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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五条大罪,一一审来恐怕历时长久,长亭并不指望条条定罪,只一条铁证如山,又或者拖到杜相党羽皆散,便已是如愿以偿了。”苏长亭然然笑道。
杜麟看着苏长亭,眼中欣赏之色更甚,半晌后忽的大笑起来。苏长亭淡然,神色温和地等着杜相笑完。而杜相笑完后,双手放于桌上,双目如鹰。
“难怪敏儿如此看重你。你既说指教,那老夫便指教一二。”杜麟笑着,仿若指导晚辈一般,开始与苏长亭畅谈,他见苏长亭谦逊地低了低头,更是满意地说道,“岳良勾结老夫制造洛阳□□,你虽有人证,那么物证何在?”
杜麟心思极细,见微知著,从苏长亭敢说他与岳良勾结,便知道那引发□□的人此刻当在苏长亭手中,而城外破庙死于疫病的尸体,不过是一个引开他注意力的幌子。
“岳良畏罪自杀,死于杜相城郊别院,手握遗书,上面清清楚楚列举与您共谋的所有细节,不论是洛阳灾民之事,还是远襄城守军变动之事。”苏长亭端正地回答道,仿佛一个乖巧的学生。
而那信中除了指证杜麟的罪条,自然还有杜麟答应事成之后给岳良的好处,只有这样,那封信才会让人信服,不论它是真是假。
杜麟点点头,接着问道:“别院藏尸肖似先皇,若真是我所为怎会如此愚蠢,只会一把火焚了,毁尸灭迹。”
“这确是一条难攻破的疑点。”苏长亭笑了笑,垂头思考起来,指尖在扶手上敲着,半晌后,他才抬头,望着杜麟,回答道:“但若杜相下命乃是火焚,然做事之人心中不忍悄悄将之埋了,又当如何?”
“我底下人中果然有你的人。”杜麟用肯定的语气说着。
“长亭随行的人中不也有杜相的人吗?”苏长亭轻轻笑说。若非他早有安排,恐怕洛阳庙口村,他便真的被认定染上疫病,再也出不来了。
杜麟神色一定,接着问道:“书信可以伪造,老夫往来他国书信如何证明并非他人诬陷伪造,而是真有其事?你难道还能让金奉国的四皇子特意前来大熙为此事作证?”
“不能。”苏长亭很淡定地答道,随后忽然抬头,对着杜麟又笑道,“长亭何时说了是金奉国,杜相意欲勾结的别国分明是善水国才对。”
杜麟眉心不禁一跳,当初金奉国四皇子段干霄然来访大熙,言语荒诞,而他态度模糊,不怒不喜。原以为苏长亭是要拿此事大做文章,兼之当初段干霄然在京城一应出行游乐皆是苏长亭安排陪同,或许那期间二人便达成了某种协议。
而如今苏长亭说不是金奉国,而是善水国,善水国向来在诸国中特立独行,从无邦交,强硬的不像个女子治理的国度。
苏长亭是什么时候与善水国有过交集,更遑论如今的善水国国君是个行事诡秘的人,拥有储君的位置不正大光明的继承大统,偏偏揭竿而起,用谋逆的手段夺得皇位,禁锢母皇。
“杜相认为善水国独立天下,从不与任何国家结成邦交,而如今新任国君谋逆夺位,禁锢母皇,国内恶名彰著,此刻必定需要做一些事转移百姓注意。从不结邦交的善水国若与他国结了邦交,必定是一大奇事,杜相以此为诱饵,欲与善水国新任国君暗中勾结,从她那处借兵。然后远襄城的守军与之里应外合,何愁天下不得。”
苏长亭煞有其事地说着,说的连杜麟都快要信了,而随即他又忽然话锋一转:“然而,杜相错算了一件事,那就是善水国新任国君祁筑儿这个人,实在不是什么走寻常规矩的人。恐怕明日,大理寺便会抓到一个杜府暗桩,他手里会有一封善水国国君亲自盖了国玺的信,信里毫不留情地拒绝与杜相狼狈为奸,更是痛斥杜相阴险狡诈犹如鼠辈,就算合谋事成后也必定翻脸无情,善水国绝不与鼠辈同伍。”
“苏长亭,你的确叫老夫刮目相看。”杜麟赞誉一声,随即又问道,“那第五条罪状,谋灭皇室香火,给诸位妃嫔用药,至使宫妃不孕。老夫且问你,如若老夫真这么做了,那年太妃如何生出当今圣上。”
“苍天垂帘,天不亡我大熙。”苏长亭气定神闲地回答,只四字苍天垂怜便叫人哑口无言,因为百姓民间最信的便是天,所谓君权神授,若非信天,如何有君臣之别。
“好,好的很,苏长亭,那老夫再问你,出宫再嫁宫妃中有何人敢出面指证老夫,当众叫太医验证,证实确曾食药至使不育?”杜麟看着苏长亭的一双鹰眼,如同两把利刃,倏尔间便与苏长亭瞳仁仅毫发距离。
苏长亭一直以来淡然沉稳的神情在此刻阴暗了片刻,他默默受着杜麟的厉眼刀锋,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开口:“或许会有。只不过没有,也并不影响大局。长亭说了,不必条条定罪,只一条铁证如山,或拖至杜相党羽尽散,一切谋划便已成功。”
“苏长亭,你智多近妖,的确让人惊叹,连老夫都止不住惜才之情。”杜麟说着和颜悦色地站起身,俯视着坐着的苏长亭道,“然而你将扳倒一个当权者看得太简单,太儿戏了。老夫站在今日的位置,身后矗立的豪门何止杜家一个。”
苏长亭笑着,也站起身来,慢慢将头抬起,望着杜麟道:“人情似水分高下,世事如云自卷舒。杜相,我们聊够了,向大人还在门外等候,请吧。”他侧身,朝着门的方向请去。
杜麟神色始终不曾大动,他再看了苏长亭一眼,随即走出书桌前,走出书房,站在檐下,看着前方肃穆而立的向鸣。
“老夫当真以为你与老夫一样爱妻如命,却没想到连你这般的人都如此会做戏。”杜麟看着向鸣的眼中有一丝幽怨,却不知是对谁的,向鸣依然如故,不发一言。
“杜相错了,向大人的爱妻不是做戏,倒是杜相,做了二十多年的戏,连自己都骗了。”苏长亭随着出来,与杜相并肩而站,穿着一件冰蓝色的直襟长袍,银丝勾出隐隐梅花落痕,身形颀长,气宇不凡,而神情淡然仿佛怜悯红尘的世外仙。
一直以来都不曾神色大异的杜麟在此刻,苏长亭话毕后,骤然变了脸色,苍白如许仿佛受到了大惊吓,如鹰的眼瞪的极大,就像死人死不瞑目的双眼。
苏长亭转头,冲着他微微一笑,颔首以示谦卑。随即二人无话,一个平淡,一个震怒地对视着。
向鸣此时出声,短短下达命令:“拿下杜麟,押入大理寺监牢听候审决。”
士兵畏畏缩缩,却见此番情况,杜相应当是大势已去,三四人看上一眼,才上前去意欲拿人。而杜麟何等骄傲,对着苏长亭阴蛰一笑,随后拂袖先行。
大理寺罢了,他杜麟还会惧怕不成。
杜太后在慈安宫里听了海福战战兢兢的禀报后,手中的茶翻了,她沉默了许久,才在一殿的寂静中笑了起来。
海福不明太后这是怎么了,他此刻最担心的便是杜相之事牵累太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杜相当真倒台,太后在宫中岂不是孤立无援。
虽然往日太后总是做些与杜相阳奉阴违的事,但是说到底父女二人,才是最大的利益共同体,所以他又想,太后应当是会想办法救杜相的,且杜相几十年的根基,怎可能说倒就倒。
“海福,你先出去,什么也不要做,不要自作聪明,让所有人都不要进来,让哀家想想。”缓和了一些的杜敏贤,依然挂着笑容,含着泪,扶额吩咐道。
“奴才遵旨。”海福忧心忡忡地退出大殿内,心中明白太后此刻的确需要冷静思考,但是他又还是止不住担心,若是杜相当真倒台了,若是当真……那当如何是好,太后当如何是好?
殿内无人后,偌大的空间唯有杜敏贤自己的呼吸声可以听闻。她坐着毫无意义地又笑起,在听了海福禀报苏长亭同大理寺卿向鸣捉拿了父亲后,她忍不住心颤。
这忽然的一刻,暗自希冀,从不敢出口的事情,竟然,竟然就这么做到了。她当真没有看错苏长亭,领钦差之命,前往洛阳视察灾情,暗中回京,行钦差之权,先斩后奏拿下杜相。
所列五条大罪,条条死罪,只要有一条无法洗脱嫌疑,便是死罪能免,也绝不可在朝为官,而五服之内势必坐连。
杜家,便真的倒了。
“苏长亭,你果不负我所望,只不过哀家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你竟能独自成事,不用任何助力。”杜敏贤笑得眼中含泪,启唇说着。说完后,不知为何伤感的眼留下了泪,清澈如溪。
☆、怅然若失
杜相阴沟里翻船,被苏太傅以五条大罪送入大理寺监牢,这个消息如同飓风一般,不过一日便几乎举国皆知。
落空是杜相被抓后的第三日的清晨才确信的,当时锤子敲响了她的房门,那还不是她起床的时辰。
她匆匆穿了衣,开门便见锤子一脸严肃,跟她告别:“老板娘,锤子不能再贴身保护你了。还望老板娘保重。”
锤子转身欲走时,落空便明白这是最后一见,忽然开口道:“垂颜,保重。”这一句,上一世她没有机会对他们八颜七伎说,就当补了。
垂颜瞬间回头,红了红眼,虽然不知道老板娘是怎么知道他的真名的,但是他只觉亲切,用力地点点头,随后扭过头,僵硬地朝前离去。
落空望着垂颜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朝周围看看,才发现人都走了。这一叶酒肆里如今只有她一个人,说来洛阳分店才开张不到半月,便发生了洪涝,然后闭门谢客期间庞大厨走了,因为没有厨子,分店一直都没办法开业,等着等着,等到锤子也走了。
落空笑笑,想如此也好,总好过最后又是她一人先行,尴尬地看着众人目视她离去。
退回屋中,落空合上门,打算再睡个回笼觉,毕竟难得浮生偷闲,便该闲得正儿八经的。
第二日午后,落空自己给自己做了午膳,用完了也随意洗洗碗,便坐去了院子里的摇椅中,荡着荡着,心境祥和。
门被叩响的时候,落空以为是来应聘的厨子,才想起来自己的招聘告示还没撕,遂起身,打算拒绝了这个厨子后,便将告示撕了,等哪日也将这分店处理给别人好了。
落空打开门,意料之外地瞧见了禹姨,恍若隔世,禹姨脸上心疼焦急的神色还是一点没变。她愣愣地将禹姨望着,都忘了她此刻在禹姨面前就是个陌生人。
“请问可是落老板?”禹氏皱着眉心,忧心忡忡地问道。
“是……”落空再愣了一会儿,才恢复了神色,柔声问道,“请问夫人有何贵干?”
“落老板,这是我家夫人,是为了我家少爷来的。”说话的声音从禹姨身后传来,落空朝那儿看去,便看见了一脸忧愁的冉福。
当下,她便明白了,大约是那小子又想不开了,杜相入狱,杜太后必受牵连。
“落老板,听冉福说,我儿如今唯一交心的朋友便是落老板了。这连着好几天,修儿都闭门不出,膳食也不让送进去,我与他父亲如何劝说都无用,如今唯有指望落老板能够开解他一二。至少……至少让他出来吃口东西啊。”
禹氏双手扶在门上,泪似滚珠,发白的唇色叫人怀疑下一刻她便要倒下。
落空立即扶住禹姨,当真怕她双腿一软跪下去:“夫人,您别伤心,落空这便陪您去看看。”
“好,好,谢谢你,谢谢你姑娘。”禹氏感激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