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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觉得住在这里很无趣?”青年抱着一把琴,寻了个地方席地而坐,轻弹两声,偏首望向挽月,“也是……这个地方偏僻得很,距离帝陵又近,寻常人哪里敢靠近……”
挽月这才知道,他们所处的地方竟然是帝陵后山。
“也、也不是很无趣……每天能看着郎君,便觉得一整天的时间都不够。”
挽月是个实诚的孩子,有什么便说什么,直白又单纯。
“你识字么?”青年问她。
“识得几个字。”
女帝特开先例,在各地设置女学,不仅教女子习字读书算术,还让她们学一门防身健体之术,学业为期四年。在姜朝,女子若要嫁得好或者独立女户、坐床招婿,二者缺一不可。
青年问道,“还想继续学么?我可以教你,免得你无所事事,折腾这些。”
挽月重重地点头,眼睛都亮堂了好几度。
她是喜欢读书的,但是家庭变故,她只读了两年就回了家。
挽月在女学的成绩不错,但与身边的青年相较,似乎什么都拿不出手。
青年似乎找到了乐趣,将挽月当做学生,倾囊相授。
第851章 番外,我的夫婿是守灵人(二)
挽月进入青年的书房,发现偌大书房装满了书架,书架上摞放着无数书籍。
“好多——”挽月惊得小嘴微张,许久忘了闭上。
“家父的藏书。”青年的声音多了一缕笑意和隐约的炫耀,似乎很是自豪。
这是挽月头一回听青年谈及他家人。
不知不觉,挽月在这里过了半年,眼瞧着与冰人约定的期限就要来了。
挽月心中焦躁,连日常的学习也无法专心,很快便被青年识破。
“若是不爱学,弃了吧,何苦勉强自己?”
听挽月弹得乱七八糟,青年面上闪过些许酝怒。
挽月垂着头,既沮丧又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便是为了这事儿?”青年诧异。
挽月道,“若是郎君不喜欢,那冰人自然要将我送回去,届时……定然要被婶婶再卖一回。”
青年坐在琴案旁,不知在想什么。
“我这一生,怕是要与帝陵为邻,终身不得离开半步。”青年叹息道,“你还小,我跟那个女人说一声,让她帮你安排好婚事。她是天底下最听话的走狗,听命于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
挽月不知青年为何要在帝陵附近隐居,瞧这模样,似有他自己的原因,也有外力约束。
大半年下来,青年最大的活动范围也只是在帝陵附近,从未在外头过夜,天一暗便要回来。
“可是、可是……若挽月觊觎郎君容貌,再也瞧不上第二人呢?”
姜朝风气开放,女子向男子求爱表白也是寻常。
若是搁在二三十年前的乱世,这个年纪的挽月都能成家了。
“你还小。”
“再过几日便十二了,再过几年便十八了,不小了。”
四舍五入之后便是成年人了!
挽月鼓起勇气,她知道,世间再难有比眼前青年更好的人了。
青年哑然,面对比自己小了一轮的挽月,倒也没说什么。
在他看来,她只是个天真的小孩儿罢了。
挽月跟着青年在帝陵后山住了近六年,一眨眼,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清秀佳人。
青年仍旧是那个模样,除了轮廓更加成熟,时间似乎在他身上禁止了。
这一日,她出门摘了些自己种的果子,回家之时,发现院外多了好多精致的车马。
她惴惴不安地靠前,竟没有被拦住。
挽月看到了数年前的“冰人”,对方身穿一袭青衣白菊的女衫,瞧着十分干练。
“你们是谁?”挽月提着篮子,心中惴惴不安。
对方也瞧着她,半响才认出来是多年前的丫头。
“大娘子在里头和二郎君说话呢,跟我在一旁等着。”
“冰人”对她颔首微笑,挽月反而更加紧张了。
里头的“大娘子”,那是他的家人?
说来也怪,从挽月初见青年到现在,他始终穿着素衣、带着素色的抹额和腰带,甚至连平日的吃食都避开了油腥……若是为了家人守孝,也不至于一守就是六七年吧?
站在廊下,挽月仗着良好的听力,隐隐听到室内的对话。
“几年下来,你反省好了?”
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略有沙哑,莫名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
青年讥笑道,“我有什么好反省的。”
女子道,“时至今日,你还不觉得自己错了?”
青年犟嘴不说,挽月心中莫名一紧。
虽说不知道青年家中发生了何事,但她与他相处多年,时常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懊悔与沮丧。
青年的声音提高了几度,他道,“你觉得我错了?姜琰,这天底下什么好事情你都占了,为何我连讨一个说法都要被你们打成‘大逆不道’!分明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你权倾天下,我只是滕妾之子。你受她悉心教导,我却被人暗中耻笑。姜琰,我哪里做得比你差?你一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我刚出生便被人抹去了身份,定义为死人……她可有问过我的感受?”
挽月吓得像是惊弓之鸟,她认识青年这么多年,何时见他情绪这般激烈。
屋内的女子镇定地道,“说到底,你还是意难平。”
“是!”青年道,“我宁愿当年领了旨意,自尽殿前,我也不想在这帝陵后山苟且一世!”
女子叹息道,“我以为你长居在此,应该能静下心好好反省当年局势。太傅对你寄予厚望,母亲对你殷切期盼,你却只知道闹小性子。讨一个说法?你讨说法的代价,未免太沉重了。”
青年没有回答,屋内却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声,像是有人将桌上的东西甩到地上。
“姜琰,你说得轻巧。她从未正眼瞧过我一眼……连一眼都没有……”
若是不知真相,青年也能得过且过。怎么说也是当朝太女太傅的独子,纵然只是滕妾生的庶子,但他也能过得安乐。奈何真相残酷,他竟是皇帝之子,当年被追封为章祚太子。
两个身份,一个地,一个天。
他意难平,为何他一出生就要被剥夺身份?
既然他一出生就要被嫌弃、被抛弃,还不如不将他生下来。
一母同胞,待遇竟悬殊如此!
他那时候的确是天真无知,受人蒙蔽,竟怀疑生父不是生父,而是暗中盗窃太子的奸人。
误将生父当仇人,后来才知道……背后剥夺他身份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个九五至尊。
未等他从这么庞大的真相中回过神,一桩接着一桩打击朝他砸来,砸得他眼冒金星。
生父一口咬定他是假冒章祚太子,不等他辩驳一句,拔剑自尽。
青年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前一黑,只觉得天崩地裂,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原本说是驾崩的生母又苏醒了,在文武百官惶恐的注目下,有条不紊地收拾了一堆乱党,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前不久还嚣张得意的人纷纷下了牢狱,偏偏将他这个“主谋”置在一旁,正眼也不瞧一眼……直至生母真正病危驾崩,他也没有收到任何处置他的只言片语。
竟像是个丑角一样,被人忽视至此。
“没有正眼瞧过么?”女子笑了笑,“原来,你竟是这么想的。那你要听听我的心里话么?”
青年沉默着不说话。
第852章 番外,我的夫婿是守灵人(三)
女子道,“你幽居于此,应该也查了以前的事情吧?别否认,书房里面有什么书,我比你更清楚。天下时局不稳,朝内矛盾众多,母亲每日要花七八个时辰忙碌朝事。你能跟着太傅进宫,一年瞧她几次,我呢?你学得烦了便闹脾性不学,太傅有耐心地哄着你,可我呢?我只能与书籍相伴,每日都有学不完的东西。闲暇时候还被人带着到民间体察民情。当过码头劳工、学着乞儿街头讨饭、隐在乡野查访民情……卫琮,我能不能也怨恨你呢?我甚至不敢生病,除了侍女,无人伴在身旁,你稍微有些毛病,太傅彻夜未眠地守着,母亲忙得昏天暗地还要抓着太医多番询问。卫琮,你过得轻松快乐,可有想过别人过得水深火热?”
屋外的挽月听得揪心。
“母亲临终之前也说了,她很后悔,让你过得太安逸了!才有那么多时间想东想西。太傅自觉愧疚,将你宠得太天真。区区流言蜚语便能让你意难平,你倒是说说,除了皇位之外,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意难平的?”女子又说,“这天下是母亲打下来的,你只是她的儿子,不是她本人。这天下她要给谁便给谁,你是她儿子又如何?难道必须要将天下留给你?”
青年忍无可忍地道,“我没想过要这天下!我只希望她承认我的身份,我能正正经经喊她一声母亲,我能堂堂正正写入族谱……可所有人都告诉我,我只是她的耻辱!”
年少不懂事,被人利用,成了插入至亲胸口的利刃,他何曾想这样?
他守灵十二年,真以为他是个不孝子,丝毫不伤心?
“你在卫氏族谱上,记的是嫡子。”女子道,“族谱上,太傅旁边的正室记得是柳兰婷。”
青年一时没回过神。
“母亲当年只想生一个便好,只是顾念太傅,便又冒险生了你,本意是让你陪伴太傅,继承卫氏。”女子倏地又道,“我在人前,至今只能喊他太傅,我也想正正经经喊他一声父亲呢。”
青年无言以对。
“算了,全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我今日过来也不是和你废话这些的。”女子道,“你与那个宁挽月也该成婚了,作为你的姐姐,总该送上贺礼。若是你与她的后人能堪大用,我会特赦让他们入朝堂。若是你想通了,派人与我说一声。若是没想通,继续当你的守灵人吧。”
当年母亲临终前有一道遗诏,罚卫琮守灵十二年,如今期限已经满了。
宁挽月头一次,更是最后一次瞧见卫琮的亲姐姜琰。
见对方出来,宁挽月匆匆行礼。
对方在她身侧站定,倏地道了句,“替朕好好照顾他,别太宠着他了。”
朕?
宁挽月吓得睁圆了眸子,等她回过神,人已经走了,只剩下无数“聘礼”和“嫁妆”。
“郎君?您的姐姐……”
青年沉着脸,心情很不好,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琴弦。
“唤我福寿,我想听听,有人再这么喊我。”
青年有名字,姓卫,名琮,表字廷璋,曾经轰动一时的“章祚太子案”当事人。
“福寿……她……”
宁挽月还未说完,青年喑哑地道,“她不会再来了,你也……走吧。”
“你要赶我走?”宁挽月揪着袖子,咬着下唇道,“也对……我的身份,如何配得上您……”
她怎么想得到,常年一身素衣的青年,竟然是皇室中人。
宁挽月只是个乡野丫头,纵然跟着青年学了数年,但终究缺了几分。
说句难听的,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
青年沉默地拨弄琴弦,半响才道,“跟着我,这辈子多无趣。”
宁挽月道,“我跟着你在这里住了六年,你可曾听我喊过一声无趣?”
青年心烦意乱,他将那张琴放到一旁。
“你再喊我一声。”
宁挽月本以为没有希望了,听他这么一说,迟疑之下,脆生生喊了一声,“福寿。”
青年道,“我年少的时候,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