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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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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遥轻手轻脚走出院子,敲响了隔壁家婶婶的门。
  左邻住的是位寡妇; 带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 和蔼可亲很是善言,一照面就夸她那顿白切鸡做得好。
  宛遥客套了几句; 问道:“婶婶今年夏天采莲了吗?”
  她捧了三四支荷花和一张荷叶回来; 借着清水洗净; 摘开花瓣; 同糯米一起放在蒸笼里用小火烹煮。
  灶口的柴禾烧得哔啵作响,宛遥蹲在旁边轻轻煽火,那些温暖的橘红色将她的侧脸映得分外温柔娴静。
  约莫等了近一个时辰; 糯米软和下来。她在灶前挽起袖子摊饭,将捣好的酒曲浇上去搅拌,等差不多均匀了,再取了只大陶罐装满; 放入剩余洗好的荷花瓣。
  夜深人静; 宛遥抱着荷花酒的坛子走到院中的角落里,用干草窸窸窣窣地遮住静等发酵。酒自然是窖藏得越久越好,但果子酒之类烈性没那么重; 偶尔解解馋也够用了。
  做完了这一切,她才拍拍手,伸了个懒腰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夏夜的月光自有一种清凉如水的气息,像是熊熊烈火中的一轮冰泉,从高处洒下无边无际的清辉。
  她没有关门。
  门外一道身形斜斜的在地下投射出朦胧的影子。
  项桓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女孩子正呼吸均匀的,睡得很熟,眉眼是一如既往的温婉清和。他手抚着雕花的床架,静静垂眸。
  有好长一段时间,连项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看着,就觉得原来他也不是一无所有的。
  *
  熬过了酷热难耐的三伏天,青龙城外的莲湖渐渐枯萎,露出了一水的清幽莲子来。
  项桓在这大魏的边城里住了几个月,忍受着走一路瘸一路,哪儿都不能去的酷刑,甚至有一丝冲动,认为当初还不如跟着项南天到北边去搬砖修城墙,为大魏添瓦加砖。
  百无聊赖的时日里,他又不能练功,每天靠着宛遥“赏”给他闲书混日子。但说是闲书,这丫头别看平时一本正经十分正直,蔫坏起来简直功力深厚,时不时扔他几本《道德经》《清心咒》他也只能感恩戴德地啃完。
  倒是邻家那个半大的孩子偶尔会来串串门,将自己珍藏的演义借他阅读。
  转眼,伤腿基本恢复了七七八八,地面的暑气也较之以往消散了不少。
  趁宛遥说要去买些东西,项桓便闲得发慌地跟了出来。
  本是打算四处走走,透一透气,然而很快他就认识到。
  陪女人逛街是一件比窝在家发霉还要痛苦百倍的折磨……
  一整日结束,他拎着大包小包吊儿郎当地行在街市来往的人群当中。
  这年头到处都在打仗,城门口的告示牌几乎一天一换。青龙城处在边境,许多战事的消息反而比京城来得更快。
  项桓同宛遥站在人堆的外围,他个头高,鹤立鸡群,目力又好,哪怕站得远,看布告上的字也毫不费劲。
  “写的什么?”她完美继承了宛夫人的身高,哪怕踮起脚也还是无济于事。
  “……南境告急……”
  他只读了几行,双眼就蓦地一凛,随后压低声音,“袁傅反了!”
  “什么?”宛遥像是没听清,猛然仰头看他。
  咸安二年的夏天,蛰伏多年的武安侯到底还是露出了他的獠牙。
  借大魏在上阳谷一战中的失利,他领兵南下欲与后燕决战一雪前耻,收复故土。
  然而谁也没想到当初在先帝驾前立誓要做一世魏臣的袁傅,兵变得如此猝不及防,正如多年前的凤口里一样,历史终究还是重演了。
  战火在南境的土地上如燎原之势般迅速蔓延,烽火军的铁骑好似一把锐利的刀,切开了魏国的防线。
  “……袁傅与南燕联手了。”项桓望着那张布告,想起当日他在凭祥关附近为人构陷,后知后觉般咬牙切齿,“难怪熊承恩的消息可以过内卫那关……多半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这个阴险小人!”
  而与南燕相距不远的青龙城百姓亦是人人自危,担忧地交头接耳。
  “又要打仗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咱们离疆界那样近,倘若袁贼势如破竹一直北上,城内岂不遭殃吗?”
  但仍有人觉得前景颇好,有恃无恐,“怕什么,不还有季大将军么?”
  “袁傅老儿野心昭昭,可整个大魏也不是他一枝独秀,总有制得住他的人在。”
  “不错,我们有大将军!”
  经他一带头,底下附和声渐起,季长川毕竟在百姓中颇有人望。
  “再说,大司马手下还有两个得意高徒呢。都是随他征战过西北的年轻将军,前途无量啊。”
  “咱们大魏也遍地是后起之秀,不怕他这老匹夫兴风作浪。”
  “说得对!”
  正讨论得热闹,一番自我慰藉的言语里忽的蹦出来一句突兀的——
  “大司马手下不是三位高徒吗?”
  四下里一静,宛遥发觉这话说完时,项桓周身蓦地绷紧了。
  “嗨,你还不知道呢……”开口的恰好是站在项桓跟前的人,他正对危险一无所知地侃侃而谈,“项家那个早就不行啦。”
  “他哪儿比得上宇文世家的公子和余将军啊!”
  天高皇帝远,许多人对项桓在京城里发生的事并不知情。
  “项老爷家也是世代的武将,项二公子自小习武,熟读兵书,又有大将军提点——不至于吧?”
  “不过是顶着项氏历代出名将的噱头,”那人唾沫星子飞溅,“其实能有什么真本事?他哥带兵丢了凭祥关,他自个儿带兵兵败上阳谷,一家子就只会添乱。”
  项桓拳头猛然紧握,尽管病过一场,但勇武犹在,他力道灌满肌肉时,是一种令人胆寒的气势。
  宛遥悄悄拉住他的胳膊,触手便是冷硬的筋骨。
  而旁边的路人甲一脸不屑,“有道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他这一代索性全家都没了,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所以说,再深厚的家族底蕴,也经不起败家儿子折腾……”
  项桓的呼吸明显很急促,他双目充红,唇边的筋肉咬得抽动了一下,而宛遥拼命在旁使眼色。
  怒火已经烧到了顶端,一触即发。
  她原以为他多半会打下去。
  可他居然没有。只是鼻息里带着难以克制的怒意。
  项桓愤恨地盯着对方的后脑勺,扭头甩开她的手,强忍着腿伤,大步往前走去。
  “项……”想起周遭尚有外人,宛遥忙住了口,“你等等——”
  一路地动山摇地回了小院,他将一堆东西搁在桌上,自己转身就进屋飞速脱了鞋睡觉。
  “项桓?”
  宛遥提起裙子跟进来,见他正背对着自己,也不应声也不动弹,铺盖倒是裹得很严实,密不透风。
  “你这么早就睡了?太阳还没下山呢。”
  她伸手去推了两下,但后者只是更加用力地裹紧被子,却没搭理。
  宛遥无奈且好笑,“还在生气?”
  尽管也觉得对方说得过了,但眼下今非昔比,顶着一个逃犯的身份本就处处受限了,总不能一上来又打人。
  可如今这般情况,却也为难要如何宽慰。
  坐在床前左右迟疑,最后灵机一动,同他提议:“要不,今天喝点酒?”
  “我酿了梅子酒,闻起来特别香,下一盘干煸小河虾肯定很好吃。”
  沉默了一阵,她又再接再厉:“咱们明天去城外钓螃蟹好不好?”
  “你想不想练枪,我帮你买一把啊?”
  ……
  可无论她怎么画大饼,床榻上的人依然没动静。
  过了不久,宛遥也说得累了,只好束手无策地叹气,起身出去。
  项桓闭着的眼这才睁开,悄悄转过头,看到她是真的走远了,倒莫名有些失落。于是疲惫地叹了口气,索性埋进被衾不管不顾地睡上一觉。
  人心里感到烦闷时,总是会不停的逼着自己陷入梦中,好似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就能忘却许多不那么令人高兴的事。
  项桓傍晚入眠,足足到第二日早晨才醒。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给他一种夜尚未结束的错觉。太久的长眠使得周身无力,项桓稀里糊涂地套好衣服,到桌边去灌口冷水。
  秋风吹得窗边的竹帘吱呀吱呀作响。
  不知为什么,他感觉今日这个小院落隐约和平时有点不大一样……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等一杯茶喝完,项桓终于反应过来——
  是太安静了。
  以往这个时辰,宛遥多半已经起身,不是在厨房忙碌就是在院子里晒草药,而现在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宛遥。”
  他试着唤了一声,整个屋子四面八方空落落地回荡着自己的嗓音。
  不在吗?
  说不出缘由,但项桓喉咙蓦地一紧,一些莫名的预感瞬间涌了上来,他扯过外袍披上匆匆往外走,“宛遥。”
  前厅的茶壶是空的,里面没水。
  米缸也是空的,篮子里只剩下几片枯萎的菜叶子。
  碗盘皆洗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好似从未用过。
  项桓胸腔里的心骤然跳得极快,卧房内无人,庖厨内无人,院中里外没人影,连她带来的那个包袱也一并不见了!
  他找了一大圈,竟没找到宛遥留下的,那些常用的物件。
  冷风狂躁不安地拍打枝叶,角落的草木群魔乱舞似的招摇着。
  项桓站在院内,目光怔忡地凝视满地的飞卷的落叶。
  他在想自己昨天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是不是哪里没做好……
  他或许不应该那么不耐烦,或许、或许该回应她一句的……
  茫然之后,竟然又有些悲哀。
  自己到底恶劣到何种程度,以至于连她也受不了了。


第58章 
  天才刚亮; 早起的人不多。
  项桓穿好衣衫出去,沿着这附近的民居一个一个的敲开门; 他其实平时很少同这些人打交道的; 因为刚搬来不久,腿又伤着; 连院子都不怎么出。
  宛遥和他都不是爱时常走动的人,这是生活环境的使然; 大户人家从没有喜欢串门的习惯。
  陌生的邻里们皆狐疑地站在门口; 听完少年的描述后,又纷纷整齐地摇头; 表示对此毫无印象。
  项桓于是走出了那片民居; 往青龙城方向而行。
  偌大的州城; 街巷纵横交错;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朝哪里走,可总觉得脚步不能停下,好似一旦停下; 伤腿便会顷刻间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长街开始车水马龙,喧嚣的叫卖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耳边模糊不清。
  项桓走在这红尘万象里,依稀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个晚上; 他挨了一顿打跑出家门; 步伐缓慢地穿梭于坊间的十字街中。
  那时候宵禁,四下无人,万籁皆如死寂; 而武侯不知几时就会钻出来。
  他也是这样埋首走着,头顶一方深黑的天,毛月亮昏黄得瞧不出形状。
  冷清的街道上,忽听得有人小声唤道:“项桓……项桓……”
  他站直身子缓缓转头,两扇宅门前的灯笼将两道影子一后一前地交织,女孩子单薄的模样就在背后。
  好像永远如影随形一般。
  她怔愣地盯着他脸上的伤,“你爹……又打你了?”
  项桓不说话。
  大概也有些忌惮,女孩儿犹豫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走上前,踮着脚给他擦脸。
  项桓低头下来,瘦高的影子将她整个人罩成一抹暗色,他沉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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