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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莽刚于门口站定,便有掌灯的小厮立时迎了上来。
两名小厮见了皇帝双双跪地叩拜,起身以后,二人面面相觑,又是抬眸小心看了看此时背光而立的晋元帝,他此时显得模糊难辨的神色。踌躇了半响,却是欲言又止地吞吐道:
“陛下,里面的贵人今日白天便已经醒了,这个点其实尚未歇下。却似乎、却似乎并不想见陛下的面。是以才吩咐将寝宫的灯全都给熄了……”
熄灭里里外外所有的灯,这确实是方才苏婉容亲口吩咐下的。原话是倘若晋元帝今夜再来,便告知他殿内的人已经睡下,不能接待。
侍奉的下人不敢怠慢殿内贵人的吩咐,可比起苏婉容,他们更加害怕晋元皇帝。他们正在为谁做事,掌握着他们性命的主子究竟是谁,他们心里当然有数。
这些话被晋元帝听了显然不会高兴,可他们如何也是不敢欺瞒,只得硬着头皮告知实情。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皇帝的面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连带着周遭的气温仿佛都冷了许多。两名小厮颤颤巍巍地屈膝跪在地上不敢再看。
第046章 右眼皮跳灾(三更)
一直弓腰候在皇帝身后的李德允,察言观色。他犹豫了少顷,稍稍靠近了一些,小心地从旁细声细气地问道:
“陛下,既已经来了,何不让杂家先进去打探一番?娘娘既然尚未歇下,想必今日也只是情绪不佳,杂家惯会逗人开心,待杂家去娘娘跟前说些好话,娘娘总会愿意见陛下一面的。”
道完这一番话,李德允保持着弓身的姿势许久也不曾动过。身侧高大挺拔的男人负手立在原地,径自缄默不语。
约莫只半柱香的功夫,晋元帝一句话也没有落下。他猝不及防地拂袖转身,撇下李德允于原地而不顾,自己沉着张脸便直接阔步而去。
李德允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只能瞧见融进夜色中的那一方明黄色的袍角了。
他稍稍愣了一下,当即却也顾不上作出如何反应,赶忙提着灯笼便急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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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约莫五六天内,苏婉容依旧被安置在南苑的这处离宫之中,却再不曾见过那个男人的身影。
偶尔有时夜里眠浅,总是觉得有谁仿佛一直坐在她榻边凝视着她,半句话也不说,只那么沉默不语地坐着。梦里惊醒,一把掀开锦衾猛地起身,却是发现偌大的寝殿根本空无一人,一切恐怕只是她神经紧绷过头产生的错觉罢了。
自当晚发生了那等令人难堪的事情,男人不出现在她的面前,苏婉容显然觉得放松了许多。伤口敷了据说是宫内带来的最好的创伤药方,早便已经愈合了。心态转好,除了有时夜里还是会被噩梦缠绕,精神也已经比半个月前好了一些。
有时苏婉容每每也在想,倘若从一开始的时候,她脾性不要这样固执。便在那个男人跟前稍稍服个软,事情远不止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是她不愿,也不能。
她根本没有无法说服自己在这样不知廉耻的男人面前委曲求全。他越是使用低劣手段,越是三番五次地羞辱于她,苏婉容便越是不愿意低头。
或许,这要怪也怪她生来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从她晓得晋元的皇帝,便是几年前隐匿在太傅府中的那个无耻下作的贼人之时,就已经注定了苏婉容没办法同他示弱。
苏婉容最厌憎的便是男人那一副一朝得势,便愈发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可恶嘴脸。而誓死抵抗他、同他争锋相对原本就是她的本能反应。
之后的某一天,苏婉容偶然得知,原来晋元的皇帝两日以前便携同辅国将军一行人,浩浩荡荡朝雁西湖湖岸临接森林狩猎去了。这两日晋元帝兴起,便直接于林内扎营露宿,一时半会儿尚回不来寝宫。
这也便是为什么,这些时日苏婉容都未曾再见过那人的其中缘由之一。
晋元帝一去数日,苏婉容所处的这座离宫仿佛彻底被遗忘了一般,除却每日用膳时分按时有小厮送上食盒以外,再无人问津。
而苏婉容,这几日独留于离宫之中,右眼皮一直在跳,心中总是觉得有事将要发生,隐隐觉得不安,可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事情。
再加上苏婉容这些时日情绪原本便是极压抑的,烦心的事物,那一些细枝末节的琐碎,便也没办法事事记在心上,久而久之也便暂且搁放下了。
直到这日,苏婉容清晨起身,便见寝阁外的侍女走了进来。手上捧了折叠整齐的崭新襦裙,另端上一鎏金圆底托盘,上面盛放着一只奶白色雕花瓷瓶。
侍女拧开瓷瓶,立时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清香飘了出来。苏婉容抬眸一望,便听那侍女笑着解释道:
“这两日恰逢三伏天,暑气重的紧。离宫内尚且好些。只娘娘身子娇贵,总是要仔细一些才是。这是藿香正气油,抹一点在身上,可帮着祛暑气的……”
苏婉容听至一半,身形便是一震。她掀开被褥,尚来不及趿鞋,赤着双足便下地赶至绮窗。
接连几日不曾降雨,推开窗棱,便有干燥的热风迎面扑了上来。
侍女急急拿过地上的绣鞋,忙不迭地跟了上来。就见苏婉容立在窗前动也不动,只双眸怔怔地盯住敞窗外面,目光亦是有些发散,便宛若入定了一般。
那侍女当即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绣鞋,慌张开口唤她。“娘娘?娘娘您这是怎的了?”
苏婉容这个时候已经缓过了神,终于回忆起这几日每每盘旋在她脑间,却总是无法完全回想起来的事情。
第047章 劫数
上辈子苏婉容约莫也便是十六出头的年纪,那年的仲夏,气候仿佛格外的炎热难当。新帝登基伊始,父亲身为一朝太傅,需要他辅佐批注的公文总是很多,每每都点灯熬到深夜,早朝前在书房小憩两个时辰,便直接更衣上朝。
前世就是这段时日间,夜里风干物燥。那日正赶上守夜的奴仆换岗,父亲接连几日几乎不曾合眼,身子自然吃不消。也就是打盹的功夫,油灯的火舌舔燃了书案上的一卷次日将要呈给晋元帝过目的奏折,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顷刻间染红了太傅府大半边天。
父亲当时被火势惊醒,极力逃出被困的火圈,却是在匆匆跑来救火的奴仆赶至之前,左腿被下坠的房梁砸中。虽最后抢救及时,没得性命危险。但当时重创失血,父亲又已年迈,到底还是落下了病根。
落下病根倒还算作小事,日后多加注意调理,且不说痊愈,总也还能慢慢好转。问题便在,当时未过半月,朝上又有臣子弹劾父亲蓄意谋反一事。
父亲于朝廷忠贞不渝了一辈子,性子又偏了固执耿直。有人暗中陷害,甚至是恶意污蔑于他。这如何能忍?自然是竭尽全力上奏陛下禀明忠心。
孰料奸臣狡诈,惯会油嘴滑舌。新帝刚刚登基,此等大事,倒不说轻易相信了谁。总也不可能因了一封两封的奏疏便给出宣判。但苏太傅有谋反嫌疑的罪证当时还是在长安城里传开了。
一日,也不知晓是哪位文臣上朝的时候,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两句苏太傅道貌岸然,狼心狗肺,朝堂之上皆应该以这类官吏为耻之类的言语。当时竟是把父亲憋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场气晕了过去。
那时候父亲被送回太傅府邸,御医仔细诊断才知,原来那段时日父亲每天忧心忡忡,原本每日应当按时服用的汤药也没有按时服用。受了这等刺激,腿疾复发,又是郁气攻心。再如何卧养弥补,也已经迟了。
之后不到十日,父亲溘然逝世。苏婉容上辈子因了苏太傅的死,哭了整整半月,现在想起,心里依旧隐隐发怵。
七八月的天,苏婉容硬生生逼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这件大事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苏婉容无时无刻不在愁虑。两年前父亲答应了她远离皇子夺位之争,苏婉容以为,此番劫难她们太傅府这辈子总是能够躲过。到了前世的那个劫点,她总是要多加防范,提醒父亲小心火烛,到底不会重蹈覆辙。
可她如何也料想不到,今时今日事情会这样发展下去。她被那个自大放肆的男人抓来这里,与父亲天各一方,父亲现下身在何处,是否安好她都尚不知晓。倘若父亲现在还在太傅府内,能否躲过上辈子的劫难?
苏婉容不敢去想,也根本顾不及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匆匆趿上绣鞋,稍作收拾,转身就往大门的方向走。察觉苏婉容的意图,旁边的侍女当下也是大惊,急忙上前就要阻拦。
“娘娘!娘娘您现下不能出去啊,陛下早前吩咐过了,陛下不在的这段时日娘娘不可以踏出离宫半步……”
陛下!又是陛下!
苏婉容太清楚了,倘若是那个男人,何止是这段时日。便是到时回了皇宫,她一日不从了他,那个男人恐怕是打算困她困一辈子的。
可是人命关天,对方是她的父亲。
这件事情上,苏婉容无法同旁人解释,也无法做出让步。也不知是哪来的力道及冲动,苏婉容头脑一热,咬牙推开了面前踌躇着阻挡她的侍女,推开厢房大门,疾步迈了出去。
尚未踏上两步,便有身着戎衣的御前侍卫冲上前来,拔刀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等奉圣上旨意,在此守卫娘娘安全。娘娘还请安分待在离宫内等待圣上狩猎归来,莫要轻举妄动。”
刀刃锋利,寒光闪闪。十几名御前侍卫身形高大,伫立在那里宛若一排冷漠铁血的门神一般,这场面骇得急跟着苏婉容身后,小跑过来的两位侍女都是浑身一抖。
她们害怕,可她们更怕惊吓到宫内侍奉着的贵人。忙不迭地屈膝下跪,连连磕头求着几位侍卫快快收去长刀,又道这一切都是个误会,娘娘并没有逃离之心。
苏婉容自己并不害怕这群侍卫。
既然那个男人有意将她幽禁在他的身边,总不会让他手底下的人轻易夺了她的性命。安置这些侍卫,大抵起的是威慑作用。
苏婉容只觉自己当真是天真愚蠢至极。
她当初还在皇宫的时候,凤仪宫外便有层层禁卫把守。现下那个男人不在,这座离宫坐落的地方又是敞阔无人的草场。那人如何可能不安置人手时时刻刻监视于她?
第048章 计划(一更)
身后的侍女焦急地催促她快些回了,苏婉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侍女没法,又不能耗在这里再给更多的人瞧见,届时倘若被晋元帝晓得了,再降罪下来应当如何是好?
心急之下也只得大胆地托住苏婉容的手臂,好在这位新娘娘此时倒是没有半分反抗的意思,只抿着一双朱唇,由着这两位侍女一左一右,半扶半拖地重新带回了离宫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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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容回到离宫,定定地坐在榻上。她回来以后,半个字也不曾说过,可这并不代表她已经断了早间的那个念头。
事实上,此时此刻的苏婉容,她心神不宁,心跳如鼓。脑海里盘旋着的皆是上辈子太傅府如何夜里燃起大火。火势凶猛,又在深夜,府里的人根本始料未及。
记忆定格在,数月前最后一次见到爹爹,年迈的爹爹立在窗前身姿挺拔,形若古松。顶着也许会被太子治罪的危险,毅然决然地送她离开。
无论发生了什么,爹爹总是以她为先。可如今明知爹爹有难,她却根本就是束手无策。
苏婉容现下心底又酸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