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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陶学录拍了拍华琬脑袋,重复道。
阳光照进来,照在华琬似精心雕琢的侧影上,镀一层淡淡金色,眨眼间,长长睫毛投下一片扇影。
华琬比初至置物房时更高了些,也不再满脸稚气,静静站在那儿,便犹如春日延展至微风中的新枝粉桃,娇嫩,温暖,适宜,看得人心颤颤巍巍,不论多么朴素的制衣和发髻,都掩盖不了令人眼前一亮的芳华。
华琬很快要离开置物房了,陶学录心生落寞的同时,亦感惶惶然,华琬愈渐醒目,可又太弱小,她担心华琬离开这片干净之地,离开了她的庇护,会举步维艰,会在还未盛开时,便被恶人所折去。
“华丫头,你在担心进凝光院一事?”陶学录缓缓地揉着手腕。
“婶娘,学生不担心,如果去不了,我就留在工学堂,还可以一直陪着婶娘。”华琬诚恳地说道,她不擅改变,甚至不擅适应,之前所遭的一切变故,不过是迫不得已的接受,再压抑自己的情绪罢了,终归还是她的性子和心智都太弱了。
“尽说傻话,当初是罗坊主将你送进工学堂,她可非侠士,她的付出,是要求你回报的,所以你不但要进凝光院,还必须乖乖听她话,她要求你做的,你认真完成,她没说的,你绝不可擅自做主,更不可肆意张扬……”陶学录顿了顿,苦涩道:“虽然可能委屈了你,可婶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罗坊主是陶学录一手带出去的,品性毋庸置疑,陶学录亦会交代她护好华琬,想来只要那些豺狼虎豹未注意到华琬,她就能睡安稳觉了。
“嗯。”华琬抬起手背揉眼睛,眼角噙的泪光犹如粉色桃花瓣上的露水,晶莹光亮,被风吹下时能直直落入人心里去。
“好了,不说这些,华丫头,郑老夫人定的嫁妆头面都制好了吗。”陶学录担心自己也会跟着哭,赶忙岔开话题。
华琬抽抽鼻子,“嗯,昨儿我将鸳鸯梳背磨光了,婶娘帮我看看。”
每一件首饰都精妙绝伦,根本想不到这会是一位刚接触制饰不到一年的小娘所作,尤其是包括錾造、镶嵌、编织等技法的花丝工艺,犹如天工之作。
陶学录的呼吸滞了滞,半晌颌首道:“非常好,未免夜长梦多,我这就写信与郑老夫人,请她令人来取走了。”
第69章知交
郑老夫人对陶学录递的信一向回应很快,第二日郑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侍婢,如今穆和堂的管事嬷嬷,便带了几名年轻家丁到工学堂。
管事嬷嬷朝陶学录躬身见礼后说道:“不知学录大人和华娘子今儿可得空了,老夫人想请二位过府坐坐。”
现下嫁妆头面已完成,无事也该出去走走,陶学录颌首道:“不知老夫人身子可大好了。”
“前些时日天寒,老夫人害了痰淤之症,甚为凶险,如今开了春,又请宫中太医熬了几服汤药后,身子好转了,昨日还由六娘子陪着,去院里赏桃花。”嬷嬷恭敬地说道。
“那就好,还请嬷嬷稍等,我与华丫头收拾一番,便随你去国公府。”陶学录微笑道。
“老夫人说不着急,奴婢去院外头等您与华娘子。”管事嬷嬷规矩地退下。
陶学录合上隔门,其实亦无甚要收拾和准备,只是未免太过素净,陶学录在华琬的圆髻上簪了三朵指甲盖大小的粉色细绢花,瞧着粉琢可爱,陶学录满意地点点头,交代小陶看管好置物房后,便带华琬随穆和堂的管事嬷嬷去国公府了。
许是冬日大病一场,郑老夫人神色略显疲惫,贴身伺候的侍婢已换了人,是个生面孔。
华琬同郑老夫人端正见礼后,视线被其身边一位年约十四岁的漂亮小娘所吸引。
小娘的百合髻上簪嵌宝赤金雏菊花钿和之前华琬制的‘喜上眉梢’小金簪,身着杏黄色大牡丹暗纹锦缎襦裙,肩上搭一件白色狐毛短披,五官圆润秀气。
小娘亦在好奇地打量华琬,目光温柔没有一点探视和无礼,华琬傻傻地朝小娘笑了笑。
郑老夫人慈祥地将华琬招到身边,介绍道:“华丫头,这是我的六孙女郑菡娘。”
华琬要朝郑六娘子行礼,被郑老夫人一把握住手腕,“你们年纪一般大小,是同辈,不用向她见礼了,往后你唤她菡娘或者菡儿便是,不必生分。”
郑菡娘只抿着嘴笑,她不会长袖善舞,嘴巴亦不大会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亲近的手帕交,但她心思比明镜还清透,她知晓若非祖母偏疼她,她在郑府过的会很艰难,她还知晓贵家世族的女娘多眼高于顶,她非袭爵的大房所出,却偏得了祖母的疼爱,故旁人要么瞧不上她,要么就是想利用她接近郑老夫人。
华琬扭头看陶学录,得到陶学录的准允,她才向郑六娘走了一步,郑六娘比她大一岁,可身量却相差无几,“菡娘,你好,你唤我阿琬吧。”
看着华琬怯生生傻乎乎的模样,郑六娘忍不住噗嗤一笑。
郑六娘牵起华琬的手,同郑老夫人说道,“祖母,我带阿琬去庭院玩,您与婶娘说话。”
“好,你们去吧。”郑老夫人挥挥手,朝陶学录笑道:“我孙女儿最会照顾人了,不用担心你的小徒弟,更何况想护也护不了一辈子,我们两老姊妹,自在内堂说说话吧。”
一句话触到陶学录心坎,陶学录无声叹息,面上是浮着淡淡哀愁的笑容,“是啊,将来孩子都出去了,我们就能落得清净了。”
……
穆合堂的庭院栽种了银槐和寓意多子多孙的石榴树,虽未开花,但枝头有一簇簇嫩绿鲜活的新芽,银槐树下是一座用太湖石搭成的曲水流觞,从活泉眼引出泉水汩汩作响,敲在灵璧石磬上,叮叮咚咚的很是清脆,假山上还间隔地养了云展文竹,从远处看,竟然组成了一个篆体的‘寿’字。
华琬惊奇地瞧了好一会,也看不出是浑然天成的,还是人为栽的。
郑菡娘命婢子在曲水流觞的红木亭里遮上一层帷幔,再邀请华琬到亭中小坐。
很快有婢子端来松子蜜糖酥、核桃卷、水晶糕,最后还有一只八宝攒盒。
国公府里的吃食点心,要比糕点铺子里的精致许多了。
“阿琬,我常听祖母提起你,夸你心灵手巧,”郑菡娘指着自己百合髻上的金簪,“祖母说这就是你制的,我很喜欢呢,祖母送我后,我就一直簪着舍不得换下。”
虽然来过国公府许多次,可华琬是第一次被同辈招待,局促地腼腆笑:“菡娘会喜欢就好。”
华琬很想说那套嫁妆头面才是真真好看,可未到郑六娘出嫁,郑老夫人是不会拿出来给郑六娘看了。
“阿琬,别拘着,你尝尝这松子酥。”郑菡娘将糕点端至华琬跟前,未免尴尬,郑菡娘打算命婢子送些小玩意过来,问道:“阿琬,你可喜欢下棋或者鞭陀螺,还有九连环、鲁班锁甚的,可有阿琬喜欢玩的?”
华琬摇摇头:“我不会下棋和打陀螺,九连环和鲁班锁原有玩过,可解不利索。”
“那阿琬有甚喜欢的。”郑菡娘未嘲笑华琬,仍温柔地问道。
华琬想了想,她现在就喜欢画花样儿和制首饰,其余就是同小陶在院子里玩闹,六娘子这般温淑有涵养,她总不能拉着六娘子蹲花园里斗草了。
华琬看向郑六娘:“我会画画儿,要不我为菡娘画幅肖像吧。”
郑六娘眼睛一亮,“阿琬能画人物,好生厉害,我这便让婢子伺候了笔墨。”
“不用的,只要一张麻……藤纸便可。”华琬从腰间系的小荷囊里掏出一支炭笔,她想用麻纸,可琢磨郑六娘应该没有那玩意儿了,这才改了口,“平常我都用炭笔画花样子。”
郑六娘颇为好奇,亲自替华琬将藤纸平铺在亭内的桌案上。
郑六娘以为华琬会像画师般,让她坐在某处一动不动一个时辰了,不想华琬握起炭笔,便头也不抬地在藤纸上涂画起来,小半时辰过去,藤纸上出落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侧身站在银槐树下,微风撩起她额角的发丝,姿态优雅,神情恬淡。
郑六娘面露惊喜,候在一旁的婢子亦好奇上前相看,惊叹道,“画的真像六娘子!”
涂抹完了,华琬将画作捧于郑六娘,“不能登大雅之堂,还请六娘子不嫌弃。”
“将我画得如此好看,哪会嫌弃,我一定好好珍藏。”郑六娘欣喜地左右仔细看,画中人儿容貌清丽,气质婉约,郑六娘觉得比她照镜子时还要好看了。
虽非笔墨所染,不能与大家名作相比较,却是极合她心意的画作。
郑六娘对华琬是刮目相看,彼此间的陌生感散去许多,聊得也愈发兴起,不知不觉又过去一个时辰,陶学录过来庭院寻华琬,要带她回工学堂了。
郑六娘依依不舍地牵着华琬的手,想留华琬在国公府陪她一块用午食。
华琬解释道:“小陶一人留在置物房,婶娘和我都不放心,以后有机会,我再来寻你。”
郑六娘亦不会强人所难,“嗯,我还想教你下棋呢,下次你将小陶一起带来,能玩久一点儿,对了,阿琬,过些时日琼林苑会办牡丹宴,你陪我一块去吧。”
早年牡丹宴郑六娘皆是一人无趣地坐在幛房里了。
提及琼林苑,华琬想起那摸了她小手的甄大人,脸微微一红,如实道:“我还不能答应呢,如果牡丹宴在凝光院甄选之后,我再陪你去可好。”
“好,一言为定。”郑菡娘欢喜地抚掌。
亭外又传来陶婶娘唤她的声音,华琬忙同郑六娘告别,寻陶学录去了。
第70章选题
乘上马车后,陶学录神色疲累地靠在软凳上,华琬一边乖巧地替陶学录揉肩,一边与陶学录说她与郑六娘之间相处甚欢的趣事。
陶学录颌首道:“六娘子是个心术正的,当年她出生没多久,我便抱过她,一直看她长到八岁,后来才没了往来。你们两个孩子在一起,除了聊天和说趣事外,还应该时常警醒彼此,遇到难事亦可一起商量,你与她皆是水晶玲珑心,只是心智还未完全打开罢了。”
华琬撅嘴撒娇道:“这段时日婶娘总与学生说那些听不明白的话,害学生一直云里雾里。”
陶婶娘好笑道:“总在云里雾里的是龙,傻孩子,所以说你心智未开了。”
华琬吐了吐舌头,“婶娘,六娘子还邀请学生去牡丹宴呢,不过学生担心牡丹宴恰逢凝光院至工学堂甄选,故未答应了。”
陶学录笑道:“肯定不会撞上的,牡丹宴多半在下旬,甚至在文思院甄选之后了。”
“咦?”华琬又想不明白了,她再问陶学录一定会觉得她笨吧,遂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婶娘,去年陆博士带学生去琼林苑赏梅时,学生还碰见了中秋夜晚上那位不请自来的郎君。”
不请自来?
“这么巧啊。”陶学录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不去纠正华琬那不尊重殿下的措辞。
“是啊,婶娘您知道吗,原来他是看管琼林苑的职官甄大人,好厉害的。”
陶学录刚剥一瓣橘子放嘴里,险些被呛到,被殿下骗也就罢了,华琬怎还会觉得他厉害。
华琬一下一下拍抚陶学录后背,继续说道:“甄大人说他可以带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