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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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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云羡震惊地看着长公主腹上已经深入的匕首,和染红大片道袍的鲜血,大脑一片空白。
  “你劝过我的话,我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我太相信人和人之间的感情,相信过去的情谊,相信血缘,相信自己和其他那些死在牺牲里的旧朝公主是不一样的……”
  长公主的脸白得像一场新雪,唯独嘴唇渗出的鲜红血滴刺目耀眼,她把匕首刺进自己的腰腹内,半斜跪着,汗和血一起滴下来。
  “我是真的很失望,也不想背着莫须有的罪,只是有点对不起你……和你们,你师父让我照顾玉烛寺的晚辈,我这次食言,九泉之下并没有脸面见她了……”
  唐云羡快要被内心的绝望撕裂了,她像被关进了巨大而透明的牢笼,拼命敲砸也出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公主的血越流越多,声音越说越小。
  唐云羡恨自己一早就该知道,长公主就像切得纤细单薄的玉片,晶莹剔透至纯至美,却最容易折损,她怎么愿意这样蒙尘藏垢得离开,又是在如此的失望之后,她只是对自己的哥哥失望吗?不,她已经对活下去这件事本身失望了。
  对许多人来说,失望只是每天重复的麻木,但对像长公主这样玉质高洁的坚冰,一次折磨便是融化的时刻。
  “走水了!”
  门外的禁军从静止的黑影到来回晃动,不知什么人喊了一声,一切都开始混乱。
  烟尘先一步进入殿内,火光在外照亮长公主苍白虚弱的笑容,她又摸了摸唐云羡的头发,像是不舍也像是安慰,又抬手去擦唐云羡眼角溢出的满是悲愤的泪水。
  手在缓慢抬到一半时顿住,随后便永远得垂下,和身体歪着坍塌向一侧,再没抬起来。
  唐云羡的喉咙可以发出轻微的声音了,像震颤着却无能为力的呜咽,她身体每个肌肉每个骨骼都在用力,汗水大颗大颗晶莹滚落,用尽全部力气,却仍然不能动弹分毫。
  火烧了进来,火舌舔舐过窗沿,燃着帷幕,殿内两个一动不动的人,一个像是酣睡般平静,一个眼泪布满脸颊。
  先落地的是烧着的烛台,颓然倾倒,又点燃了唐云羡所在箱子边挂得一幅前朝名家的工笔山水,裱画的是掺了金线的丝绢,燃烧时迸出金灿灿的光,很快挂画烧得只剩下灰烬,带火的木轴擦着唐云羡的肩膀掉落,滚向火海。
  门开了,一个人影冲了进来,唐云羡来不及看是谁便被抱了起来。
  浓烟滚滚,时平朝身上已经淋了水,竟然还有一丝凉意。
  他抱起唐云羡,只以为她是吸入了浓烟昏过去,再一看长公主也晕倒在地,便咬牙打算两个人一起救出去。他把唐云羡直接横过肩头,伸手去捞长公主,碰到的却是一滩猩红的血水。
  时平朝猛地怔住了,,飞快去试探长公主的鼻息,空落的指尖却一无所获。
  这时肩上传来阵阵战栗,时平朝才发现唐云羡没有晕倒,可他也没有时间再拖延,只得最后悲伤地看了眼长公主的尸体,趁着自己放火造成的混乱,带着唐云羡夺门而出。
  附近都是围堵的禁军,这时逃出火场再想贸然离开枯荣观实在太冒险,时平朝直接冲向花园的地窖,这里只是平时摆放一些树种花草的小库,掀起木板后他抱着唐云羡跳下去再盖好,木板的缝隙里,天空和浓烟被切割得四分五裂,时平朝放下唐云羡,目光在黑暗中撞上那双悲愤绝望的双眼。
  长公主的死他也尚在震惊,然而看似中毒的唐云羡似乎是目睹了一切,她脸颊上的泪已经被火烤干,身上像落雪一样散着灰烬。
  时平朝去试了唐云羡的脉搏,他自然知道这是埋心散,唐云羡从前就中过这毒,之前他听闻苏蕴带走了她,又知道那天在街上一向不善表达感情的她那样热烈,想必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时平朝急急赶来得知苏蕴带着唐云羡来了枯荣观,便想到用火制造混乱。
  但他似乎来得晚了,想到公主惨死,时平朝的心底也被自责的狂潮没过。
  头顶上不时有忙于救火的禁军跑过,土块震落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时平朝伸手拂去她脸上的灰尘与浮土,最后手停在冰冷苍白的脸颊上,他不敢说话,怕上面的人听见,只能紧紧抱着她,希望她能通过感知他的力量和存在能获得从悲伤中片刻的喘息。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有人在他们头上喊火灭了,有人忙着去通传,他们还抱在一起,一动不动。
  时平朝感觉怀里的人在颤抖。
  那是一种幅度很小但却剧烈的起伏,像她的心脏彻底疯了在体内乱撞,想要逃离这个紧绷如新鼓的皮囊,但无路可走无处可逃。
  他觉得唐云羡要被撕裂了,被她的怒火和悲痛从里往外撞开撕开,他紧紧抱着她,想箍住这力量,他们的骨头隔着皮肉顶在一起发出绝望的吼叫,时平朝死死压住唐云羡的后背,按住她心脏的那一侧,像要把她已经狂乱的心按回去。
  终于,她没有力气和他的怀抱对抗,松弛得像一滩快蒸发了的水,但时平朝还是紧紧抱着她,马蹄从他们头顶踏过,震颤落的土块比雨滴还碎,他不松手,她却一动不动,直到头顶什么声音都没了,两人的呼吸一强一弱还在狭小的地窖里磕碰。
  作者有话要说:  把头顶的锅盖换成防爆盾……


第60章 
  凉凉的风吹在脸上; 仿佛熬过了一整个严冬; 清衡终于觉得有一丝暖意朦朦胧胧贴近了身体,在暖意里还有一丝苦辛的药香; 若有似无荡过空濛的神魂,她的神智逐渐苏醒,费力试着睁眼; 好几次后才成功。
  原来那丝暖意是阳光,可禁军大牢里是不会有阳光的。
  清衡猛地坐了起来。
  她在一张床的内侧; 外侧是还昏迷的徐君惟; 两个人都换上寻常的衣服; 阳光从对窗照透窄而简陋的房间,除了床和座塌,就只剩两个敞开这斑驳掉漆的箱子,几件颜色暗淡的衣物一半在箱子里,一半垂在地上。到处都是灰扑扑的; 到处都是药味; 只有淡金色的阳光柔和灿烂; 让清衡有一丝真实的感受。
  清衡浑身上下鞭笞过的地方都还撕裂般疼痛; 她提不起力气,只记得之前自己在牢里昏过去,为什么一睁开眼又自由了。
  “君惟……”涩哑的嗓音吓了清衡自己一跳,她轻咳几声,又小心翼翼碰了碰昏迷的徐君惟,“君惟……”
  徐君惟隔了半晌才缓缓睁眼; 她的脸色更苍白,换了一身女装后,她只是个容貌英气又明朗灿烂的姑娘模样,没有之前风流倜傥的男子风韵了。
  “这是……哪啊?”徐君惟坐起来时疼得闭紧双眼倒吸冷气。
  清衡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她看徐君惟直发抖,于是便想问她是不是伤得厉害,她们在被抓走后分别关押,也没有再见了,徐君惟却忽然用凌厉的眼神示意她噤声。
  有脚步声。
  徐君惟听力更敏锐,她顺手抄起床头案几上的空碗,运劲指上掰碎下一块瓷片,这已经让她身上的鞭伤牵动,冰冷的汗珠划过脖颈,所到之处激起阵阵战栗。
  门开了,徐君惟的瓷片到底没有出手,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倒让进来的穆玳吓了一跳。
  “小穆!”
  清衡也笑了出来。
  穆玳却没有笑,她端着的托盘里放着两碗冒热气的药,走到床前重重撂下,捡起被徐君惟掰碎的碗,“一醒了就开始惹人烦。”
  往常她这样说,徐君惟是一定要回嘴吵架的,但这次徐君惟只是赧然笑笑,“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救我和清衡的!”
  “不是我们,是云羡救了你。”穆玳低着头,侧身去拿药,面容隐没在阴影中。
  “都一样啦!她人呢?”徐君惟笑着接过穆玳递来的药。
  清衡接过穆玳递来的药,没等开口询问唐云羡和长公主的情况便被穆玳冷冷打断,“先喝完你们的药,一会儿又昏死过去,我就管你们自己跑路了。”
  早就习惯穆玳的表里不一嘴狠心软,两个人都忍着极苦极涩,闭着眼睛一口喝完,徐君惟嚷着要喝口水缓缓,穆玳默默走到一旁替她倒好端至面前。
  阳光斜过穆玳婀娜纤细的身体,她像被淡金色的柔雾拥簇,荆钗布衣也难掩天姿,清衡见她走路时动作艰难缓慢,于是便问道:“阿玳你是受伤了么?”
  “嗯,君惟替我挡下一招后我被苏蕴刺了一剑,没死,不碍事。”
  她声音轻得过分,末尾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动,清衡盯着穆玳长而翘的眼角,那里有一滴晶莹的泛光被太阳照得闪闪发亮。
  “阿玳……”清衡心中忽然刮起了风雨,预示着她自己的不敢相信的不详。
  徐君惟没有注意,她还在为苦药的余味折磨,灌了整整一碗水,才涩着脸说话,“云羡呢?她是出去打探消息了么?”
  穆玳没有回答,她背对着两个人,被阳光照得明亮的背影却仿佛立在一场无声的暴雪中,让人心尖泛寒。
  徐君惟也愣了,声音忽然急促,“云羡呢?”
  不顾伤口疼,徐君惟跳下床三步行至穆玳面前扳过她单薄的肩。
  穆玳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决了堤,崩溃般滑过苍白如雪的脸,淌下尖尖的下颚,“我不知道。”她哭着哽咽,“我不知道……”
  徐君惟傻呆呆地看着穆玳,清衡摇晃着站起来,她的脸更白了,“这是哪里?”她的眼泪也落下来,“在我们被抓后发生什么事了?”
  穆玳不再哭了,她像是拿刀似的力气狠狠抹掉脸上的眼泪,所有的悲伤无助都在眼泪被擦掉的一瞬间从她的眼中消失,“这里是春亭镇,帝京往北,明天我们出发去新郑,再两天就能到。”她语气冷冷的,毋庸置疑的样子让清衡和徐君惟想起发号施令的唐云羡来。
  “回答我们的问题啊!”徐君惟不肯松开握着穆玳肩膀的手,她的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青白,穆玳挥手打落她的胳膊,“她拼死救你们出来,不是为了让你们问这些问题的。”
  穆玳转身,撞上了清衡的目光,和激动的徐君惟不同,清衡的眼泪沉默却让人难受,她静静地哀求似的望着穆玳,这目光仿佛能融化一切,穆玳躲开了,她走到门前却又停下,但并没回头。
  “今天早晨的消息,两天前枯荣观大火,上谕说是她畏罪自裁引燃后殿,和她死在一起的还有玉烛寺的余孽。”
  她说完迈出屋子,从外面关上了门,她没有走,后背倚靠着门也支撑不住身体,穆玳一点点下坠,最后跌坐在地,眼泪无声无息,腰腹的伤口也是一样又冒出血来,可心里像有一场大火正在肆虐,灼烧的苦痛压过了伤口的真实,她感觉不到血和自己,只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在和自己一起跌落。
  帝京,城南。
  院子里的榆树在一夜疾风骤雨后也留不住最后的夏天,簌簌而落的叶子还没来得及变黄,满地都是堆叠的浓绿。
  一双软底重绣又坠着珍珠的宫鞋踏在落叶上头,发出沙沙的响声。
  院内简陋茅屋的门开了,从屋内走出的时平朝立刻看到了笑着望向自己的苏蕴。
  “我的眼线如今也算遍布帝京,即便如此你还能带着她藏上三天两夜,真不愧是太后教出来的晚辈,闻青时,你也是可惜了。”苏蕴像是来走亲访友一样自然,笑吟吟的脸上看不出杀机,她裙幅曳地,仍然是宫中的打扮,与这简陋的院落格格不入。
  “我也不意外你能找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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