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慢着,如果她是洪妍,那么董鄂妃是谁?
他看着她绝美的脸,却仿佛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一样,忽然轻轻地开口念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来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下何处无芳草。〃
她一愣,本能地接口:〃错了,不是〃天下〃,是〃天涯〃。〃
他苦笑,幽幽地说:〃你总算说话了吗?〃而后接着『吟』道,〃〃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杳,有情反被无情恼。〃古人形容得果然不错,可惜只有一个字用得不恰当。〃
她也幽幽地问:〃是哪个字?〃
他答道:〃你竟不知道吗?就是〃墙〃字呀,应该用个〃窗〃字才恰当。你我明明是隔着一扇窗子。〃
这正是他们当年在盛京初见时的对话,他一直记得,而她,也依然记得。她是洪妍,她真的是洪妍。可是如果她是洪妍,那么董鄂妃就是冒牌货,是一场误会!他真心宝爱守护了这么多年的爱情,岂非都是虚妄?而一直冒名顶替欺骗了他这么多年的董鄂,对他的爱还会是真的吗?
这些念头,一个比一个更可怕,一个比一个更致命,他整个都被击倒了,远在她的长剑将他的喉咙刺穿之前,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爱?什么是仇?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在她把他所有坚信的一切都瞬间夺走的时刻,难道他还会怕死吗?
他苦涩地重复着六岁时的誓言:〃我是九阿哥福临,未来的皇上。等我做了皇上,就娶你为妃。〃
如今,他真的做了皇上,也千方百计地实践诺言,纳了董鄂为皇贵妃,又在死后封她为孝献皇后。然而今天才知道,一切都是误会。他爱错了人,封错了后,从头至尾都活在一场谎言里。
他望着她,万念俱灰地说:〃你杀了我吧。如果杀了我才能博你欢心,你杀了我好了。〃
她下不了手。她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就像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一样,她从来没有看过那么悲伤的脸,看得心都要碎了。他是皇上,九五至尊的皇上,可是他看起来就像是全天下最贫穷的人,整个人都是空空洞洞的,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夺去了。
这十几年中,虽然她一直都知道他在寻找她,并且将计就计地令人冒名顶替,借父亲洪承畴之手将董鄂妃送进宫去,俘获了皇上的心,使他在国策朝政上一再偏倾南明,并努力制造太后与皇上的矛盾,但她一直都没有看重他的感情,以为不过是拥有天下的帝王的怪癖,越是得不到的就越珍贵,如此而已。直到此刻,她看到他的眼睛,才知道那份情有多深有多重,而她,却辜负、欺骗、利用、践踏了这份情。
她忽然觉得罪孽,再也举不起她的剑。她不能对着那样的眼神刺出剑去。应该出剑的人,不是她,而是他。是她欠了他,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
长剑〃呛啷〃落地。她看着他,也感觉到了难言的悲伤。此前她已经知道,皇上经常会来这万寿亭打坐,于是在她离开京城之前,便决定来此孤注一掷,寻机行刺——董鄂妃已死,佟妃娘娘的身份曝『露』在即,虽然皇上并没有继续追究,但是难保将来某一天,他会想明白其中的机关并采取行动,那时,他们就连宫中最后一线希望也失去了。因此,不如杀了他。她早就听说当今皇上武功高强,剑术精湛,早就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念,却怎么也没想到情形会是这样。顺治竟会毫无抵抗,而她自己则无法下手。
而顺治看到长剑落地,心中也是一样地难辨悲喜,好像被噩梦餍住了不能醒来,『迷』茫地问:〃如果你是洪妍,进宫的人是谁?〃
红颜觉得心痛,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甚至,当闻声赶来的士兵将她重重包围时,她也不知道该拾起自己的剑来抵抗。
顺治举起手,庄严地下令,却只有三个字:〃放她走。〃侍卫长惊讶地说:〃皇上,她是刺客。〃然而皇上已经不再理会,他坐在那海棠树下,闭上眼睛,低宣佛号,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了一样,连生命也置之度外,无论她取去也好,留下也好,他都不想要了。
她知道,他已经死了,即使她一剑未发,他却已经自己先把自己杀了。她转过身,从那刀剑耸立中姗姗离去,忽然流了泪。为了敌人,她竟然,流泪了。
☆、第二十四章 只有香如故
建宁坐在镜台前,妆匣打开着,红袖已经将她一头又黑又厚的秀发梳得光滑如缎,挽成流云的形状,并一件件地为她的云髻『插』上簪饰,翡翠珠花,茉莉别针,碧玉搔头……映得原本丰厚的头发更加流光溢彩了。〃绿鬓如云〃,指头就是这个意思吧?
忽然,房门被猛地推开,绿腰也不通报,也不敲门,慌慌张张地闯进来说:〃格格,不好了,不好了。李柱儿死了。〃建宁一愣,顾不得教训她的莽撞无礼,本能地问:〃谁是李柱儿?〃红袖也吃了一惊,紧跟着问:〃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而红袖的紧张,也使得建宁更加惊奇了,偏偏绿腰发着抖,枉负了平日伶牙俐齿,这会儿却是上下牙捉对儿打架,越急越说不明白。还是红袖帮忙解释:〃李柱儿是咱们院里的武师,平时管二门上守夜的,绿姨娘说额驸可能在外头有人,所以就派了他悄悄跟着,看额驸去哪儿了,见过什么人。谁知李柱儿自己倒不见了,这有好几天没回来,原来竟是死了。〃
建宁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绿腰建议自己找人跟踪额驸的事,自己随口答了句让她和红袖看着办,后来进宫和平湖谈了一场,心境放宽许多,觉得只要自己是一心一意爱着丈夫,而吴应熊也还疼爱自己,其余的就都不重要,便把这件事忘了。没想到绿腰真的找人跟踪了额驸,而那人竟死了,他是怎么死的?他的死,和跟踪额驸这件事有关吗?倘若有关,又是何人所为?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问了句和红袖同样的问题:〃那人是怎么死的?是意外吗?〃
〃是,是被人捅死的。〃绿腰舌头打结,颠三倒四地说,〃有人看见他的尸首漂在河里,捞起来,后背上有把刀,是被人从后面捅死扔进河里的,都死了好几天了。〃
那便不是意外了。是有人杀了他,还把尸首扔进河里去。一个小小的护院家人,什么人这样恨他?会不会,是他的跟踪『露』了形迹,于是,被杀人灭口?是谁呢?额驸?还是与额驸会面的人?
建宁心烦意『乱』,隐隐觉得丈夫瞒住自己的事远比府外藏娇更加严重,那就像埋在深井里的秘密,知道比不知道更危险。而从红袖和绿腰的神态中知道,她们的心里,也和自己有着同样的猜测,却谁也不敢将心中的怀疑说出口。
主仆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还是红袖先开口,哆哆嗦嗦地问:〃格格,要不要报官哪?〃
建宁略微沉『吟』,问道:〃那个武师家里,还有什么人?〃
绿腰一边发抖,一边努力回想,艰难地回答:〃只有个老娘在乡下,京城再没有亲人了。〃
建宁点点头:〃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不必报官,说给吴管家,把李柱儿好好葬了,多给点抚恤,让人把骨灰送到乡下给他老娘,就说是得急症死的。〃停了一停,又说,〃还有,传我的命,马上备车,我要进宫去。〃她必须马上见到平湖。只有平湖才能安抚她心中的不安,替她看清楚所有发生在额驸府外面的事情——即使看不清,也会告诉她该如何面对这宗意外,尤其是,在意外发生后,该如何面对她的丈夫。
然而来至景仁宫,建宁还来不及说明来意,就听外边高声禀报〃皇上驾到〃。平湖还没怎的,建宁已经先喜得迎出来道:〃皇帝哥哥来了,可是知道我在这里,特地来看我的吗?〃顺治已经大踏步地进来了,看见建宁,微笑说:〃十四妹,你来了。〃
〃原来不是冲我来的。〃建宁笑,〃皇帝哥哥,可是找平湖有话说,我要不要回避呀?〃
顺治恍若未闻,脸上带上一种古怪的笑容,顾自在茶案旁坐下,亲自寻了一只汝窑青花九龙杯出来,却又并不递给宫女,只握在手中把玩,呆呆地出神。平湖忙命宫女换茶。顺治道:〃不必另沏了,我闻着这茶就很好,何必又沏?〃这才放下杯子,平湖亲自把壶,斟了一杯。顺治啜了一口,点头赞道:〃好茶!〃建宁笑道:〃不过是龙井,又不是没喝过,何至于此?皇帝哥哥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啊,已经许久不见你笑了,终于想通了?〃
顺治仍然带着那种古怪的神情,笑嘻嘻地道:〃恰恰相反,是因为朕怎么都想不通,非但想不通,而且看不透。朕活了二十几年,自以为博览群书,通今博古,却到今天才知道,朕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认识,不明白,古人云:名利如浮尘,情爱如云烟。朕却是连浮尘与云烟也不能分得清楚。〃
建宁听这话说得云里一句,雾里一句,『摸』不着头脑,平湖却是从顺治进门来,就一眼看出他表面上从容平静,眼神里却有一种难言的哀戚,失魂落魄一般,听他言语,更充满幻灭之意,便有不祥之感,含糊劝道:〃名利情爱,皆无止境,人生至难得的,便是〃糊涂〃二字。皇上又何须太明白?〃
顺治转向平湖,微笑地问道:〃我既然自名〃行痴〃,本来就是个糊涂人,何曾有一时半事明白过?倒是这一两天里,想起了许多往事,却更加糊涂起来,佟妃娘娘,你真个是姓佟佳,是佟图赖将军的千金么?你真个是佟佳平湖吗?你可还记得,同朕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在什么时候?〃
建宁与平湖听了这话,面面相觑,俱各慌张,平湖更是忙敛衽跪下道:〃臣妾不知道皇上听到了些什么,又想起了些什么,然而臣妾乃是皇上嫔妃,这便是真的。余者何为真,何为假,何处来,何处去,原不必挂虑。〃
〃没有所谓,没有所谓。〃顺治恍恍惚惚地重复着,微笑着,眼中却已经有了泪意,『逼』近了平湖问道,〃你曾问朕什么是〃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朕不能回答。朕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根本是〃不知我〃,又何谓〃有我〃呢?你是朕的妃子,可是你知道朕是谁吗?〃
平湖庄重回答:〃您是皇上,是九五至尊,天帝之子。〃
〃天子?〃顺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的泪终于随着笑声震落,〃好一个天子!连朕自己都不知道,朕到底是谁的儿子?朕的父亲是谁?朕的帝位从何而来?又将托付于谁?朕的这个帝位,又是否坐得安心?朕是天子,朕的一切,就只有天知道罢了。〃
建宁早已看得呆了,讷讷地问:〃皇帝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是喝了酒,还是撞了什么?怎么说起这些话来?〃
顺治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是真命天子,皇贵妃也不是真的董鄂妃,就连这位佟妃娘娘也不是佟将军的女儿,这个皇宫里,到处都是幻象,没有一样是真的。朕做了十八年的皇上,一直跟南明作战,称永历帝朱由榔是伪帝,可是朕又是什么?朕才是真正的伪有皇帝,大清朝里没一样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是假话,是一场梦。而朕,就好比庄周梦里的蝴蝶,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连自己也不是真的。只有你,十四妹,只有你是真的,你一直把朕当成亲哥哥,那么真心实意,从小到大,你的喜怒哀乐,亲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