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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昉看着背着朝阳走进来的少女,脸颊上满是泥土和血污,原本规整洁净的衣裙也变得褶皱肮脏,加上她硬要扬起的傲慢下颌,形成了一副荒诞到可笑的图景。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缺医少药,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不知能否愈合。虽然没有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必沈芳年少可笑几分。
互相暗地里嘲笑够了对方,他们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沈家大小姐自然不会驾车,只能由他忍着颠簸疼痛,根据昨夜规划好的路线,向东南方向驶去……
在日上中天之前,他们没有再互相说一个字。
之前被沙匪劫车,他们共同陷入生死攸关的境地;后来沙暴来袭,他们不得不通力合作才能活过昨夜。现在,除了饥渴与伤痛,他们没有什么急迫着殃及性命的危机,元辅之女和掌印义子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沈芳年的确是这样想的。此时的她,倚座在车内的软座上,脏是脏了点儿,架不住舒服。
她一手拿着一块从食盒中悄悄拿出来的还剩半块的糕点,一手拿着自己的水壶,吃一点,喝一点,让自己好受一点。沈芳年将剩下的半块儿糕点塞进嘴里,甜腻的香味在口腔中迸开,那感觉,无法言喻。
这一盒糕点虽然都是小巧精致的造物,好歹也是口粮食,况且糕点中掺了不少的糖分,一日吃一块还够她撑一个月呢。前提是不让谢昉发现自己的粮食。不然他还不得以武力威胁她一个弱女子,将全部的吃食都抢了去?阉党不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吗?
不过说到讲道理……这个人确实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了伤,而且不管情不情愿,她还要倚仗他找到回去的路,若是连食物都不与这人分享,不仅有违大家闺秀的行事风范,还有可能影响自己求生。
这样想着,她从盒子中又取出了三块芸豆糕,托在她藏在袖中没被弄脏的手帕中,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块。
举着这两块糕点,她总觉得自己在散发着宽宏大量的光芒。一会儿挪到车外,一定要用施舍的姿态将这两块糕点赠与谢昉!
“给你。”善意满满的伸出脏兮兮的手,手帕中有两块卖相不太好的糕点。
谢昉皱着眉,鄙夷的看了又看,那表皮开裂的糕点显然并没有勾起食欲。“这是什么?”
“这个你都没见过呀?”沈芳年开始同情起眼前这个人来,平日里忙着为非作歹,连这么好吃的东西都没见过,“这个是京城中最有名的糕点,叫芸豆糕,谢大人没吃过么?”
谢昉目视前方,道:“吃过芸豆糕,没吃过这种隔夜裂开的。”
“这可是我从京城带来的糕点师傅做的,只是这里气候太干燥才会裂开的!”沈芳年不忿的样子仿佛一个被拆穿卖假货的商人。
“既然如此,沈姑娘自己留着吧。我吃不惯这种甜腻的口味。”谢昉淡淡道。
沈芳年怒了,“谢昉!你不要快饿死了还挑挑拣拣行不行?”说着又捏着糕点直接送到他的嘴边,央求着,“你尝一口吗,你不吃,怎么有力气驾车?伤口怎么复原?再不吃我就硬塞了!”
谢昉本要专心照路,被她缠的紧,只得张口将他看不上的糕点吞下,以求换得清净。
沈芳年终于满意,只是姿态不像施舍,倒是恳求是怎么回事儿?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谢大人,方才这一道上我仔细想过了,虽然人人都说您是谢掌印最得力的爪牙,可若仔细想想,我沈家同你这个人却是没什么仇怨的。”
“你错了。”谢昉道,“我同你有掌掴之仇,还有昨日你曾经出言侮辱,另外我还救你一命。”
……
两匹温顺的马刚经历了一昼夜的风沙折磨,现在只能以较为缓慢的速度行走在沙地上,丝毫没有体会道自己身后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照这样下去,这个对话肯定是没法进行下去了。沈芳年决定,装作没听见,继续道:“既然你我无仇无怨,又阴差阳错地要一同求生,那么何必将关系搞得那么僵呢?”
谢昉闻言,转头以锐利目光逼视她,问道:“哦?那依沈姑娘之高见,你我应该是何种关系?”
☆、第三日:困境
何种关系?
沈芳年认真想了想,道:“经此一番,我们应该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两天后,当他们来回兜着圈子,直到最后依然面对一望无际的沙海,和一座右一座长得都差不多的沙丘时,她说:“谢大人,我想多了,我真的想多了。我们成不了生死之交了,我们只会成为这沙漠中两具渐渐腐烂的尸体。”
谢昉说:“沙漠中尸体难以腐烂,我看沈姑娘与我是要永垂不朽了。”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觉得阳光直射下,一阵眩晕袭来,在那缓慢行走的马车上,他一声不吭,直直栽了下去。
“谢大人?谢大人?”他听到耳边传来沈芳年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切。
“谢昉!谢昉!你怎么了?”他的手臂被摇晃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近距离的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中央,冰冷的手背触在了他的额头上。
手背传来的热度让沈芳年彻底慌了。谢昉在发着高热,想来已经难受了许久,实在撑不住才会虚弱成现在这个样子。这荒凉的沙漠之中,别说医药之物,连水都没有,应该怎么办?若是谢昉真的一病不起,她一个人走出这茫茫沙海的希望还能有几分?
沈芳年忽然也觉得很累,手肘一抖也顺势平躺下来,眼前便被湛蓝天空充满。
此时此刻,若是有一个人从高空俯瞰,一定会发现,这广袤的沙漠就如同魔鬼的疆域,魔鬼只是对这两个微不足道的误入疆域边缘之人小施惩戒,已经足以让这两个人陷入绝境……
谢昉再度恢复神识之时,发现自己身下已经不是黄沙了,而是……锦被?不仅地上铺了锦被,身上也盖着一层,鸳鸯戏水的图案,一看就透着喜气。转头一看,不远处燃着小小一堆篝火,细小的火苗随时都有湮灭的可能。抬头望去,穹顶黑不可见,但绝对不是沙漠中布满星光的夜空,四周冷如冰,却不同于这两日他感受到的那种干冷,这冷中带了潮气,这应该是一个洞窟。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已经被重新包扎起来,较之前两日的跳痛似乎好了些。
细碎的脚步声在洞窟之中回响,少女激动的声音响起:“谢昉,你醒了!”
谢昉听到这声音,又失望的倒回了被衾中。“怎么又是你?”
这话是十分不中听了,沈芳年放下了手中不知道那里捡来的一堆破烂,双手叉腰问道:“不是我,还有谁?”
“我还以为是哪位好心的仙女显灵,将我救出沙漠。”
“想得美,哪位好心的仙女能有这么破的洞府?”沈芳年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这么多辛苦简直都喂了狗。不过还是拿过了自己的水壶,不情不愿的递给了他,“喝些水。”
谢昉结果水壶也不再客气了,饮了两口,喘匀了气儿后才问道:“沈姑娘是如何找到这个洞穴的?”
沈芳年接过水壶,也喝了两口,掂了掂水壶的重量,不由得忧心。
“谢大人从车上掉下去之后,我先是慌了一阵,甚至想过要原地等死,可是我可是从没想过扔下谢大人独自逃跑啊。”
谢昉却无情拆穿她:“那是自然,沈姑娘有自知之明罢了。”
沈芳年撇撇嘴,继续道:“不过镇定下来之后,我发现,还是继续走下去,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只要智力健全的人都会这么决定吧。”
沈芳年终于无法抑制怒火,隔着被子给他来了一脚,才继续道:“我一个弱女子,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你扔进车内的。那两匹马很不听我的话,我又费了很大力气,才让它们重新开始行走。”
“沙海依旧一望无际,驾马的时候我几乎是半睡半醒,待到夕阳西沉,我从小憩中清醒过来,发现两匹马不知何时停下来了。眼前不再是平坦一片,竟出现了很多奇形怪状的淡黄色巨石。我便登上了一块便于攀爬的两人高巨石,眺望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座更大的土山,山脚有一排黑黑的洞。待走到近前,我发现这似乎是前人开凿的洞穴,于是便先将你安置在这里了。”
她又从那仿佛百宝箱般的食盒中取出一块豌豆黄,递到他的手上,“这一夜里,你时而发热,时而又冷,睡过去几个时辰后,现在看来好多了。可是你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看来是不能走动了。”
谢昉确实觉得这短暂的休息过后,身子松快了些。发烧应该是伤口愈合中的正常现象,这沙漠中干燥,不大可能会感染。他掀开了被子,站起身走到火边,感受那难得的温度,问道:“这火沈姑娘是怎么升起来的?”
沈芳年晃了晃手中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钗,对他道:“这些巨大石山的附近有一些不知多少年枯朽的树根,也许是我运气好吧,赶在太阳落下之前引燃了一些火种。可是也就这么点儿朽木根,这火恐怕也快熄了。”
谢昉又问道:“这锦被一直在沈姑娘的马车中吗?为何这几夜你瑟缩着也不拿出来?”
沈芳年的面颊在火光中红彤一片,低声道:“这是我的婚被……”
“什么?”谢昉一开始没听明白,等到明白过来,也便不问了,自己睡了人家姑娘的婚被,听上去是有些过分。
“这可是我亲自……看着绣娘们一针一线绣的,若不是怕你死了,我怎么能轻易拿出来呢!”沈芳年流露出心疼,“更可惜的是,我已经打开车上所有箱子,其他放在这辆车上的都是些贵重的金玉之器,现在是一点用没有。”
谢昉走到她身边,面对她,目光不再像从前那样冰冷,“沈姑娘,谢谢你。”
这样对她诚恳道谢的谢昉反而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浅笑着点点头。此时那小小的篝火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灭了火光,只剩一缕青烟。同时,洞口出照来熹微的晨光,天亮了。
晨光照耀大地,照亮了眼前惨淡的现实——他们还被困在沙海之中。
“可是,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我们已经找了三日,连官道的影子都没看到。”沈芳年皱眉。
谢昉道:“你来清点一下还有多少食物和水,我出去看看。”
沈芳年却伸手比划了一个形状,道:“我早就看过了,这么大块的酥饼,还有两打;你方才吃的豌豆黄,还有四块;芸豆糕,还有一打。水,还有半壶。我还是和你一起出去吧。”
谢昉忍不住低声道:“这是道上吃着解闷的,估计都够吃到碎叶城了吧?”
“你说什么?”沈芳年没有听清。
“没什么,出去看看。”
洞外天地,天是湛蓝,地是浅黄,若不是疲于奔命,这景色也足够欣赏赞叹了。谢昉环顾四周,果然如沈芳年所说,不再是大大小小的山丘起伏,而是各种巨石林立,地面上的沙子似乎也和一天前的颜色略有差别,地上还有些朽木的根系。马车停在洞口不远处,两匹马也已经疲惫不堪了。回头望去,他们留宿一夜的这洞窟之上,是十数米高的黄色石头山,山脚下一排洞窟十分齐整,看上去就不是自然风蚀。
谢昉心想,待自己伤势好转,定要攀上这座最高的石山看一看前路在何方。
他们又向稍远处转了转,除了又捡回一些枯木枯草根外,便没有什么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