扇看过去,冯滢正坐在妆台前,用手背抹着眼泪。
“滢妹妹,这是怎么了,哭得像个花猫似的。”冯妙只当是想家寂寞,走进去笑着揉揉她细软的发,把带来的点心一样样拿出来。
“姐姐……”冯滢原本收了哭声,一见是她,又放声大哭起来,“我想回家去,不想留在宫里。”
进了宫哪还能随便出去呢,就算皇帝肯放,博陵长公主也不会甘心的。冯妙心里清楚,却不忍心直说出来,抚着她的背安慰了几句。
“姐姐,”冯滢抽噎不止,伏在她怀里断断续续地说话,“我每天都怕得要命,又不敢跟二姐姐说,我……我真的不能侍奉皇上……”
☆、116、碧色十香(一)
冯妙替她抹去挂在睫毛上的泪滴:“滢妹妹,别说这种傻话了,既然已经进了宫,就没有退路了。”
冯滢咬着唇,狠狠心跪倒在冯妙面前:“姐姐,求你救我,我……我已经不是完璧,如果被皇上发现,就是欺君罔上的大罪。我一人死不足惜,恐怕还要连累冯氏满门。”
冯妙惊得说不出话来,冯滢从小乖巧安静,任谁也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来,好半天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大哥送我去代郡温泉养病,就是在那时候,”冯滢垂着头,因为讲起羞耻的往事而脸色泛红,可目光中却没有丝毫柔情,“不过是一个生得俊秀些的侍卫罢了,并没什么特别。我也知道,是因为看守代郡温泉的将军,命他来照料冯家的小姐,他才对我那么关心客气。”
“我原本指望这病缠绵不愈,就可以逃过冯家女儿注定的命运了。可临去前我才知道,无论如何,母亲都会送我入宫,我怕极了,不想一辈子在这黄金囚笼里过,”冯滢说着,眼中又流下泪来,“只要有人能带我走,不管那人是谁……我就这么匆匆忙忙地把自己交了出去,可没想到,那人是个敢做不敢认的懦夫。事过之后,他居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求我放过他。我……”
冯妙听得心下发凉,以冯滢的性子,要做出这种事来,一定是对入宫厌恶恐惧到了极点。想必入宫时的教引嬷嬷,也不敢对冯家小姐太过严苛冒犯,所以才没发现这件事。如果可能,她也很想帮帮这个小妹妹,可是,连她自己都陷在这个黄金囚笼里,哪还有余力去改变别人的命运。
冯滢止住哭声,坐回胡凳上:“姐姐,谢谢你听我说话,我也知道这事情难办,不然,我早就去求大哥了,他是最疼我们的。”
冯妙心中酸涩难言,转念想起进门前看到的情景,又问:“那卢令仪也是来陪你说话解闷的么?”
“她?!”冯滢冷笑一声,“是啊,她可真是怕我闷坏呢。”她语气里满是不平和厌恶,却还是慢慢讲给冯妙听:“今年份例的布料,到现在还没发下来,各宫各殿,都是一样的。可她却总有缘由,今天说罩衣找不见了,需要布料裁件新的,明天说窗纱旧了,趁着天气好要换换。口口声声说,不好意思去太妃娘娘面前叨扰,只能来找二姐姐,可又每次都赶在二姐姐不在的时候来。我被她吵闹得没法,每次都叫人拿我自己带进宫来的布料给她。”
听到这,冯妙已经明白了大概,心里对卢清然越发鄙夷。范阳卢氏也算是名门望族,家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偏偏要从冯滢这拿布料。无非就是对冯清跟着高太妃协理六宫不服,又不敢对冯清怎样,只能把怨气撒在文静多病的冯家小妹妹身上。
妆台上用来计时的线香烧了快一半,冯妙想着冯清就快要回来了,柔声安慰了冯滢几句,便要离去。冯滢把桌上的点心向前一推:“姐姐,这些东西你带走。”
冯妙以为她病中挑嘴,不喜欢这些外面带进来的东西,笑笑说:“那就赏给伺候的下人吧。”冯滢却忽然按住她的手,一样样装回海马纹瓷罐里:“姐姐,记着,以后都不要再给任何人送吃的东西,就算你是一番好心,别人客气收下,过后也根本就不会动上一口。”
看她怔住,冯滢接着说:“你可还记得,从前家里专门有人教导宫中礼仪?你听过的,只是冠冕堂皇的那一部分。母亲还曾经请人单独教导过我和二姐姐,那人讲的第一件事,就是绝对不能吃其他妃嫔送来的食物,因为那食物里;可能有叫人心悸昏厥的生草乌,也可能有让人落胎不孕的红花。”
“姐姐,”冯滢说着眼睛又开始泛红,“一辈子要这样提防人、算计人,还是为了一个我不爱的男人,我不甘心。我连该爱一个什么样的人,都还不知道……”
冯妙捧着海马纹瓷罐,一路走回华音殿,脸上都被夜间的凉风吹得忽冷忽热,通红一片。忍冬看她有些失魂落魄,急忙忙地用温水帮她擦脸,又拿了平金手炉来,重新填上炭帮她暖手。
她看冯妙好半天都不说话,小声咕哝:“我就说别去送什么点心,这是又招惹起什么心思来了?娘娘要是能少想些事,早就不用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