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炕上,四个人围着炕桌,一边一个抓子儿赌糖果呢。
看见皇后进来,博果尔同贞格格忙跳下炕来行请安礼,建宁却仍坐在炕上,只随手扬了一下绢子,含含糊糊地着:〃皇后娘娘吉祥。〃
慧敏忍着不肯发作,含笑向顺治道:〃皇上好兴致,臣妾给皇上请安,祝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子衿子佩率着众宫女也都花团锦簇跪了一地,莺莺燕燕地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治往时看到慧敏招摇炫耀仪仗非凡便觉反感,然而今天是他寿辰,将寿堂摆在绛雪轩已经理亏,见皇后非但没有兴师问罪,反而满面春风地问好,倒也意外,因此含笑伸手道:〃免礼,皇后远来辛苦,要不要上炕来暖一暖?〃
贞格格听见,早已将薰炉旁最暖的位置让出来请皇后坐,子衿子佩呈上寿礼,又递手炉到皇后怀中。
慧敏自与顺治分宫别居后,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温言相向,不禁心花怒放,随在顺治身边坐了,眼角眉梢全是喜悦,红粉绯绯地笑道:〃你们刚才在玩什么?我也算一个。〃
博果尔道:〃在抓大把儿,皇后也喜欢玩么?〃
慧敏却是没听说过什么叫〃抓大把儿〃,看去却是一些羊拐骨,剔去肉丝,洗成灰白『色』,用手掌手背抓着玩儿。皱眉道:〃这样腌脏东西,有什么可玩的?不如我们翻绳儿吧。〃
顺治笑道:〃那是女孩子们才玩的东西,且只合两个人玩,我们这些人玩那个,太闷了。〃
建宁道:〃那就猜谜语吧,谁输了学狗爬。〃
慧敏道:〃太不尊重了。难道皇上输了,也要学……成何体统?〃
建宁笑道:〃那就谁输了谁唱一段。〃
慧敏道:〃更加不妥,下九流的玩意儿,哪里是我们学得的?〃
建宁不乐,讽刺道:〃你左一个〃不尊重〃,右一个〃不妥当〃,既然要顾皇后体面,就在位育宫里打个佛龛把自己供起来得了,没事儿又下凡来做什么?〃
慧敏登时翻脸,冷笑道:〃格格既然喜欢,我也不拦你。不如这便妆扮起来,给我们唱一出助兴如何?唱得我高兴了,说不定打赏你几个大子儿呢。〃
建宁大怒,板了脸说:〃皇后要听,那也容易,我这便叫绿腰来唱一出《倩女离魂》。只可惜皇后脾气大,威风气派,把女乐给裁了,没人打锣鼓,只好听她清唱。〃
慧敏听建宁翻起旧账来,那正是心中弊病所在,不禁面胀脸红,眼泪直在眼圈儿里打转,满心要想一句狠话堵回去,无奈口才迟慢,不是建宁对手,气得浑身发抖,却只是说不出话来。
子衿子佩见娘娘被建宁挤兑,急得心如油煎,生怕好端端一场聚会又要闹得不欢而散,苦于不敢『插』嘴,暗地里不知念了几千几万遍佛;博果尔是弟弟,又生『性』怯弱,只要皇帝哥哥在前,再不肯多说一句话的;顺治则向来不理两人斗嘴之事,乐得看热闹。
惟有贞格格见不是光景,忙打岔道:〃我先给皇后娘娘出个谜语吧,娘娘要是猜不出,就说个笑话;娘娘要是猜对了,就罚我说个笑话。〃
顺治道:〃这个很好。〃
博果尔问:〃要是说得不笑了又如何?〃
四贞道:〃那就罚一杯酒。〃
建宁占了上风,便不再赶尽杀绝,嘻笑道:〃酒在哪里呢?〃
子衿难得见局面有转机,赶紧凑上前禀道:〃娘娘因要祝贺皇上寿辰,早已备下几坛好酒,一并抬来了。〃说着收拾几案,布上酒壶酒盏,一一斟满。
顺治见那酒杯十分古朴玲珑,且酒汁呈琥珀『色』,未及入口而醇香四溢,不禁点头赞道:〃好酒。皇后细心。〃
慧敏脸上略有喜意,这才缓和颜『色』,向四贞道:〃便请贞格格出题。〃
四贞道:〃谜面是〃鸡血〃,谜底是一个字,也是一样东西,就在这屋里有的。〃
〃屋里有的?一个字?〃慧敏左右张望,看见瓶里『插』着各『色』孔雀与稚鸡翎『毛』,便问,〃莫不是个〃翎〃字?〃
四贞摇头道:〃娘娘先想想这鸡血的血是什么?〃顺治笑道:〃我知道了,是〃酒〃字。〃四贞笑着点头,同顺治互一照杯,啜了一口酒。建宁不解,问道:〃为何是〃酒〃字?〃慧敏却已醒悟过来,道:〃申猴酉鸡,鸡为〃酉〃解,血当〃水〃讲,可就不是一个〃酒〃字。〃四贞笑道:〃娘娘解得好,也不算全输。〃
博果尔道:〃不算输,那谁讲笑话呢?〃慧敏倒也不推脱,抢着说:〃我输了,我认。不过,讲笑话之前,我也先给贞格格出个谜语,如果你也猜错了,我们就两清,如果猜对了,我再认罚。〃四贞道:〃这合理。〃
于是慧敏也出了一个,说是:〃一个男人戴帽子。〃博果尔问:〃也是字谜么?〃慧敏道:〃是个字,也是个人。〃四贞赞道:〃一谜两解?这可有点难了。〃顺治笑道:〃果然是个〃字〃谜。〃慧敏笑道:〃皇上已经猜到一个。还有一个呢?〃博果尔诧异:〃已经猜到一个了吗?为什么不说?〃
四贞也已经猜到了,却故意不说破,只道:〃皇上说是〃字〃谜,也就是说这个谜的其中一个谜底就是〃字谜〃的〃字〃,〃字〃字帽子下面一个〃子〃,〃子〃为男,所以,〃字谜〃的谜底便是〃字〃。〃
建宁早已笑倒了,捂着肚子道:〃好长的一个绕口令。另一个谜底我也猜到了,就是我的名字,建宁的〃宁〃字,男为〃丁〃,男人戴帽子,是个〃宁〃字对不对?〃博果尔恍然大悟,道:〃难怪说谜底是个〃字〃,也是一个人,原来就是〃建宁〃格格。可是十四妹是女孩子,这男人戴帽子,好像不大合适呢。〃
慧敏冷笑道:〃原来十四格格是女孩子吗?我看她伶牙俐齿好勇斗狠,就把这碴儿忘了。〃四贞眼看又起战端,连忙打岔道:〃我没猜出来,是我输了,我给大家讲个军中的笑话吧。〃慧敏自觉已经在建宁面前扳回一局,心情颇好,笑道:〃是我输在前面,我先讲吧。〃建宁倒也不觉得慧敏笑她像男人有什么侮辱,浑不在意,只说有笑话可听,便点头说好。于是慧敏与四贞先后说了,五人又重新赌过,将酒饮了,尽欢而散。
顺治难得看到慧敏天真活泼的一面,忽觉这个皇后也不是那么可憎,杏眼桃腮,活『色』生香,自己把她在位育宫里冷落了那么久她也不怨恨,还心无芥蒂地前来祝寿,被建宁抢白了也不发作,还和大家有说有笑,倒也不失为一国之母的宽容大度。因此将一腔柔情唤起,等到席散,众人依次辞去,子衿送上紫貂外氅来,顺治随手接过,亲自替皇后披上,笑道:〃朕送皇后一起回宫吧。〃
此言一出,慧敏及子衿、子佩等俱是大喜过望,几乎不知道怎样奉承才好。一行簇拥着来至位育宫,顺治携着慧敏的手步入殿内,明明是从小呆惯了的地方,如今看着却只觉陌生,故地重游一般,倒有些感慨,笑道:〃皇后将这屋子布置得闺房一样,哪还有一丝男人气?〃随手翻检着搁在藤几下的针线篮子。
慧敏但笑不语,只是很深很深地看着顺治,仿佛要将这难得的温柔一刻铭记在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一天,她已经等了整整两年。两年冗长沉寂的后宫日子,使寂寞厚重得有形有『色』,筑成一道厚厚的墙,叩打上去,连丝回声也没有。然而皇上的笑容,就如一道和煦的春光『射』进重重阴霾中,照亮她的沉郁。终于,终于可以〃执子之手〃,是否,从此便可以这般平和相爱地过下去,直到〃与子偕老〃?
她想,这一天是皇上的生日,正月三十,多么美好的日子,普天同庆,龙凤呈祥,她要永远记住这一天,并且以后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与他一同庆祝。他们将携手并肩,度过未来无数个花融月暖的丰丽日子,他终将补偿她,以往的疏离陌生在今夜之后都将成为过去,而未来,未来的好日子长着呢。
忽然顺治从篮中拿起一条腰带来,赞道:〃好精致的针线,是谁做的?〃慧敏诧异地接过,道:〃我从未见过这个,眼生得很。〃顺治笑道:〃是条男人腰带呢。〃慧敏大急,道:〃这里怎么会有男人腰带?皇上可别冤枉臣妾。〃顺治看她发急,更加逗她道:〃分明是男人的东西,你看,还绣着龙呢,难道是哪位王公贝勒落下的不成?〃慧敏急得眼泪迸出,赌咒发誓道:〃一定是有人存心陷害。我这把所有的宫人叫来拷问,要是被我查出来是谁下的蛊,一定剁了她的手脚!〃
那腰带正是子衿偷偷给皇上绣制的那条,见皇后发觉了自己的秘密,唬得魂飞魄散,正想跪下来承认是自己的针线,忽听皇后说要查出来剁去手脚,吓得哪敢再认,低了头一丝大气儿也不敢出。
顺治起初看到腰带上绣着九条龙,便知道是给自己的寿礼,以为皇后故意放在针线篮子里让自己发现,给自己一个惊喜;及至看到慧敏赌咒发誓地说不知道出处,反而疑心起来,板下脸问道:〃这腰带用明黄缎底绣金线,又是九龙,这是犯禁的。从前睿亲王谋反,在府里秘制龙袍御带,这些日子里朝中颇有几个大臣想为睿亲王翻案,难道皇后也有参与吗?〃
慧敏勃然变『色』道:〃谋逆大罪,臣妾岂敢担当?若皇上以为私藏御带是犯禁之举,不如这便下一道旨,将臣妾满门抄斩好了。〃
顺治冷着脸道:〃皇后这是认罪了?就不怕我把你交给宗人府拷问?〃
慧敏昂起头,她听到一种细微而恐惧的火『药』点燃引线般的丝丝声,那是危险的报警,然而她已经控制不住她的怒气,明明在心底里一再告戒自己要远离那火线,一边却亲手明火执仗地凑近去点燃那火捻子,凛然道:〃皇上不必恐吓臣妾。臣妾自然知道,谋逆是灭门之罪,要诛连九族的。只是皇上可别忘了,太后娘娘是臣妾的亲姑姑,也在九族之内。倘若臣妾谋反,说不定便是皇太后指使。皇上可要把太后娘娘也绑起来一起送去宗人府吗?〃
顺治被她这一句噎得无话可对,不禁恼羞成怒,恨道:〃很好!很好!原来是有太后撑腰!〃站起来便走。
慧敏大为后悔,追至殿外,拉住顺治衣袖道:〃皇上,你真的不信我?〃
顺治站住,斜斜地睨着慧敏,唇边忽然泛起一个冷冷的笑,轻慢地道:〃你需要朕相信吗?你已经贵为皇后,又有太后撑腰,就算真的在位育宫里再立一位皇上消受你的龙袍御带,朕也不能诛了你的九族,是不是?〃说罢,用力一甩袖子将慧敏推开,再不回头。
慧敏猛地站住,脑子忽然就空了。顺治的话虽狠,毕竟是相骂无好语,尚还可以支持;然而噙在顺治唇边那个捉『摸』不定的微笑却着实地伤透了她,那笑容里,盛着形容不出的轻蔑和侮慢,就好比一柄锋利的剑刺穿了慧敏的心,那是比任何一种语言都更加残忍而具伤害力的;还有他挥袖推开她的那轻轻一掌,仿佛她是沾在衣袖上的灰尘,又或者肮脏的小动物,被他嫌恶地随手掸掉或是一脚踢开。
她站在空落落的位育宫寝殿门廊下,看着顺治匆匆离去的背影,没有追赶,没有呼唤,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眼泪在没有流下前已经冻结在心里了。这么冷的天气,连睫『毛』都已结了霜,怎么还会有眼泪的出路?
后宫的空气稀薄,此前一直使她时时感到窒息。然而这一刻她忽然明白,那是因为她身体里充满了不能回应的渴望。当渴望无法满足,便会尖叫至缺氧,独自在寂寞的罅隙里疯狂。
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