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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芷芳殿内飘着淡淡的香气,靠着窗边的案几上摆着一座描金檀香山子。
    这描金檀香山子十分珍贵,是选取大块的上等檀香,让巧手工匠雕为山峦之态,又以金漆勾勒,远看如海上仙山,飘渺绰约,近观有草木鸟兽,栩栩如生。将之放在室内,不焚而香,气味悠远,有安神奇效。
    程俊记得,去年初怀公主心爱的骏马染病亡故后,心情郁郁,几日都没有休息好,圣上便叫人搬了这座描金檀香山子来。
    他刚被派到芷芳殿的时候,初怀公主才刚满六岁,爱哭爱笑,看起来似乎和宫外普通人家的小女儿没什么分别。然而随着年岁增长,她渐渐显露出了帝女的风姿。
    尤其是今年以来,她就学翰墨斋,当着众人的面,驳斥了拿腔作调的夫子。宫人们都为公主殿下默默喝了一声彩。他们虽是仆役,也瞧不上那些酸儒:若真是清高的读书人,何必来帝京蹚浑水;既然入了天枢宫,就当尽职教导诸位殿下。公主的话也甚是有理,帝后宽和,也不能让这些南朝人觉得好欺负了。
    至于为沈德太妃求情一事,宫人们的看法就多样了。有觉得公主年纪小,毕竟心软的。也有人猜测公主另有深意,庶人郑的幼子一入宫,这夏侯氏的后嗣可不止大殿下一个了。
    但不论他们内心作何猜想,内心都对公主殿下很是钦服。如今看芷芳殿内宫人穿梭往来,十分有序,可不全是皇后娘娘的威德所致了。
    程俊低着头,恭敬地道:“那名借故不来的侍卫,已经被严校尉退回虎贲军。听说昨日虎贲军中郎将王晋就将那人责罚了五十军棍,打发到河东去守陵了。”
    夏侯昭刚刚在风荷的侍奉下用完膳,听完程俊的禀告后,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也不必追究此事了。另传我的旨意,诸侍卫每人赐剑一柄。其余的事,你酌情处置就好。”
    程俊应了,正准备行礼退出,却听公主又道:“天气逐渐炎热,侍卫们操练辛苦,让御医院多配些解暑的药给他们,伤药也多备些。”
    捧着衣裙进来的风荷看到程俊退下去的身影,笑道:“程典监终于有了事情可做,听说这几日他都在校场的值房里,将一应事情都安排得甚是妥当。”
    程俊此次的行事全遵夏侯昭的意思,并不仰仗着自己是高承礼的高徒就任意妄为。所以夏侯昭也很满意,不过此时却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应对。她对风荷道:“快帮我换上衣裙,想来父亲马上就要去迎接母亲了。”
    早上高承礼已经派小内侍告诉夏侯昭,晚膳前皇后便会侍奉着国巫回到天枢宫。
    依照旧例,却霜节上不仅帝后需要亲自祭祀,在此之前国巫也会先行预祭。国巫虽不是皇族中人,但素来地位超然。每年却霜节前,元心皇后都会亲自到京郊拜访国巫,侍奉她回宫。等到择定的吉日,国巫便与帝后一起出发前往阴山。
    圣上带着夏侯昭在宫门迎接皇后与国巫,看着女儿绞在一起的两只手,不由得笑道:“昭儿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如此害怕国巫。”
    夏侯昭一怔。国巫年纪高不可测,常年隐居在帝京城外西郊祭台附近的毡帐里,但她和宗室中的人并不陌生。毕竟每一个带着夏侯氏血脉的婴儿降生在这个世上时,都需要接受国巫的赐福,并由国巫为其选择一个鲜卑语的名字。
    夏侯昭这一辈人丁寥落,国巫似乎特别喜欢她,每次见到她,总是用粗粝的手掌摸着她的发心,轻唤她的鲜卑名“孟格娅”。
    等她长到三四岁的时候,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传闻,说国巫能通鬼神,是因为她每年都要吃一个不满十岁的儿童。这以后国巫再朝她笑,她都觉得是在掂量自己是否好下锅了。因此有几年,她都躲着不敢见国巫。
    现在的她,当然知道那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
    夏侯昭还记得,晏和十四年母后去世的时候,寒风呼啸,她依靠着巨大的棺椁,独自跪坐在飘满了白幡的璇玑宫中。天气那样冷,却再也没有人提醒她多穿衣物了。
    不知何时,来为母后举行送魂仪式的国巫走到了殿内,将自己身上的黑毡子披在了她身上,然后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住了她。往日听起来沙哑的声音,此时也显得十分温和:“孟格娅,不要伤心,你的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她会在那里为你祈祷。”
    黑毡子上有淡淡的酥酪香气,她就靠在国巫的怀里送走了母亲。
    可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国巫却没有来。前往西郊祭台的高承礼还没有走到国巫居住的毡帐,就看到了飘在祭台顶部的十二道白幡——仿佛会一直活下去,为每一个新生的夏侯氏取名的国巫,竟然先皇帝一步,去世了。
    能够再见到国巫,夏侯昭心里是很开心的。不过此时此刻,她还有其他要担心的事情。
    夏侯昭犹豫了下,轻轻问道:“父皇,母亲她到底为什么生气?”
    圣上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你母亲生气了?”
    “父皇,我又不笨。母亲一定是生我气了。”这还不好猜吗?永延宫宴会之后,璇玑宫就再也没召见过她了。这招夏侯昭非常熟悉,毕竟前世她也是将这一招修炼到极致的人。她吵也吵不过沈泰容,打也打不过沈泰容,干脆就闭门不见,各自安生。
    圣上笑了,笑声中有着淡淡的怅然,道:“你母亲并非生你的气。她是生我的气。”
    这下轮到夏侯昭吃惊了,她的父母素来和睦,别说红脸吵架了,真是连拌嘴都少有。始光年间,还有世宗惧内的轶事在帝京流传呢。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问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帝京城门处传来了号角声,皇后和国巫入城了。
    为了防止将领拥兵自重,帝京内的上三军会轮流担任城门和天枢宫的防卫。此时负责戍卫城门的兵士,正是虎贲军。
    虎贲军中郎将王晋本人向来觉得将士应有豪迈之气,故而虎贲军的号角都比友军要大一圈。他又精选了数名九尺猛士担任司号,吹出来的声音高亢嘹亮。这长长的号角声震飞了落在城阙上的野鸟,连皇后车驾上的旌旗,在号角声中都仿佛抖动得更厉害了。
    国巫手一颤,杯子里的胡椒酒就撒了出来。
    月姑姑忙拿了帕子,要给她擦拭。国巫摆了摆手,只见她耸了耸肩膀,那落在黑毡上的酒液便如同墨玉盘上的滚珠一般,滴溜溜滑了下去。
    “这又是那匹‘豺狼’的部下吧,上次就因为他这个破号角声音太响,把我的‘老虎’吓坏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肯和我一起出门,害得我只能坐车。”国巫一边抱怨着,一边将杯中剩下的酒液喝入了肚内。
    提到此事,皇后和月姑姑不由得都笑了出来。国巫口中的“老虎”可不是真的老虎,而是一头花斑毛驴。它从小养在西郊祭台,日日聆听国巫大人的教诲,也没比别的毛驴多些灵气。
    一个多月前,国巫大人自己骑着老虎进城,准备参加四月的祭天礼。恰逢王晋亲自坐镇城门检阅士兵,一见国巫的黑毡,便立刻呼喝下属列队鼓号。
    可怜老虎乃是一头未得慧根的普通毛驴,心底也十分的和善。当眼前晃着雪亮的铠甲和刀枪,耳边又传来破云的号角声时,它立刻吓得四肢无力,一低头,就把背上的国巫大人甩到了地上。
    王晋大人匆匆忙忙将国巫大人扶起来,老虎早就跑得没影了。等祭天仪式完成后,国巫回到西郊祭台,才发现老虎早就已经先一步回来了。此后无论国巫大人如何好言相劝,老虎也不肯离开祭台。
    皇后笑道:“国巫大人,王将军是‘孤狼’,可不是‘豺狼’,一字之差,含义大不相同。”
    国巫叹了一口气,道:“什么狼都一样,反正都是一匹不讨人喜欢的狼。”
    她明明没说其他的,车内却陡然静了下来。
 第20章 晨光
   
    便在此时,王晋粗豪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末将参见皇后娘娘、国巫大人。两位一路上可还安稳?”
    国巫还在为老虎的事生气,断不肯与王晋搭话的。皇后看了看低着头的月姑姑,见她双眉轻蹙,便知她心中不乐。
    皇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温言道:“王将军辛苦了,路上很顺利。”
    车驾外的王晋听到皇后的声音,脸上显出几分失望的神色,踟蹰了一下,又道:“末将前几日得了几册南朝来的书,但自己学识浅薄,实是读不懂。听闻皇后娘娘一向博览群书,愿献予娘娘。”
    他话音刚落,就听车内传来“嗤嗤”的笑声,不由得面红耳赤。但他仍挺直了腰杆,将那精美的木匣捧得老高。
    皇后的声音倒是和方才一样,和气地道:“多谢王将军了。”
    王晋有些颓唐,刚想将木匣交给车边跟随的宫人,这时却有一双纤纤的柔夷掀起了帘子,将他手上的匣子接了过去。
    几名司号刚刚扛着号角从城楼上下来,就看到他们平日里威风凛凛的中郎将大人站在城门前,涨红着脸抱拳恭送皇后的车驾。
    他们不由得啧啧赞叹:“果然还是将军大人厉害,面对国巫大人依旧不卑不亢。”
    帝京中行人车马虽多,但看到皇后的车驾经过,皆纷纷避让。不多时,一行人就看到了天枢宫高高的台阁。
    国巫大人还在“嗤嗤嗤”地笑,皇后重新倒了胡椒酒给她,劝道:“马上到了,您也顺顺气。”
    又喝了一杯酒的国巫大人心情明显好了起来,对抱着匣子的月姑姑道:“哈羽,我像你这般年轻的时候,可没有如此怯懦。你如果到现在依旧怨恨他害了你妹妹,便直接对他讲。拖泥带水,日后会有更多麻烦。”“哈羽”是国巫大人给月姑姑取的鲜卑名字,本意便是“月”。
    月姑姑恍若未闻,偏头朝外看去,却始终没有放下怀中的匣子。还是一旁的皇后解围道:“好好的,怎么又提起这个来了。这事还需从长计议,急不得。”
    国巫大人将手中的酒杯放到案几上,原本戏谑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她唤了皇后的鲜卑名字,道:“赛纳,你素来心软,不愿意催她,却不知这是害了她。好在孟格娅不像你,你到现在也没拿定的主意,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提到女儿,皇后心中一颤。她透过车驾四围飘飞的帷幔向远处望去,果然看到了天枢宫门前那对翘首企盼的父女。暮色四合,巨大而沉默的天枢宫在他们身后凝成一个浓重的阴影。
    离得那样远,皇后却分明看到丈夫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还记得自己刚刚知晓要嫁给他时的情景,那是高宗神焘二十年的五月。明明是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的春天,天枢宫内的气氛却十分压抑。
    到也难怪,那一年的帝京十分不太平,先是永宁公主的驸马裴岭弃军而逃,被高宗派出的神策军斩杀,接着已经准备下定的太子妃裴少惠惊惧而亡。整座皇宫,气氛低迷,宫人们做起事来,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不小心惹恼了某个贵人,就有生命之忧。
    她那时候还是侍奉沈贵妃的三等宫女,沈贵妃虽然性子古怪,但待下人并不苛刻,高宗皇帝驾临时,她也没有资格上前侍奉,因而过得倒还平稳。
    那一日,高宗皇帝匆匆而来,他的脸色极为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