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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事情还没完呢。
那个病怏怏的张氏嫡子在婚前一命呼呜,继母以“婚事已定,婉儿便是张氏之妇,岂可再嫁他人”为由,劝说上官婉嫁过去当望门寡,话里话外全是埋汰,一遍又一遍提醒上官婉是“失贞之女”,张氏那边也不干,说上官婉克死了她儿子,坚持要上官婉嫁过来为儿子守节。
上官婉孤立无援,家人几乎站在了继母那边,她只能凄凄惨惨地被强硬嫁到了张府。
病秧子死了,她便要穿着嫁衣跟一只公鸡成婚,婚后第二日受婆婆冷嘲热讽。
随着女四书在河间的流行,上官婉的日子越发艰难。
不仅仅是她,那些曾经牵涉入匪窝的贵女,多多少少都受了影响。
继母与张氏交好,无意间提及女子若是耐不住寂寞,有可能自渎泄欲。
这也是破坏名节,不守贞操的行为。
在中诏,刚烈的望门寡会自断手指以示守贞决心,张氏便担心上官婉年纪小,有可能给他儿子戴绿帽,希望上官婉也能自断手指,免得受不住寂寞自渎,上官婉哪里肯依?
但她在张府孤苦伶仃,上官家族又没人觉得她无辜。
若是再不想办法,她真的活不下去了!
张氏步步紧逼,上官婉咬定牙关不肯答应,心中承受的压力何其大?
终于,趁着上山礼佛的机会,她干脆选择了自尽。
结果肯定是没有死成,因为她被继夫人阻拦了。
听了上官婉的经历,继夫人不由得想到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心下一软,答应救她。
没几天,张氏耐心告罄,准备让人砍掉上官婉的手指。她留了一封休书,在柳氏部曲的帮助下顺利逃出张府,为了稳妥,她并没有住在柳府,反而住在部曲营地,一躲便是大半年。
半月前她的踪迹不慎泄露,张氏屡次派人上门要人。
这些人都被打发了,最后张氏不得不亲自带人过来。
因为这件事情,姜弄琴也没心情吃什么新年宴,脸色一直很阴沉。
上官婉早已经换下贵女装束,换上布料粗糙的平民衣裳,如今在部曲适应得不错。
“弄琴姐,柳府那些人已经走了吧?”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害怕,神色异常紧张和畏惧,全然没了曾经的勇敢和张扬。
“我们要提前动身北上。”姜弄琴道,“婉娘子一起走吧,留在这里,迟早瞒不住。”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上官婉留下了休书,但张氏已经认定上官婉哪怕死了也是他们的魂儿。
若是被抓回去,恐怕要狠狠磋磨,不出十天半个月就能传出她暴毙的消息。
姜弄琴这两年救了好些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女子,她们俱是女四书的受害者。
如今这个世道已经如此艰难,为何还要给无辜女子施加如此多的残酷枷锁?
在如今这个宗法凌驾律法之上的时代,宗族要将不贞之女抓去沉塘,那真是死路一条。
上官婉憔悴的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旋即狠心下来,道,“好,离开这里。”
第481章 冥婚,望门寡(四)
谁都想活着,上官婉也不例外。
可经历了那么黑暗的几个月,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回去。
“我们这是要北上找兰亭哥哥么?”
自从答应一起北上,上官婉就像是卸掉了某个沉重的包袱,整个人都轻快了。
“嗯。”姜弄琴点点头,又补充道,“路途会比较危险,婉娘子要有心理准备。”
上官婉隐约听过北方局势,知道那边有青衣军和红莲教混战,但这能比张府可怕?
她眸色一沉,表情坚毅地道,“弄琴姐放心,我不怕的。”
这件事情宜早不宜迟,部曲准备两天后启程,这比原计划早了三天。
上官婉在部曲营地躲了大半年,一开始有些畏畏缩缩,精神情绪十分不稳定,身子骨也十分孱弱,后来姜弄琴带着她学武强身,加上上官婉本身就有一定的基础,学得倒是飞快。
如今不说杀人擒拿,至少能有自保的能力。
张赵氏在柳府受了委屈,回去就跟丈夫哭诉,添油加醋一顿抱怨。
本以为丈夫看在死去儿子的份上会帮她,哪知他反而甩了张赵氏一个耳光。
这也就罢了,对方还大骂她见识短浅,恨不得这就拖着她去柳府登门道歉。
张赵氏懵了,心头火气蹭蹭上来,跟着丈夫哭骂道。
“我凭什么要去跟一个不贞不洁的女子道歉?那个古蓁并非什么好货色,朝秦暮楚,难道连你也被她勾了魂?她窝藏了上官婉这个小贱蹄子,你是要让我们儿子死不瞑目!”
张赵氏的丈夫也蒙了,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妻子竟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他冷冷一笑,一字一句地道。
“你问我凭什么?就凭人家出身名门望族,就凭她的丈夫是崇州牧。如今这个世道,人家要你死,你就活不下去,懂么?反过来看看,你有什么?先不说儿媳是不是她窝藏的,关键是你有证据么?人证物证在哪里?什么都没有,就敢上门讨要人,当真是泼妇行径!”
张赵氏还想反驳,她的丈夫又道,“你以后少跟上官家的继室来往,瞧瞧你如今这模样多令人憎恶。你在家磋磨儿媳,我争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只希望你不要做得太过分。上官氏虽然不宠爱她了,但到底人家骨子里留着的是上官的血脉,你凭什么将人家往死里磋磨?”
张赵氏张了张嘴,半响才讪讪道,“我是她婆婆。”
她丈夫呵呵冷笑,“人家已经写了休书,过了官府明路,你算哪门子的婆婆。既没有生她,又没有养她,你拿什么决定人的生死?就凭你整天神神经经捧着的那几本书?有空去读读真正的圣贤之言,少读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张赵氏丈夫这么说,并非他觉得女四书如何不好,仅仅是因为他的母亲也曾是二嫁之女,要是认可了女四书,岂不是将自己高寿的老娘都给骂进去了。
瞧着张赵氏失了神的表情,他撇了撇嘴,拂袖离去。
张赵氏顿时崩溃了一般,脸上带着似哭非哭的表情。
她的丈夫铁了心要她上门向古蓁道歉,若是不应允,她以后在府里的日子可就艰难了。
她生下的嫡子病怏怏的,还是个天阉,但丈夫和其他妾室生的儿子却聪明伶俐,身体健康。
因为这回事,丈夫觉得嫡子残缺,全是张赵氏的锅,自从嫡子出生之后就很少进她房门了。
她的肚皮一直没动静,小妾的儿子女儿倒是一个一个往外蹦。
初二清晨,部曲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启程离开,离开之前古蓁夫人请上官婉瞧了一出好戏。
上官婉不可置信地看着镜中平淡无奇,全然陌生的女子,深深感觉古蓁夫人双手的神奇。
“我姐姐教的,倒是一门好手艺。”继夫人语调平淡地说道。
“不知夫人让婉儿瞧什么好戏?”上官婉问。
继夫人道,“等会儿就知道了,躲屏风后面伺候着,只管看戏。”
没过多久,门房通禀张赵氏上门了。
上官婉下意识神经绷了起来,双拳紧紧攥了起来。
“张夫人,稀客稀客,怎么想着到这里来了?”继夫人的声音穿过屏风,传入上官婉的耳朵,她阴阳怪气地道,“我这里可没有你们张府的少夫人,莫非今日还想带人强搜不成?”
过了一会儿,上官婉听到前任婆婆熟悉的声音。
平日里的尖酸刻薄被谄媚讨好所取代,伏低做小的架势,完全想象不到她在张府是何等威风嚣张……如今……上官婉暗暗咬紧了下唇,听张赵氏对继夫人又是奉承又是道歉,一口一个“柳夫人”喊得亲切,心中莫名畅快。
继夫人反应冷淡,对方说个十来句,她才不耐烦地应了一句。
纵然如此怠慢,对方依旧小心翼翼捧着她,奉承着她。
听了一耳朵的好话,继夫人终于高抬贵手,把张赵氏打发了,对方如临大赦。
等张府的人彻底离开,上官婉才悄悄走出屏风。
继夫人道,“刚才那些话,你都听清楚了?”
上官婉点头,“听清楚了。”
继夫人抿了口茶,唇上嫣红的胭脂依旧艳丽,她轻启唇瓣。
“要说声望地位,在河间这块地方,柳府不比他们张府高多少。可你也看到了,她方才的模样。你猜那个老女人为何如此伏低做小,处处捧着我?”
上官婉想了想,“因为柳伯父?”
“不是因为我姐夫,而是因为我姐夫手里的兵马。”继夫人笑着道,“婉儿,我与你一见如故,对你经历十分怜惜,故而在这多嘴两句——若你哪天手握兵权,那些人一样会腆着脸奉承你。唯有自身强大,方能不受人欺辱,一切外力都是不靠谱的。如今,你只能靠你自己。”
上官婉是上官氏的嫡女,曾经的她无人敢惹,河间贵女中地位最高者,因为她备受上官氏的宠爱,诸人怕她背后的势力。
可当上官婉失去了家人的疼爱,竟被人糟践,苛待至此,险些将她逼得自尽。
继夫人说得明白,上官婉又是个心思通透的人,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她只是女子,真的能做到那个地步么?
第482章 冥婚,望门寡(五)
上官婉内心犹豫,面上流露出挣扎之色。
继夫人道,“婉儿,你虽然对那几本邪书嗤之以鼻,可终究,你还是认可了它们。”
上官婉表情一僵,连忙否认,“这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承认那几本歪理邪说的书?
继夫人反问她,“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怀疑自己不能做到呢?”
上官婉哑然,无言以对。
半响之后,犹豫的眼神坚定下来,对着继夫人行了个大礼。
“多谢夫人指点。”
继夫人又道,“上官氏有你继母在,你是得不到他们庇护的,柳府也不能一直保护你,若是想要彻底摆脱张氏,婉儿,以后的路只能靠你自己。好好加油吧,记得照顾好自己。”
上官婉眼睛一红,咬着牙点头,“谢谢夫人。”
她也想过,若是她母亲没有突然病故,她就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至少不会被人如此磋磨,可是转念一想,怨恨这些又有什么用?
这世上没有假如,现实就是现实,与其想着过去如何如何,还不如想想自己的未来。
继夫人看着上官婉离去,暗暗摇了摇头。
若是曾经的上官婉,这些东西哪里需要她点明?
只是继母和张府的磋磨,短短一两年便将她的傲骨给打折了。
上官婉嗤之以鼻的女四书也在潜移默化中荼毒了她……如今,希望这个孩子能重获新生,有另一端张扬精彩的人生。想到这里,继夫人温和笑了笑,好似娇花照水。
“你倒是爱多管闲事……”蝶夫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从身后传来。
继夫人神色如常地道,“我只是在这小姑娘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罢了。”
她有姐姐挺身相护,上官婉却什么都没有,不由得心软了而已。
与其说是帮助上官婉,还不如说是帮助自己的影子。
张赵氏怀着不甘心与愤恨离开了柳府,听说柳府有一支部曲即将离开河间郡。
她神经一紧,脸上闪过一丝阴毒,半响之后恶狠狠地道,“追上去!”
她直觉上官婉一定在这些部曲之中,那个小贱蹄子想浑水摸鱼逃离河间郡。
眼看着快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