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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怪不得……她这一身草叶子土灰的,怕是滚到了灌木底下罢,无怪乎完全没人察觉到她。
岳怀媛无奈又好笑地给岳怀冉理了理衣饰,板起脸,故作严肃地问道。
“冉姐儿怎么偷偷跑到这里来了?”
岳怀冉红着眼睛瞅了岳怀媛好几下,撇着嘴角,心不甘情不愿地抵赖道。
“我就是自己想来,不许么?”
岳怀媛看她那嘴角撅得能挂油瓶的模样,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只好无奈地掠过这一茬,伸手去勾岳怀冉的小手,打算先把她送到真趣堂再说。
岳怀冉默不作声地跟着岳怀媛走了一段。
姐妹二人沉默相对,岳怀媛今日也很累了,实在是没心情哄小丫头,见岳怀冉神情悒郁,满脸愤懑,索性先一步奉行沉默是金、少说少错的策略。
可就是这样,还是没能抵得住岳怀冉的突然发难。
眼看着还有几步就走出历下院的外缘、迈入真趣堂的地界了,岳怀冉突然恨恨地甩开了岳怀媛的手,脚上生钉地定在原地,再也不愿意跟岳怀媛走一步了。
岳怀媛满脸不解地停下脚步望向她。
岳怀冉憋了好半晌才堪堪憋出一句质问。
“你为什么不反驳?”
“……反驳什么?”岳怀媛话未出口,不过她的神情已经明显地说出了这点。
岳怀冉恨恨地补充道。
“当然是反驳大房那些人!那个该死的丫头是胡说的!你明明根本没有说那些话!你明明听到了!你为什么不反驳!你应该冲出去撕烂那张胡说八道的嘴!岳府怎么能容得这种乱嚼舌根编排主子的下人!”
岳怀冉没有说出口的是,其实这些都是她当时听的那一瞬间想冲出去做的事情。可就在下一个瞬间,在长廊影影绰绰的灯烛下,岳怀冉看到了对面岳怀媛的裙摆。是的,她当然知道那是岳怀媛——毕竟她就是因为不放心岳怀媛才偷偷一路尾随的,虽然中间被甩开了一段路,但到底离得不远。
岳怀冉当时气得胸膛起伏,已经做好了出人不意一下子扑出来抓花那个死丫头的脸的准备,却偏偏看到,岳怀媛在微微顿足之后,向后退了半步。
那是一个避让的姿态。
岳怀冉满头的血顿时凉了。
那些话,连她一个不相干的人听了都气得不行,五姐怎么可以不气?她怎么可以不气?她怎么可以?
岳怀冉不知道岳怀媛为何能忍,但她知道自己快要气炸了,她忍不了,再怎么自我开解都忍不了,所以她必须得问出来,她今晚若是不问出来,她怕是要把自己给活活憋死。
岳怀媛愣愣得看着这个不过刚到自己胸口的堂妹。
第130章 误解
明亮的挂灯下; 她气得通红的眼、涨得通红的脸、起伏不断的胸口; 都无一不昭示着她确实是很生气、非常生气、特别生气。
岳怀媛抿了抿嘴角; 挑了一个最不会刺激岳怀冉的回答,柔声道。
“那个时间、那个地点; 若是与大伯娘撞见了; 她问我为何在那里; 我是不好解释的……”
岳怀冉想了想,似乎确实如此; 五姐历来是谨慎的; 若是为了避免再枉自给别人创造谈资; 也是说的过去。岳怀冉平静了一些; 但还是不甚满意道。
“姐姐也太小心了些,大房的下人那么编排你; 就冲这一点; 大伯娘还敢反过来教育你不成,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要告诉我母亲去,不,我们得告诉老夫人去,非得给她们一点教训不可……”
岳怀媛无奈地弯腰用手挡了岳怀冉的嘴巴一下; 示意她慎言; 见她停下来了才语带调侃道。
“冉姐儿真是长大了,都能替姐姐出头了,不过这次就算了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近大家都很忙了……”
岳怀冉急红了眼回道。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
岳怀媛无奈地看了岳怀冉一眼,轻描淡写道。
“她也不算说错……”
毕竟自己到底是不是在装疯卖傻,连自己都不知道。
岳怀冉恼了,气呼呼道。
“五姐你不要唬我,你根本就没说那些话,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的,她怎么能算没胡说呢!”
岳怀媛情知岳怀冉理解错了自己话里的意思,不过她也没去多作解释。
那学话丫头根本没被岳怀媛放在眼里,一个小丫鬟罢了,就是大房的又如何,明面上不好撕破脸,暗里寻个错处赶出府去不是容易得很。
对岳怀媛来说,难堪得根本不是那丫鬟如何,而是她很清楚那丫鬟如此行事意味着后面主子的想法。当日在老夫人房里偷听到那份无意被分的私房时,岳怀媛就预料到了或迟或早总是得有这么一出的,只是当时被更占据心神的事所扰,没认真盘算过老夫人表态后的种种遗留问题。
不过毕竟自己得了实际的好处,招人白话两句,有不少块肉的,岳怀媛也不至于为了背后几句话就与自己的长辈赤目红脸地闹到人前去。
更何况,正如岳怀媛自己所说的,岳大太太说得本也算不上错。
装疯卖傻,呵,装疯卖傻。
毕竟不是真傻,有些话,憋到了喉咙口,还是生生地咽了下去。
岳怀冉今日的这份情岳怀媛是领的,不过现下也确实是不想再就这件事多作纠缠了,岳怀媛淡淡地扫了岳怀冉一眼,轻描淡写地问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没说那些话的呢?”
岳怀媛的语气轻飘飘的,但听在岳怀冉耳朵里则无异于是一阵晴天霹雳,一下子把她劈老实了。
岳怀冉捏着裙角嗫喏道。
“你根本就什么话都没有说嘛,又怎么会说那些话……更何况,五姐你再怎么也不会说那些话的嘛,那根本不像是你说的嘛……”
岳怀媛轻挑半边的眉,作恍然大悟状。
“哦,你又知道‘我什么话也没说了’?”
岳怀冉大囧,知道自己又犯傻了,通红着脸一把撞进岳怀媛怀里,先把自己烧得冒烟的脸颊藏好了,才支支吾吾地补充道。
“是母亲告诉我的……”
岳五太太自然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自己才刚刚年过五岁的小女儿,岳怀媛轻笑,摸了摸岳怀冉的头发,没有再去拆穿她。
这么一打岔,岳怀冉成功地被岳怀媛糊弄了过去,送走了暗自懊悔自己说漏嘴的岳怀冉,岳怀媛慢慢地走在历下院的长廊上,心境却是与先前大有不同。
那晚灯暖烛里带来的那抹脉脉温情,从胸口入血,流进四肢百骸,一点一点地吞噬了岳怀媛心头郁结的那点不甘。
真的只有一点不甘……所以,也只要有一点情意就够了。
岳怀媛想,自己大概这辈子再也不会有问出那句话的冲动了。
那句,面对着岳五太太的请求时,突然爆发的、满含怨恨和愤懑的——
你们都让我去劝、都让我去说……可我突然失去了母亲,又有谁来劝劝我,谁来告诉我‘虽然你母亲不在了,但不要怕,以后还有我来照顾你呢’?
你们都对母亲的死不能理解、难以释怀,可难道我就可以理解?能够释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的气愤与怒火,要我去抚慰呢?
我难道不需是最该气愤、最该抚慰的么?
岳怀媛真的很想知道,岳季氏死之前,到底想了些什么呢……那里面,又有没有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自己。
情知此去经年,再无人,问我粥可温否。
七年前,意识到岳怀媛状态不对的岳三太太担忧之下,兵行险招,将她带到了自十一公主夭折后就时常郁郁寡欢的崔淑妃面前。
如果说当年的入宫磨平了崔淑妃对家族的至亲之念,被王皇后蹉磨的那些年冰冷了崔淑妃对庄平帝不该有的夫妻之情,那十一公主的夭折,算是击打在这个不幸的寂寞宫中女子身上的最后一重击,也让崔淑妃对崔氏一族彻彻底底的心冷如斯。
岳怀媛与十一公主年岁相近,长得又聪慧可人,从前就很得崔淑妃的喜欢,如今年纪小小就失了母亲,在崔淑妃这个中年丧女的深宫妇人面前,如何不显得万分惹人怜爱。
那时候,崔淑妃邀了她在宫里小住,整日整日地陪着她排遣寂寞,中秋宴上都离不得去,还亲自取来一盏河灯送她把玩,那时候……岳怀媛也真的是还蛮喜欢这位淑妃娘娘的。
虽然崔淑妃那句话没说出口,但是说的人和听的人彼此间心里都很清楚。
那时候,崔淑妃应当是真的,非常非常……喜爱自己的吧。
只是造化弄人,回首间,崔淑妃挑了当年最不喜的崔家女为媳,却与真心喜爱过的岳怀媛越走越远。
岳怀媛其实一直都不明白崔淑妃为何点头定了崔晚情,不过先前她秉持着事不关己的姿态并无丝毫好奇之念,今日却突然涌起一阵探究的冲动。
岳怀媛理了理言辞,借着转弯的机会,有些刻意地扫了落在外侧半步后的崔晚情一眼,作欲言又止状。
崔淑妃轻轻地拍了她的手心一下,示意她看路。
这个态度,可以说是非常的漠然了。
岳怀媛皱了皱眉,有些拿不准自己还要不要再继续试探下去,正是犹豫间,突然感觉身子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个踉跄甩开了扶着崔淑妃的手,崔淑妃脸色顿变,声音都尖刻得变了调。
“……媛娘!”
岳怀媛一个闪身,下意识先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好在那一撞并不重,岳怀媛又本就小心翼翼的,只是步伐错乱地退了一下就稳住了。
这一退,却是巧而又巧,恰恰退到了跟在后面的太子妃白氏身边。
白氏眼疾手快地扶了岳怀媛一把,右手稳稳地挟住了岳怀媛的左手腕,让她成功地停了下来。
岳怀媛感激地抬头冲太子妃笑笑,左手下意识地滑下去的刹那,指尖在太子妃的右腕上轻轻地抚过,脸色微妙的变化了三分,原本打算滑开手俯身行礼的动作微微顿住。
好在太子妃接下来的动作完美地掩饰了岳怀媛电光火石间的失态。
白凌露对着岳怀媛微微一笑,索性直接擒住了岳怀媛的左手,亲亲热热地搂着她的胳膊道。
“夫人与本宫这也算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吧?本宫就舔着脸,把夫人从淑母妃那里求了些许时光,让夫人陪本宫逛逛这园子,可好?”
崔淑妃面色青白交加,显然是适才吓得不轻,刚刚反应过来的岳怀冉也下意识地向岳怀媛投来担忧的目光,岳怀媛冲二人笑笑,示意自己无事,崔淑妃不甚明显地顿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笑着回太子妃道。
“那是这孩子的福分。”
白凌露志得意满地笑笑,带着岳怀媛绕到了另一条小径上,说是凌河人多的挤得慌,没甚么趣味,还不如去朝醉园,清静又雅致。
岳怀媛暗自忖度,恐怕清静是最重要的……不过这倒不是关键,岳怀媛借着白凌露挽着自己的姿势,把她的手腕偷偷地摸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确定了一个让人心底发寒的事实。
因为这事实实在是让岳怀媛背脊发寒心尖泛冷、她久久不敢确信,以至于在她无知无觉间,此地间就已仅剩了她与太子妃两人,连白氏最信赖的心腹,都退开了三步远。
这明摆着密谈的架势。
岳怀媛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顺势放开了白凌露的手腕,白凌露也没有勉强。
白凌露转了个身,背对着岳怀媛似乎真的在情真意切地欣赏着这朝醉园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