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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见那蒸饼,竟是与里正家给我的一般无二,与正常蒸饼一般大小,却是黄绿的颜色。我不由得很诧异,“这……是什么做的?有什么说头么?”
“是用野豌豆苗做的,也就是……薇菜。在这个地方,给出征的人或是军士,都会给这个送行的。”张嫂子与我解释完,又道:“出来很久了,小孩怕是也睡醒了要找人,就不与将军多说了,妾身先回去了。将军一路平安啊。”
已经没工夫去管那张嫂子,我只是在想——野豌豆苗?薇菜?
脑中忽然开始不断回响一段话,与耳边散学的孩童那稚嫩的吟诵之声渐渐重合在一起——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虽然我也是军士,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体会到这样的感觉——虽然我常年在外征战,可姨夫总是还在的,长安也仍旧是繁华的,哪怕是春去冬回,也没什么差别的,决计不会又物是人非之感。可在孙乾这里,我却是感同身受了一次。
现在是十月,离初雪来临也不远了;而我们出征之时,岂不正是春日杨柳生发的时节?何况孙乾不像我这般,没有战事的时候就可以在家休养,普通军士,一年到头都在军中,他大约都离乡六七年了。若是他此战之后还好好的,好容易归乡,却发现自己家早就化为焦土……
我现在是真的理解了他临终前与我说的那句话——虽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到底……是活着的啊……
不仅活着,还能……与家人一直安生地在一起啊!
第55章 采薇(番外)
夜已然很深了; 一般人家早就吹了灯安寝了。唯有刘家小院一隅,还有间屋子里一灯如豆。那是刘家姑娘采薇的闺房。
采薇坐在绣榻上,手里拿着个绣花绷子; 绷着的一幅月白的绢子; 上头绣着一半莲花。屋子里灯光不足,采薇怕伤了眼; 拿着绷子也不曾认真绣,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做个样子。
可就是这样漫不经心地绣花; 都叫她又用红线勾勒出一朵莲花的轮廓; 她才听到窗棂上的三声有规律的轻叩。采薇一下子来了精神; 丢开绣绷,起身直扑窗前打开窗户,放进来一个身着深蓝长衫的青年; 轻轻合上窗扇,才一头扎进那青年怀中,娇声道:“你怎么才来啊?可等得奴心焦啊。”
那青年身子僵了一僵,才握着采薇的肩; 将她推开些许,也不看她,只是道:“家里有些事情; 耽搁了。”
既然他没说,采薇也不去问,只是道:“我备好的水都凉了,你将就洗洗; 洗漱好……就赶紧安歇吧,时辰可是不早了。”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青年迟疑半晌,才轻轻唤了一声:“表妹!”
采薇闻声微微一愣,转向青年的时候,却又是笑靥如花的,“多久都不曾这么叫过了,你不是最喜欢叫我阿薇的么?”
“表妹,”青年重复了一句,语气却是十分坚定的,“你别忙了,我今日不宿在你这儿。我只是有话要与你说,说完便走。”
“什么话?”面上还是一派平静的,但纤指已经绞紧了衣带。
青年别过脸,不自在地道:“我……下月十六就要成亲了,娶的是吴县主1家的幺女。”
“县主……”采薇轻声重复了一遍,忽地轻笑一声,“那我呢?”
“表妹,我年轻不懂事,一时错了念……你也忘了吧!”青年不自在地搓手。
采薇的神色却是慢慢冷了下去,“年轻不懂事?一时错了念?徐崇文,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知道礼法伦常的,一句年轻不懂事就能混过去么?”
“我……喝多了酒……”
“却是我逼着你喝下去的么?”听着徐崇文一意推脱,采薇的眼底都似乎结了一层冰,“我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女子,我能懂什么?难道你敢没脸地说一句是我勾的你?清清白白的身子就这么给你了,你想用错了念来打发我么?”
徐崇文被她说得又羞又恼,有些口不择言,“我阿耶是定不会让我娶个军汉的女儿当正妻的,若是你愿意做妾……”
刘采薇的父亲刘广是个退伍的军士,只做到十夫长便被遣回乡了,可不是个不折不扣的军汉?可徐崇文这话也实在诛心,当年刘广与他父亲徐述乃是同窗,说是知交也不为过了,要不徐述也不会把妹子嫁给刘广,可后来刘广父亲重病,为了治病而债台高筑,最后仍旧没治好父亲的沉疴还累得母亲也因此身故,徐家不光没帮上一点忙,反而还在债主逼着还不上钱的刘广签下卖身契代替自家儿子去从军时袖手旁观。论起来是徐家不厚道在先,如今还要笑话采薇是军汉之女。
采薇暗暗握紧拳头,尖利的指甲掐破掌心,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提醒着她要保持清醒。
父母早就说过要与徐家断绝往来,自己却是傻乎乎的,在花灯会上被他一句深情款款的“阿薇”骗昏了头!
“也对,若是你真要上门提亲,大概阿耶会亲自提着扫帚把你打出去。你要娶吴娘子,恭喜你了。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都跟你好了将近一年,你真的忍心说断就断了?”采薇说得半嗔半怨。
徐崇文皱起一双雁翅浓眉,“你……什么意思?”
“三日之后,我要你再来一次,有什么话什么恩什么怨什么情,都一并了了。”采薇说的平静。
“难道今天不能说?”徐崇文不解。
采薇挑眉道:“你骤然与我一说,便算是了了么?好一个翻脸不认帐!徐崇文,你不想来也得来,否则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刘采薇你想干什么?”徐崇文那还算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你不怕我把这丑事告诉舅舅舅母,难道不怕我告诉吴娘子?舅舅考了这么些年,连中进士都勉强,若不是看着外祖的面子,你以为县主瞧得上你一介白身?”采薇清泠泠地一笑,“我不做什么,就是请你过来坐一坐,吃点东西说说话,你不敢么?”
徐崇文垂眸想了半晌,才道:“好,三日后,还是这个时间,我自会过来的。表妹,有句话你可记好了,这事传扬出去,吃大亏的,是你不是我。”
“我知道,不过也多谢表哥提点。”采薇娇娇柔柔地一笑,目送徐崇文离开。
自徐崇文走后,采薇抱着被子哭了一宿。
看着徐崇文那文质彬彬的模样,竟就这样被他给骗了,还以为他是个怎样知礼的好人!怎么就没想到,他有那样的父母,自己还能学到什么好去?不行,不能就这么白白让他占了便宜!
“娘子,该起来了。”正胡思乱想着,丫鬟就来唤她起床了,采薇凝神一看,才真的发现窗外已经有了一丝熹微的晨光。
“啊呀娘子,你的眼睛……怎么肿的这么厉害?”
哭了一夜,眼睛怎会不肿?采薇胡乱点头道:“一晚上没睡好……”
“娘子怎么了?课时有什么烦心事?”丫鬟忙不迭地问。
“无事……”采薇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主意,“昨晚上房间里有只耗子在窜来窜去,我不敢打,也不敢高声叫人来,吓得一晚上都没睡好。你今天……替我去买包砒霜来放在房里,我要……毒耗子。”
丫鬟有些迟疑,“砒霜可是要命的东西……”
“我只是药耗子,不会有什么事情的!”采薇忽地加重了语气,不容辩驳地道。
“好……婢子今天就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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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雨点打在身上生疼。这样的雨夜,别说是采薇这样的小家碧玉,便是做惯了粗活累活的汉子,也不愿在外头行走。
可是采薇无法,若是不逃,等着她的就只有一死。
伞已经遮不住漫天大雨,索性就丢到一边,采薇提着湿透了的衣裙,胡乱裹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前行。什么仪态,什么体面,统统不要了。
只有强迫自己看清了路前行,采薇才能暂时不想着那可怖的场景——徐崇文倒在她的绣榻上,双目圆睁,表情狰狞,七窍流血,皮肤绀紫。且他的血都是近乎墨黑的诡异颜色,一见就知道是中毒而亡。
不是有人说服一点点砒霜只会使人致残不会要命吗?她分明只在那只酒杯外面抹了一点点而已,徐崇文怎么会当场毙命呢!
徐崇文那么高大个人,死人又格外重,她没法把他搬出去处理掉,又不能叫其他人来帮忙处置,思来想去没有对策,但杀人却是斩首的重罪……人在她的房中,又没有第二人能进来,任谁一见都知道是她杀了人,就算徐崇文的家人一时没想到她身上,只怕自己家人就先发现了。
按照阿耶那古板又正直的脾气,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扭送她见官的!她才不要见官!分明是徐崇文负她在先!怎么现在变成了她对不住徐崇文了?无论如何……还是先逃出去再说!
也不知走出多远,采薇已是耗干了自己的全身力气,再不能前进一步,一下子便瘫倒在坊墙边。
幸而不是在那样繁华的城池,连宵禁都要松一些,武侯只是在大街上巡视,还不至于到坊内来抓人。只是武侯不进来,她也无力出去。然而不出坊去,她也不能回去,走得太急身上竟是一点值钱的物事都没有……难道要在大雨夜露宿街头吗?
“这位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雨里淋着?”忽然有人叫她。
完了!被发现了!采薇浑身一震,犹豫着要乖乖答话还是拔腿就跑。
好在那人主动开口解释了,“小娘子莫慌,某不是歹人,只是出来打酒时碰上大雨回不去,站在人家屋檐下避雨的。”
采薇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路边屋檐下有个人抱着酒坛在与她说话。那人身长八尺,是个魁梧的汉子,面相老实,的确不像是什么歹人。
“小娘子这样淋雨课时要生病的,不如来挤着躲一躲吧。”那人大大方方地向她招手。
采薇有些迟疑,开口的时候,却是用带着些玉门一带口音的腔调道:“多谢好意……奴还是不了……”她的阿耶从前在北庭都护府从军,回来之后说话已然有了些那一带的口音,小时候她觉得好玩还特意模仿过,现在也正好用一用。
那人有些局促,“某是乡下人,可小娘子也别因为嫌某脏就委屈自己淋雨呀。某往边上站站,不挤着小娘子就是了。”
“不不不,这位郎君你误会了,奴并不是嫌什么,而是奴在……逃命,实在是不敢耽误。”
“小娘子为何要逃命?”想不到那人还挺热心的。
这要如何解释?直说自己杀人了吗?采薇飞快地想来个理由,期期艾艾地道:“奴……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