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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妻_九斛珠-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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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此时的城南,陶靖抹完最后一点药膏后,取了早就备好的白布缠在伤口。
    昨夜一场激战,常荀和高元骁分头带人进攻,他却是按着计划率先潜入匪寨,拿下了周冲。南笼沟的土匪固然凶悍,周冲的身手比起陶靖来,却还是差了一截子。麻烦的是那边人手多,当时厅中有五六个好手,陶靖要活捉周冲,也费了不少的力,大腿和腰背都被刺伤。
    好在伤势并不沉重,他在激战后收兵的间隙里草草处理,状若无事的疾驰回到凤翔,路上伤口崩开,时时作痛。他强忍着回到家,中衣上已有两片黑沉沉的血迹,外头的玄色长衫被血浸染,只是不甚惹眼罢了。
    陶靖并不在意这点伤口,因如意那边备有热水,便自拎了两桶入屋中。洗净伤口敷上膏药,再将那带血的衣衫扔到热水中稍稍揉搓,只消倒了带血的水,便能将伤势掩盖得毫无痕迹。
    夜已经很深了,陶靖连夜鏖战又带伤奔驰,此时身体十分疲累,却还是没有半点睡意。
    推开屋门,如意还在院子里的竹桌边坐着,正在捣一团黑乎乎的膏药。
    秋夜风寒,她裹了件冬日才用的长袍,手脚却还是被夜风吹得冰凉。见得陶靖开门,如意忙站起身来,“驸马爷还有吩咐?”
    陶靖步下台阶,端起那团药膏,“阿殷受伤了?”
    如意点头,叹了口气,“姑娘腰上受了伤,回来的时候衣服都破得不成形了,平常走路时站得直,那会儿却弓着腰。女郎中诊了脉,叫姑娘这半月不许多用力,要好生养着。”如意既是阿殷的贴身侍女,这半年相处,对陶靖的敬畏少了些,此时眉目间全是忧虑,壮着胆子道:“驸马爷,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姑娘身子金贵,却总不肯当回事情,来凤翔也才半年,却受伤好几回,总叫人悬心。奴婢劝了她不肯听,还请驸马爷劝劝她吧,不该这样拼命的。”
    陶靖接过石杵,寒凉的夜风里,那石杵却是温热的,想来如意捣得十分卖力。
    这丫头是从人贩子手上买来的,算不上多聪明伶俐,对阿殷却是极忠心的。
    他“嗯”了声,将石碗放到桌上,手腕用力,接着捣药,只问道:“郎中怎么说?”
    如意便将白日里女郎中诊脉时候的说辞复述一遍,许多担忧的话没说,却都写在脸上。
    陶靖颔首,目光落在厢房紧掩的窗扉,耳边却又是白日里冯远道说过的事。铜瓦山上的恶战、重刀滑过阿殷腰际时的凶险,经冯远道的口道来,不经任何润色,却也叫陶靖胆战心惊——
    他前两天忙于筹备南笼山那边的事,并不曾细问阿殷要做什么,只当她会跟其他侍卫一样,跟在定王身后去剿匪。以她的身手,应付那些毛贼倒真不必担心。
    可谁知道,阿殷竟会毛遂自荐,想要活捉周纲?
    周纲那是何等狠厉的角色?陶靖先前也曾跟周纲交过手,知道那把重刀的威力,别说是砍在身上,就是贴着擦过去,铁打的汉子也就罢了,换作女儿家必要伤筋动骨。那般凶悍狠辣的匪首,哪怕陶靖自己出手,也未必有稳赢的把握。可阿殷却去了,命悬一线,腰贴刀刃,险些被那重刀拦腰斩断。
    陶靖但凡想到那情形,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就在临阳郡主府上受委屈,如今哪还经得起这般凶险?
    她想要做一番事业,挣个出路,他不反对,甚至为女儿的志气自豪。然而这出路,却不该在如此险境里寻求。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不晓得这些利害,这回如此冒险,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失职了。
    陶靖心中自责,挥手叫如意自去歇息,将药膏捣好后回到屋里,依旧没有睡意。于是翻出先前夏青托阿殷带来的信件,到罗汉床上坐着慢慢看了一遍。随后从床头的柜屉里取出个乌沉沉的铜盒,开了锁扣翻开盒盖,里头是半枚珍藏着的梳篦。
    卿卿。他将梳篦捧在手心,盘膝坐在罗汉床上,眉头紧紧皱着。
    夏青又提起了阿殷的婚事,是否要答应?夏铮固然不是最出色的男儿,夏家却会是个很好的归宿,只消应了这门亲事,阿殷便能远嫁西洲,再不必在京城委曲求全。即使她想如隋铁衣那般建功,或是谋取出路,也可以从长计议,缓缓图之,而不必像目下这般冒险。
    可看女儿的模样,她对于夏铮,并没什么情意。
    陶靖犹豫辗转,一夜难眠。
    *
    次日清晨,阿殷因为喝药后睡得早,天没亮就醒了。
    起身洗漱后如常拿起刀想要练练,想起女郎中的嘱咐又悻悻的放下,往后面的果园里散步一圈,回来的时候,正巧陶靖推门出来。
    “父亲!”阿殷面露喜色,三两步赶上去,“你没在南笼沟受伤吧?”
    陶靖摇头,目光只在她面上打量,见得她面色红润精神奕奕,才算放心。
    因如意还在沉睡,阿殷没打搅她,又不会梳发髻,此时便只将头发束在顶心,不知从哪儿寻了个润白的玉冠簪在头顶,乌发白簪,显得格外精神。她的容貌很漂亮,有当年冯卿的精致眉眼,因自幼习武身材修长,更多几分焕然神采,此时杏眼里如有亮光,笑吟吟的邀功,“女儿这回去铜瓦山,跟着冯大哥一起活捉了周纲!”
    “这么厉害。”陶靖自去打了冰凉的井水洗脸,问她,“怎么捉到的?”
    阿殷还不知道冯远道已经说过前情,此时便将当时的打斗复述一遍,只隐了周纲重刀滑过腰际的那一段。她说完了,又兴冲冲的将昨夜回思的体悟讲出来,说周纲下盘稳、刀法狠、力气重,与她从前碰见过的对手截然不同,凭技巧未必能够取胜,往后碰见这般对手,该当如何应对等等。
    陶靖对此倒是极赞赏的,对的加以引导,错了便也点拨。
    阿殷在这上头记性不错,将周纲的招式拆开来说,父女俩探讨应对之策,竟自说了小半个时辰。待得早饭备好,父女俩吃饭时,陶靖却将话锋一转,睇向阿殷——
    “方才你说,在铜瓦山时不曾受伤?”
    阿殷微怔,脱口而出的话语在碰见父亲隐然严厉的目光时卡住了。她很清楚父亲的性子,纵容她的时候,哪怕她要摘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答应。然而他一旦严肃起来……阿殷被父亲的目光压着,心里渐渐忐忑,声音压低,“其实受了点小伤。”
    “小伤?”
    “嗯,郎中也说了不碍事。”阿殷低头将软糯的清粥送入口中,声音更加含糊,“不信你问如意。”
    从如意那里当然问不出什么东西的。陶靖搁下筷箸,徐徐道:“昨晚碰见了冯远道。”
    ……
    所以冯远道其实已经将铜瓦山上的情形告诉他了?那他刚才为何不直接戳破,还放任她口若悬河?阿殷将头埋得更低了,将那地面当成冯远道狠狠踩了两脚,才嗫喏道:“父亲都知道了,还问我。”
    陶靖强忍笑意,片刻后才道:“知道错了?”
    阿殷默默抬起头,低声道:“其实我也觉得后怕。当时轻率了,往后会记着教训的。”见陶靖缓了脸色没有穷追的意思,便就势道:“不过也是我立功心切,想着活捉了周纲能被殿下赏识,才会冒失。”
    “你年纪还小,不必急着立功。况我送你去做侍卫,原始为了历练,殿下赏识与否,有什么要紧。”
    阿殷停了筷箸,因正好将话说到了这份上,便过去掩好门窗,郑重道:“有件事,我近来总觉得担心。父亲或许听说了,殿下在前往铜瓦山之前,请走了百里春的薛姬。百里春虽被认作是销赃的地方,然薛姬的身份却十分可疑。定王殿下金尊玉贵,却两次亲往百里春,这般郑重的态度,更是异于平常。”她深吸了口气,这半年来压在心头的话语,此时很自然的,在这个平淡无奇的清晨流淌出来——
    “当年景兴皇帝禅位,代王从东宫迁出,难道是心甘情愿的么?父亲回府时,恐怕也听郡主说过,她与金城公主不睦,甚至有时候,连寿安公主都为金城公主的骄纵而不忿。代王和寿安公主难道就心甘情愿的拱手相让,忍受旁人作威作福。毕竟——”她将声音压得极低,甚至连近在咫尺的陶靖都听得模糊,“这天下,原本该是代王的。”
    “阿殷!”陶靖绝未料到女儿竟会有这般想法,听到如此骇人之语,立即出声喝止。
    阿殷却将想说的都说了,只是往后退了半步,坐回椅中,肃然道:“女儿所说的,固然骇人听闻,但是也请父亲细想。怀恩侯府固然贪财,姜刺史却冒这般大的风险,与这些土匪串通,难道仅止是为侵吞军姿?这罪名议定,皇上若不追究便罢,若是追究,他怀恩侯府能扛得住?再说了,偌大的凤翔,去哪儿销金不好,为何偏偏要找那个东襄来的薛姬?”
    这确实是陶靖先前不曾细想过的问题——
    姜玳倒也罢了,怀恩侯府在朝中的稳固地位,靠的不止是老牌世家的名声,更是金银打造了坚实的底座。早年景兴帝在位时放任其敛财,待永初帝即位后就每况愈下了。姜玳会在此时以匪类为幌子敛财,虽则大胆,却也不算太过费解。
    奇怪的是那个薛姬。她竟是个东襄人?
    陶靖固然不会立时深信阿殷之言,却还是疑惑,“薛姬的身份,定王曾查过?”
    阿殷稍有犹豫,旋即断然道:“据女儿所知,薛姬是在东襄太后主政后来到凤翔,随即声名鹊起。而且在此之前,姜刺史治理西洲有方,我偶尔能去看马球赛时,也听过人夸赞。怎么这两年闹了旱灾后,便到了土匪横行的境地?这其中缘故,父亲也可细想。”
    ——她未说定王是否查过,实是确实不知此事。定王做事经络分明,各有安排,要紧的事绝不会对她这等侍卫泄露风声。她之所以笃定,不过是凭借前世所发声的事,加以推测罢了。
    陶靖却是越听越骇然。
    他在姜玳之前来到西洲,不过想着女儿渐长,不必像幼时那般谨慎守护。他远离京城,正好脱离临阳郡主的压制,另闯出天地,为女儿谋个出路。即便后来姜玳到任西洲,两人面上客气,私下里没多少交情。
    而今阿殷一说,许多事便可疑起来。
    东襄太后与代王是一母所出,据说自幼亲厚。那个女人野心勃勃,掌控了东襄的局势,焉知不会对这边的皇权更替坐视不理?更何况陶靖曾听过些关于景兴帝禅位内情的风闻,此时细想起来,只觉背后出了层冷汗。
    假若景兴帝禅位并非出于自愿,代王和寿安公主不甘心看旁人作威作福,东襄太后不甘心原本属于亲兄弟的江山旁落他人之手,那么他们会如何应对?姜家当年拥立景兴帝,如今与代王藕断丝连,又会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冷汗涔涔的劲头背心衣衫,陶靖看着女儿,又是震惊又是惭愧——女儿来到西洲不过半年,就有此察觉,他却全无知觉,这是何等迟钝!假若姜家当真有此野心,临阳郡主必然难以开脱,万一来日事发,他和一双儿女当如何自处?
    陶靖的脸色愈来愈沉重,愈来愈严肃,甚至如意扣门提醒他到了该出门的时间时,都冷声喝止。好半晌,他才问道:“你已察觉了什么?”
    阿殷摇头,“女儿就是觉得疑惑,但是并不曾掌握什么证据。”
    “好,这事你往后只做不知。”陶靖断然,没了方才教导阿殷时的缓和,态度全然不容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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