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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读过什么书的劫匪们,都没听懂顾岳在说什么。张斗魁听了个半懂,他自诩英雄一世,倒没怎么和顾岳这样已成自己阶下囚的少年人计较,只感慨顾岳到底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连张大帅都不放在眼中。
莫师爷却长叹了一声,他大略明白顾岳那句话的意思,可不就是时势不同了?湖南此地,当南北要冲,民国以来,各路大帅打生打死,南下北上,都要往湖南插一脚,风水轮流转,走马换将换得太勤快,根本让人看不清,哪一尊才是真神,所以他为张斗魁选的这条路,也远不如张大帅当年好走。
张大帅当年招安之后,抱定东三省总督、北洋军师徐世昌这条关东三省最粗的大腿,一路过关斩将,待到羽翼已丰时,徐世昌又高升进京去了,恰恰好地将关东留给了张大帅。
现在的湖南,哪有这样可靠的靠山让他们去投奔?找个不牢靠的靠山,还不如呆在大明山上隔岸观火。
想来想去,只好冲着云南陆军讲武堂这样的招牌去试一试了。说不定这里面会出几个徐世昌这样的大人物,大树底下好乘凉,大明山的弟兄们,运气好的话,可以捞个诸侯王,至不济也能披身官皮、多几条出路。梁山虽好,哪是久留之地?
要走这条路,眼前的关键,正是顾岳。
偏偏顾岳即使被锁起来了,还是一副打心底里瞧不上他们这帮草莽的模样。没志气固然瞧不上,有志气又被鄙视为眼高手低、拉大旗放空炮。
若不能让顾岳改观,他必不会尽力相助。
莫师爷念头转得飞快,手中折扇也不自觉地摇得起劲,顾岳斜了那折扇一眼,莫师爷赶紧握住了折扇,坐直了,端端正正地对着顾岳,以示郑重,清了好几下嗓子,才说道:“顾小哥,听说顾家人起名字,都是按着历代名将的姓名来的,是不是啊?”
顾岳点头:“确是如此。”所以他的祖父名为顾源狄,按着狄青之姓;他的父亲这一辈,名字最末一字,都是“韩”,按着韩世忠的姓氏;他这一辈则按着岳飞之“岳”起名。
莫师爷又道:“有一句话,说的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之,然心向往之。对吧?”
顾岳略一沉吟便点头答道:“我学过《古文观止》,是有这么一句话,司马迁《孔子世家》的赞论里头的。”
莫师爷赞了一声:“顾小哥真是文武双全!顾家祖上,其实并不是期望家中子弟必得个个要成一代名将,如此起名,不过也是心向往之的意思吧?”
顾岳抿抿嘴,他有些猜到莫师爷想说什么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莫师爷抬起手,指着周围这些劫匪,绕了一圈之后,说道:“取法乎上,则得其中,取法乎中,则得其下。顾小哥一定也明白,我为什么总要用张大帅来激励这些兄弟们吧?”
顾岳只能继续点头。
莫师爷呵呵笑了起来。
顾岳木着脸看着他。
莫师爷忽然又问道:“顾小哥为何又改成了现今的名字,去掉了中间那个‘仰’字?”
顾岳没说话,脸上神情却立时变了,好在夜色里莫师爷看不清他脸色的变化。
名字中间的那个“仰”字,是报考云南陆军讲武堂时,他自己去掉的。
他的父亲毕生崇仰岳飞,故而为他起名“仰岳”。报考讲武堂时,顾岳却在报名表上直接写了“顾岳”二字,回家后父亲要用皮带抽他,他则理直气壮地道,仰慕岳飞,不如效法岳飞;效法岳飞,不如自己努力成为岳飞,统率三军,力御外侮,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父亲再也没说什么。
那个时候,父亲是觉得他的志气高得可笑,还是觉得他的志向令他欣慰?
顾岳已经想不起来父亲当时的神情了,他那个时候,只顾着豪气万分地说出自己的志向,得意洋洋于父亲最终还是认可了他自己改的新名字。
顾岳闭紧了嘴,垂下了眼帘。
莫师爷迟迟未曾等到顾岳的回答,很识趣地转了话题:“如今这世道,可真乱得让人看不清啊,不知道谁是曹操,谁是刘备,谁又是孙权。”
山猴儿最会察颜观色,立刻捧场接话:“乱着也没啥的,只要咱们有人马有本事,管他谁是谁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又有一名劫匪起哄道:“鬼话!万一投军投到个刘表咋办?还得师爷多掌眼才行!”
莫师爷谋划的那条出路,连带顾岳的身份和那封送往衡州程旅长处的信,只有师爷和张斗魁几个头领知道,故而这些劫匪,平日里很是操心师爷要给他们找个什么样的靠山去投靠。
顾岳若有所思。这些劫匪,看来都知道,落草为寇,只是权宜之计,莫师爷一定会给他们找到招安从良的出路;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一条出路悬在眼前,这伙劫匪才会有所克制、凡事不肯做绝、惟恐绝了他们自己的后路?
话题重新回到三国,莫师爷顺理成章地接着方才讲到的诸葛瑾,继续说下去,顾岳注意到,他们这个小圈子外头,人影幢幢,应该是一些村民,小心地走到外圈,悄悄坐在那儿听莫师爷说书――毕竟,这深山之中,或许一年到头也难得听一回说书看一回戏。
守在高处担任岗哨的劫匪,并没有赶走他们。
待说完单刀赴会这一节时,月已中天,莫师爷打着呵欠,挥手令众人都散去,自己也站起身来。
最开始提问、被同伴拍了脑袋的那名劫匪,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疑问,巴着莫师爷问道:“师爷你还没说明白,咱们都去做老实人了,谁来帮大哥打天下呢!”
莫师爷手中折扇没好气地狠狠敲在这笨蛋的脑门上:“不明白就老老实实听大哥号令!”
那劫匪被敲得痛叫一声,虽然仍旧不明白,但莫师爷的话倒是听懂了,听话地点头:“噢,我听大哥的。”
同伴哄笑:“蒋铁头,早叫你不要问东问西,问了也白问!”
他们这些笨人,实在不必想东想西,什么都想不明白,倒把自己想糊涂了。难怪得大哥能做大哥,就凭大哥听得懂师爷的话,就比他们这些笨人高出一大截了。
想到此处,一伙人看着顾岳时,真是敬佩得很。方才顾岳和莫师爷你来我往那么一大通话,似乎连他们大哥也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和他们一道眼睁睁地看着顾岳和莫师爷对答。读书人就是读书
人,果然和他们这些粗人不一样。
第6章 盗亦有道(六)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顾岳鸡鸣即起,就在门前池塘中洗了把脸,活动活动手脚,只是拖着铁镣铐,大为不便,提着铁链,顾岳转过头看着比他更早一步起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的山猴儿,山猴儿涎着脸陪着笑道:“顾小哥,真对不住,这铁链子,咱们真不敢打开。”
顾岳皱皱眉,也没为难他,试了试脚上铁链,便拖着脚链,开始沿着池塘跑步,三步一吸,五步一呼,跑过三圈之后,步履慢慢加快,呼吸的节奏未变,但是一边跑一边开始朗声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字句之间,起伏连贯,完全听不出换气之声。
陆续爬起来、被张斗魁督促着练拳脚的几个劫匪,有些敬畏地避开了顾岳跑步的路线,那蒋铁头一头雾水地凑到山猴儿身边问道:“他这是在念么子东西?听着像唱经一般。”
另一人则颇为心喜心动地问道:“会不会是顾家的练功密诀?”
山猴儿嗤他一脸:“谁家密诀会这样光明正大地念出来给咱们大家听?”
又有一人道:“去问问师爷……啊师爷起来了!”
莫师爷扯着懒腰,两眼迷离,一步一摇,慢腾腾地走到池塘边的那株大柳树下站定,长呼深吸数次,吐尽夜间浊气之后,清清嗓子,打算吟一首应景的诗词,以表示“一日之计在于晨”之意,顾岳此时恰恰从他身前跑过,□□到“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
论……”,莫师爷一个激伶,突地睁开了眼:“《正气歌》?”
山猴儿等人知道莫师爷的习惯,打他出得门来,便一直跟在他身后,打算等他真正睡醒之才再问,突然听到莫师爷开口说话,一个个从薛柱子身后探出头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师爷说么子呢?那顾小哥在念叨么子呢?是不是顾家的练功密诀?”
莫师爷不耐烦地掉头吼道:“不懂就别瞎嚷嚷!这是《正气歌》!文天祥丞相在狱中写的,哪是谁家的练功密诀比得上的!”
山猴儿他们不知道文天祥是谁,但还听得懂“丞相”是什么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下啊,文曲星下世才能当得上的大官,诸葛亮可不就是蜀汉的丞相?当下敬畏地缩回了头,不敢再问下去了,以免觉得自己更蠢更无知。
张斗魁手里把玩着盒子枪,走过来诧异地问道:“师爷,顾家这男伢,跑步练功时念叨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只背过听过“敌抓我发心莫慌,抓腕折肘打敌翻;还有一招拿腕脉,压肘折指撞敌档”这样的拳脚功夫口诀,现在听顾岳念的这些文诌诌的词,听是听不懂,却可以凭直觉感受到那其中含而不露的浩荡光明之象、风云雷霆之气,令人懔然起敬,肃然生畏。
莫师爷慨然长叹:“说给你听也听不懂。唉,果然是天地正气,浩然长存!”
张斗魁脸上僵了一僵。师爷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掉书袋的毛病,实在让人头疼。
好在没人附和,莫师爷只感慨了一会,便醒过神来,说道:“这顾小哥,家里有来头,自己又有本事,心高气傲,所以不太瞧得上咱们这些弟兄们,连练功时都不肯和山猴儿他们过过手。这可不太好。咱们还指着他结善缘呢。”
张斗魁打量着池塘对面的顾岳:“搭不搭理咱们弟兄,可由不得他乐意。叫山猴儿――”
莫师爷截住了他下头的话:“山猴儿这几个可都有些怕他,还是捎信让豹子回来一趟吧。”
张斗魁想了想,招手叫山猴儿过来,叮嘱他去送信叫人。山猴儿呆了一呆,搔搔头,说道:“我上回才和豹子打过一架,他发狠说下回见我就要我好看。”
莫师爷鄙夷地瞄他一眼:“你能和豹子打架?”
山猴儿嘿嘿陪笑:“这不是明知道不是豹子对手么,还不就弄了点儿小手段……”
张斗魁拍了他一巴掌:“去去去!豹子要给你好看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山猴儿接了莫师爷丢给他的铜牌,笑嘻嘻地钻进山林里去了。
此时顾岳绕着池塘跑了一圈,又快要跑到大柳树下头来了,张斗魁拈拈盒子炮,很有些手痒,但略一踌躇,还是将这地儿让给了顾岳和莫师爷,他觉得自己这帮人,现在大概只有莫师爷还能让顾岳另眼相看一看,不幸沦落草莽的读书人,总是比一群泥腿子更能让这些读洋书的少年们看得中些、好说话些。
莫师爷笑眯眯地摇着折扇,招呼顾岳暂歇一歇,免得镣铐磨破了脚腕。
顾岳无语。莫师爷怎么就能够这样毫不脸红心亏地说出这番关心的话来?
莫师爷一点也不在意地凑近了顾岳,压低了声音问道:“顾小哥,这《正气歌》,我只听说可以令神鬼辟易,百邪不生,怎么居然还可以拿来练功?”莫不是这是顾家的不传之秘?顾家子弟多俊杰,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若是顾岳老家的那些叔伯们,听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