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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唤来冷萧。目光锁住屏风上模糊的影子，低声道：“你快马赶到叶庄，吩咐下去……一个不留。”
火光晃得眼睛发痛，于是阖眼。
“你亲自看着，若有半点差错，不必回来见我了。”
“是。”冷萧应下，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她蜷着身子侧卧，等着灯油燃尽，也差不多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地陷进去，耳边出现刀剑金鸣、哭喊嘶叫的幻觉，吵得人难受。她用被子把耳朵捂起来，声响变得渺远，终于舒服了些。
翌日休沐，她睡到日上三竿方起。饶是如此，眼下隐隐青黑，气色暗沉，还是把苏历吓了一跳。
用过早膳，许氏派人来传话，说是今年桃花会，想让她陪着一同去。
先帝亲妹韶画公主雅擅音律，才学了得，嫁的亦是状元郎，夫妻志趣相投，一直传为佳话。琴瑟和鸣之间，夫妇俩每年桃花盛开时节都会在北山忘忧里赏花吟诗，桃花为笺，流水为情，这便是桃花会的由来。
十年前驸马去世，公主便开始相邀长安城中千金贵妇相陪。渐渐地，名门公子、富商巨贾也参与进来，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名为雅会，实则公子、小姐相见定终身，做了媒婆的勾当。
以往许氏都会带着孟二去，自孟二去了湛北，头一年问过孟卿云，被她拒绝后再没提过。今年不知着了什么魔怔，到了当天才派人来说，让她推拒也没有理由，赶鸭子上架地跟着去了。
自孟昭元在书房砸伤她的那一次之后，这还是头一次与许氏面对面。一个嘘寒问暖，一个应答得体，决口不提孟卿玉和湛北，两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四十章 休遣玉人知（十二）
出了城往北，路上可见许多香车宝马。儒雅公子对诗谈笑，美貌小姐掀帘偷觑，羞红了春色如许。
她与许氏说了会儿话，借故抽身出了马车，与骑马的随行下人交换。不用虚与委蛇，总算舒了口气，百无聊赖地赏着沿途景色，
周围数道目光若有似无地黏在她身上，私语窃窃，她佯装不知。
到了忘忧里，先与许氏一道去见过韶画公主。
十年前她刚入朝，又赶上驸马逝世，公主深居简出，她只在宫中遥遥见过几次。今日许氏正式为他们引荐，公主客气有礼，她进退有度，可谓宾主尽欢。
孟卿云出身世家，风华气度自不用说，单论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公主身边围绕的众多官家夫人不动声色间将她夸了千百遍，又替自家大人相邀，恨不能她今日就住进府里去。
孟卿云一一应付过来，许氏看她眼角微跳，知道已是不耐烦，赶忙插了几句将话头引到各家小姐身上。
夫人们先是恭维了一番孟卿玉，又暗暗地把自家千金提出来，派婢女去唤人。孟卿云太阳穴突突地跳，那头一声“卿云”，她急忙借机脱身，转身朝陆风走去。
忘忧里热闹非凡，桃花嫣然，连风都带着香气。
“你怎么会来？”她疑惑。
陆风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娘。”他都多大了身边还没个女人，陆老夫人自然着急，千逼万迫地把人带了来。
孟卿云了然，陆风忽然凑近，小声道：“厉王把叶元夏带走了。”
她并不惊讶，点点头，指着溪水边驻足而立的小姐们道：“你去看看，看上哪家的了，我请皇上给你赐婚。”
“你又逗我！”他瞬时涨红了脸，孟卿云噗一声笑出来，心情总算好了些。
那厢陆老夫人正看到合心意的，忙派人来找陆风，他怕尴尬，死乞白赖地拖着孟卿云过去。对方是个从六品修撰的女儿，小家碧玉，一身书香，眉眼普通，但胜在清秀。
陆风是个武夫，寻个读书的亲家可以克制他的性子，陆老夫人深以为然。
“娘。”陆风将孟卿云推在前面，惹得陆老夫人瞪他一眼。
那小姐羞得耳朵都红了，与自家娘亲说了几句，带着婢女往另一头去。
陆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小姐知书达理，乖巧可人，真是惹人心疼。”
那家夫人笑道：“陆将军年少有为，陆夫人好福气。”你来我往，互赞互誉，听得陆风头大。
孟卿云扯扯他的袖子，笑道：“要不要跟着去看看？”
陆风羞恼，又舍不得甩开她，只能生闷气。
她笑笑，许氏身边的丫头找过来：“公子，夫人请您过去。”
周围那么多朝官内眷，她少不得要给许氏面子，安抚陆风几句，往许氏在的地方去。
☆、第四十一章 休遣玉人知（十三）
走过桃花树，不远处有吵嚷之声，她皱了皱眉，更觉来错。带路的小丫头好奇地张望，忽闻一声“咚”，小丫头吓得大叫：“有人掉水里了！”
围拢在溪边的人都往后退了退，孟卿云隔着缝隙看到一身桃红裙衫趴在溪水里，衣裳湿透，长发散落下来，一缕缕贴在脸上，狼狈得很。她脚下一顿，只觉有些面熟。
小丫头害怕得躲到她身后，催促道：“公子。”
她应了声，不想多管闲事，谁知一声“小姐”撞进耳朵，立时想起来——柳府寿宴后为她送解酒药的丫鬟，岂不正是眼下溪水边哭喊着想搀扶自家小姐的婢女么。
那么那袭桃红裙衫，与荷塘边的，是同一个了。
她想走，可又记起她借醉离开，那女子曾命人给自己送过药。想了想，丢下一句“告诉母亲我稍后便到”，径直往热闹的地方走了过去。
拔开人群，女子依旧坐在水里，右手捂住心口，眉眼低垂，肌肤苍白如纸，真是我见尤怜。
婢女一边哭着一边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偏生她仿佛没了知觉，呆愣愣地一动不动。婢女见状哭得更惨，旁边立着的鹅黄衣裳少女笑道：“表姐，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抬手顶了顶身边丫鬟的脑袋，“都怪你个笨手笨脚的，还愣着干什么，快扶表姐起来呀！”
下人连声赔罪，却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水中人的脸色越来越白，眼里雾气一片，硬是没有变成泪珠子滚下来。
孟卿云抿了抿唇，将婢女拉开，自己捏住她肩膀一个用力把人拉了起来。
众人被突然冒出来的英雄救美唬住，溪边一脉寂静，空气中唯有她嗓音淡然。
“江小姐，你没事吧？”
江琳谙愣住，似是不可置信，一点点地转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
孟卿云泰然自若，对着江琳谙的婢女道：“去找干净的衣裳来，待会儿再熬煮姜茶给你家小姐驱寒。”
婢女亦是呆呆傻傻，擦了擦眼泪，按着她的话去了。
孟卿云偏头对江琳谙一笑：“江小姐，我扶你去屋子里歇歇。”韶画公主年年在忘忧里办桃花会，早建了几座屋舍供人歇息，就在桃花深处，幽静喜人。
江琳谙怔怔“嗯”，孟卿云笑了笑，扶着她走出人群。斜里倏地插进来一个人，凝眉望着她：“你是谁？要带我表姐去哪儿？”是那位鹅黄衣裳的小姐。
江琳谙往孟卿云身边缩了缩，神情似是惧怕。
周围都在看笑话，没人出来解围。孟卿云弯唇笑道：“在下姓孟。”
“孟？孟什么？”少女不屑，“痴人说梦么？！”伸出手来扯住江琳谙，“表姐，你是随我和我娘来的，要是随随便便跟不知名的男人走了，传了出去，姨丈肯定要生气的。”
☆、第四十二章 休遣玉人知（十四）
孟卿云手臂一紧，是江琳谙正紧紧拉住她的袖子，努力抬起头。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盈着光，怯怯地：“他、他不是不知名的人。”方才还雪白的脸转眼间晕起两片红霞，胆子似乎大了些。
“你们认识？”少女蹙眉，打量孟卿云几眼，不屑道：“表姐，你尚未出阁，与陌生男子私相授受，未免太不知耻。”
她说话直白，江琳谙僵了僵，始终没有松开手。
孟卿云不是爱解释的性子，但又怕污了江琳谙闺誉，只好耐着性子笑道：“我与江小姐在柳岐大人府上有过一面之缘，恪守知礼，并无小姐口中的‘私相授受’。”
出现在柳大人府上，想来在朝中占据一职，今日又到了忘忧里……少女一时拿捏不准他的身份，沉默下来。
孟卿云对江琳谙笑笑：“我们走吧。”
江琳谙避开眼不敢看她，耳朵红透，微微地点了头。
才迈出一步，又有人出来捣乱。隔着一溪，笑声挪揄：“孟大人好兴致啊。”
孟卿云侧身望去，男子玄色锦袍风流潇洒，腰间白玉扣带精致温润，眉眼深沉，显得唇边笑意略微刺目。
她隐约感觉到他在不高兴，只不知在不高兴些什么。
身边鹅黄少女“呀”了一声，低低道：“孟卿玉……”
孟卿云一怔，将将乍然见他，眼里心里便只有他一人，压根没注意到一侧站着的女子。
一身宫缎素雪娟裙衬得眉目清丽，干净可人。乌发绾在脑后，斜插一支翡翠簪子，碧色通透，与周身气质相融，娴静又不失娇俏。
孟卿云心里微扯，眼角一闪，对面萧戎身后绕出来一个人。
锦衣俊朗，年少轻狂，睨着她的目中微光暗闪：“孟大人多年不娶，原来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娇娇弱弱的美人儿。
江琳谙脸红得简直不能看了，往后一步，彻底缩在孟卿云身后。
孟卿云站直了身子，笑道：“厉王殿下。”
厉王三年不在长安，这些名门小姐识得他的并不多，当下一惊，“嗡嗡“讨论声响了一片。
萧戎嘴角含笑，眼底神色莫名。
孟卿玉好奇地看了江琳谙几眼，往前几步，踩着溪流中间垫着的大石块轻轻一跃，很快来到孟卿云面前。
小姐们都知道她的身份，不敢冲撞，默契地往旁边退开。
孟卿玉偏头想了想，极是认真地问他：“哥哥，这是未来嫂嫂吗？”
这下四周彻底安静了。鹅黄少女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似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你、你是……”
大烨皇朝史上最年轻的相国。天下朝臣无数，最得今上宠信的孟家家主。
以往听闻父辈提起，皆都不以为意，谁能想到传言中心狠手辣、手段雷霆的人秀挺温润如陌上少年，倏然一笑，连漫天桃花都失了颜色。
☆、第四十三章 休遣玉人知（十五）
孟卿云仿佛看着小孩儿玩闹：“说什么诨话呢。”目光越过孟卿玉肩膀，轻轻掠过萧戎。没有多问，亦没有多说，转过去扶住江琳谙：“走吧。”
江琳谙声若蚊吟：“嗯。”
孟卿玉仍是笑着，乖巧地不阻拦。
诸人自动自觉让开。那头婢女寻了干净衣裳过来，孟卿云唤来公主府的侍女领路，陪着她们去林中深处，独自在屋外等着。不消片刻，江琳谙出来，依旧是一身桃花色，聘聘婷婷恰似弱柳扶风。
孟卿云道：“小姐无碍，在下先告辞了。”
“孟大人……”江琳谙快步下了木梯，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欲言又止。
孟卿云心头烦乱，只对她笑一笑，转身去了。
顺着碎石小径走出去，桃花树下石桌旁几人端坐，言笑晏晏。孟卿玉挨着许氏坐着，一脸乖巧甜蜜。韶画公主与萧戎、萧焕说着话，侍从将那一处圈起来，不许闲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