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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索性想要松开手,让金水全都泼洒出来,或许跟我预想的有些不大一样,但也同样可以达到我的目的。我的手才刚刚一动,拓跋珪已经从御座上站起身,几步走到我面前,稳稳地拖住了我的手腕,握紧我的手,继续把金水注入模中。飞溅出来的水花落在他的手背上,转眼就灼烧出几处乌黑,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一样,双手连轻微的颤动都没有,整个人心无旁骛,虔诚坚定。
余光看见刘宁辰的样子,她应该怎么也没料到,拓跋珪会来帮我一起完成手铸金人。心神一散,她手里的动作就失了准头,金水泼洒出来,险些溅在她的小腿上。刘宁辰“啊”地叫了一声,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她还记得要牢牢地抓着手里的容器,并没有随手丢出去,可是动作一停,手铸金人也就注定失败了。即使她再把余下的金水注进去,刚才停下的地方,也会有一道断纹。她胸口一起一伏,双目愤恨地瞪着我。
我的金水一滴不漏地注入泥模中,拓跋珪放下容器,同时也缓缓松开了握紧我的手。他若无其事地把手负在身后,藏起手臂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烫伤。我拉过他的手,取出我自己的帕子裹在他的小臂上,这是我早就想做的事,那年他从狼群里把我救出来时,我就想这样替他包裹伤口了。
我真的不会包扎,只能用帕子的对角系出一个很女气的结来。他把目光默默停住在那个结上,一句话也没说,却也再没把手臂藏到身后去。
我手铸的金人小像自然成了,那小像的侧影栩栩如生,跟我十分相像。拓跋珪取过金钗凤冠戴在我头上,紧紧握住我的手,拉着我跟他一起登上高台。他手心的温度,竟比刚才熔化的金水还要滚烫。
那天闯进甘织宫的刺客告诉过我,会有人藏身在高台顶上,我不知道他们能用什么方法做到,我只知道,如果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就一定可以找到办法。
高台巍峨矗立,身穿银甲的士兵,已经等在高台之下,要护卫着他们的开国帝后完成立后仪式。我对着拓跋珪摇头,抬手指了指我们两人,让他把士兵留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登上高台。拓跋珪的眼神明显地一暗,但他还是抬手,对着身后的士兵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刚刚给他系好的帕子,迎着风簌簌地抖动。
他是英明神武的帝王,我这点小小的心思,必定瞒不过他。或许他已经知道了有慕容氏的人藏在高台顶端,他只是想看一看,我究竟会怎么做,会不会帮着我的母家完成刺杀他的心愿。
在身后连绵不绝的“万岁”呼声中,我和他,一步一步沿着石阶向上走去。他一句话也不说,甚至都没有看过我一眼,只用一只手牢牢第握着我。离高台顶端越来越近,离身后的魏国士兵越来越远,如果刺客这时跳出来,士兵已经来不及冲上来护驾。
我的鞋尖刚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斜向里忽然闪出雪白刺眼的光亮,一名双眼碧绿的男子从铜鼎中骤然跃出,举着剑直向拓跋珪心口刺来。慕容氏多有碧绿如玉的俊秀男子,他们派了这样的刺客来,摆明了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而我凑巧也认得他,那是从前大燕皇宫中的护卫将军,对大燕皇族最忠心耿耿的人。
拓跋珪握着我的手掌松开,他的掌心里多了一柄七寸长的短刀,迎面向那名刺客格挡。原来他早有准备,提早把短刀藏在衣袖中。他的双眼中满是寒冰,剑尖直刺向那名刺客的要害。
就在他们都拼尽全力刺向对方时,我从他们意料不到的角度直冲出来,堪堪停步在他们两人中间。蕴满了愤怒和仇恨的刀剑,没有刺中他们原本的目标,却全都刺中了我。我知道他们有多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因为他们的刀和剑,都几乎完全没入我的身体中。我竟然觉不出痛,只觉得空中飘落的雪片越来越大,落在在身上那么冷,许久都不能融化。
我的族人,能够侥幸活下来本就不多,我希望他们能有自由的生活,即使不再是鲜卑最尊贵的姓氏,至少他们的妻子儿女,可以不用伤心流泪。而拓跋珪,如果我能开口说话,我一定会告诉他,武力并不能帮他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如果不能明白这一点,他终究还是会痛苦。
“燕燕!”拓跋珪迸发出一声嘶吼,像旷野上失去了伴侣的狼,那么孤独,那么绝望。他抖着手向我靠近,眼神癫狂迷乱。我取下脖颈上的项圈,举向高台之外,手指一松,项圈便直挺挺地坠落下去,发出“啪”一声响。
这就是我要做的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死去,死在我的丈夫和母家手里。谁也不必为我报仇,因为每一个人,都是杀死我的凶手。从此以后,没有信物,没有慕容家最后一个小公主,我希望日复一日的复仇能够就此止歇,鲜卑草原上的女孩儿,不用再为心爱的人伤心。
我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软软地倒下去,拓跋珪上前抱起我,我也不再拒绝。其实他力气很大,胸膛宽阔,在他的怀中很温暖。
魏国士兵冲上来,抓住了那名慕容氏的刺客。有人跪在拓跋珪面前,向他请旨该如何处置,他缺像完全没有听见一样,抱着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下高台。
“燕燕,你先等一等,”拓跋珪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带着从未有过的平和温柔,“我欠你的,总该多少还上一些,你等一等……再走。”
他一手抱着我,另一手从侍卫腰间取下宽刀,几步走到刘宁辰面前。我隐约看见刘宁辰眼中的惊慌恐惧,没等她来得及发出声音,拓跋珪手里的刀已经刺穿了她的胸膛。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她害了我们的儿子,该死。”
“陛下!”观礼的大臣们发出一声惊呼,拓跋珪却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不要吵。
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拓跋珪扔下刀子,拿起了刚刚铸好的金人小像,解开衣衫,猛地向他自己的胸口贴去。那小像刚刚除去外层的泥模,仍旧带着灼人的热度,贴在皮肤上,立刻传出烫焦的味道。
“归根究底,是我下令杀了你的父兄……燕燕,我把你的小像烙在身上,每日每夜向你道歉,我不敢求今生,只求来世,你不要生在慕容家……”他的话断断续续,我听不大真切,冰凉的空气涌进口中,只让我觉得胸口万分疼痛。
他从士兵手里夺来一匹马,抱着我一起跳上马背。马鞭高高扬起,那匹雪白的骏马看上去真像我的阿白,载着我和他,跑出宫门,向着无边无际的旷野飞奔而去。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我开始看不清他的脸,雪片落在他肩头,慢慢把他裹成一个雪人。他却只顾着一边打马飞奔,一边用手指拂去我脸上的雪。他把我的指尖放在嘴边呵着气,想要让我暖和过来,但我却觉得越来越冷。有又热又咸的液体滴落在我脸上、滑进我的口中。
“燕燕……燕燕……”拓跋珪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其实他一直都想尽力对我好,我都知道,可我不需要那座用天上的星星装饰而成的甘织宫,我只想要当初那个背着我、抱着一块大石头,走了好远好远的傻子。
我想抬起手摸一摸他的侧脸,可手指都已经冻僵了,他俯下身子,用侧脸贴着我的脸,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张开双唇,留给他最后三个字:“傻……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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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慕容皇后被葬在什么地方,宫中也没有任何她的画像留下来,连她住过的甘织宫,都被彻底封闭。只是每年冬天落下第一场雪时,大魏开国皇帝拓跋珪,总会一个人离开皇宫,策马狂奔。
刘妃的死,让匈奴人极度愤怒,甚至一度断绝了向大魏供应马匹。群臣议事时,拓跋珪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要给就给,不给就抢。”
拓跋氏四处征伐,统一了北方,定都平城,与南朝隔江对峙。功成名就之后的拓跋珪,脾气却越来越暴躁怪异。他会因为贺兰氏的一个女子,眼睛又黑又亮,就强抢过来,封为夫人;也会因为偶然看见一个军营里下等的军妓,肚兜上绣着一只拙劣的乳燕,就赏赐给她百两黄金。
他四处抢夺美人充进后宫,可每次召幸宫妃时,却要服食大量的寒食散。最受宠爱的贺兰夫人,曾经私下对人抱怨,陛下服药过后,总会叫错她的名字,一面狠狠地需索无度,一面喃喃叫着“燕燕”。
寒食散严重损坏了他原本强健的身体,一代霸主入殓时,竟已经消瘦憔悴到令人不忍直视的地步。替他装殓的宫人惊奇地发现,这位开国皇帝陛下胸口上的伤疤,看起来竟像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侧影。
陈年旧事,也跟这处心口上的伤疤一样,随着棺盖隆隆合拢,永远尘封于地下。
☆、332、番外二:千里相思半世劫 王玄之番外
洛阳城郊,尚书令王玄之的私宅,掩映在一片苍松翠竹之间。
与公主新婚时的府邸,修建在洛阳城中最繁华的延贤里,距离皇宫很近,他却很少在那座府邸中过夜。除非公务紧急、不能脱身,他每天从宫中返回府邸后,只稍坐片刻,便会更换衣衫赶去城郊。那里住着他很少在人前露面的独生爱子,无论多么繁忙,只要他来这里,就必定花上至少一个时辰,跟这个孩子单独在一起说话。
洛阳城中的人们大都听说过,这孩子有天生的眼疾,虽早已定下了要继承爵位,恐怕将来并不能出仕做官。
书房内,一名不到六岁的男孩儿,端端正正地跪坐在竹席上,看见王玄之进门,便立刻笑着叫了一声:“父亲!”这里的仆从都是王玄之精心挑选过的,每一个都稳妥可靠,看见他进来,便悄悄退了出去,掩上房门。
这个男孩儿,便是王玄之的唯一的儿子王绍,在私宅之外,几乎没人知道,他从前也曾经是大魏皇宫中最受宠爱的皇子——元怀。
王玄之在王绍对面坐榻左手一侧坐下,右手一侧却空出还能坐下一个人的位置来,放着一柄有些陈旧的油纸伞。他每次来都是这样,王绍睁着一双碧绿如翡翠的眼睛,心里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却并不发问。王玄之慢慢翻看着他写的字,又随口挑了几篇经史子集来考问他,王绍不紧不慢地从容应答,总能加进些自己的想法,并不刻板教条。
他合上书卷,心里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好读书,不求甚解。这个孩子,倒是很有这种洒脱豁达的性情。这样很好,他教导王绍读书,不过是希望他修身养性,明白为人处事的道理,并不希望他真的读成一个书呆子。
“绍儿,”王玄之的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听说你身边的一个书童,因为家中贫穷、母亲患病,前几天偷盗了府里的几件玉器去变卖,有没有这回事?”
“回禀父亲,”王绍的声音带着稚气,“的确有这回事,他偷盗变卖,并不是为了自己挥霍,而是出于一片孝心,我拿自己存下的钱财给他,让他去赎回那些东西,物归原处。”
王玄之微微点头,六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心胸和手段,已经很不易了,给了那个书童小小的惩戒,又不会让他因为一次犯下的错就彻底毁了一生。
他正要点头赞许,王绍忽然抿着嘴笑了,眼中透出一抹狡黠:“不过,父亲,我让他写了欠条给我,日后我若有事情要他去办,他必定不能拒绝。”
王玄之一怔,没想到这个孩子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