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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上书请求重审父亲沈沅的案件。
时值盛夏,祠堂堂屋门前一片浓阴碧绿,生机盎然。沈老太爷语重心长地说:“你爹仕途蹭蹬,发配关外三年多,如今君父圣明祖宗庇佑,才能有你今日的起势,这正是伸冤的时机,你就去通政使司告御状,请求为你爹平反昭雪,还我们沈家一个天清日明!”
沈徵总觉得这件事不甚妥当。
现在倪党如日中天,他没有抓到父亲被构陷的确凿证据,贸然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如果不能把此案查明,反而被倪党抓住倒打一耙,恐怕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倒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经过这些时间的浮沉,让他明白了很多事情,正义未必一定能得到伸张,邪恶未必会受到制裁,凌驾于正与邪之上的,时势也。
但是沈老太爷心志已坚,沈徵稍加劝阻,或是流露出一点盘桓之意,他便大发雷霆,指责沈徵良心变质,不孝于家门,不但要他在祖宗灵前罚跪,还要叫一堆族人前来训斥他。
弄得沈徵是左右为难,筋疲力尽。
如今,每当他犹豫不决时,便会想起林一闪。
于是这日,他把林一闪约到京城郊外的一个林子边上,将心中的烦恼告诉她。
林一闪说:“你已经知道此事不可为,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倘若只是这点小事,我要先回去了。”
沈徵:“林役长,请等一等,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林一闪看着他,没有懂这话的意思。
沈徵:“请务必如实地告诉我。”
他的眼睛有种少年意气的清澈,与身后的蓝天白云一样干净无暇。
林一闪没从里面看出什么阴谋诡计来,想了想,于是道:“好吧,我想飞。”
沈徵:“飞?”
“对。我从小到大一直做一个梦,梦见自己长出翅膀,飞到了天上。”
沈徵听了并没有惊讶,他塞给了林一闪一个北镇抚司的通行腰牌,指着身边不远处的驿道,两旁的青翠碧绿的杨柳正在随风飘曳:
“林役长,你骑上我的马,顺着这条道向北走,一直到潼关。出了关,就可以再也不被找到。”
林一闪:“?”
沈徵大声说:“你要的是自由,对吗?你现在可以逃了。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林役长,我祝你平安幸福!”
林一闪看着他清澈明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一个人。
——在她很小的时候,冒着天大的风险从掌印太监庄公公那拿了一个腰牌,偷偷地塞给他:“张晗,你逃吧,逃出紫禁城,你就自由了,再也没人能欺负你!”
可是少年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许久许久,他说道:“林一闪,你今天犯的过错很大,我会把你交给干爹,你要记住,如果能活下来,再也不能犯今天的错误。”
就这么恍惚的一瞬间,那些年少时候的事情,一齐凶猛地朝她袭来。
第19章 夏夜杀人
沈徵内心纯洁,他天真地以为,只要逃离京师这个是非地,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自己不能离开,肩膀上还有家族的重担和为人臣子恪尽职守的责任,所以他不能逃。
但是他希望林一闪可以逃。
他定定地看着林一闪,真心希望她能平安健康。
林一闪却好像在思考什么,很快地,她又恢复了笑容:“沈千户,这是不是你有生以来做的第一件违法的事情。”
沈徵一听,白皙的俊脸瞬间红了一圈,他这么做的确有悖职责……
林一闪说:“沈千户,这样可不好啊。”
沈徵更是尴尬极了:“这,我……”
林一闪把腰牌还给他:“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徵问:“你不走吗?”
林一闪反问:“我为什么要走?我生在东厂长在东厂,东厂和皇城根就是我的家,我这辈子注定要在这里扎根,万物都不能离开自己的根。”
人长大以后,就会忘记年少时期的梦。
——想飞,飞到天上去,去那没人管的地方,自由自在,终了一生。
沈徵:“你是不是信不过我,我是真心真意想要帮助你,把你当作是我的朋友。”
在他心中,大抵也认为听从祖父去告御状这件事,多半是有去无回了,所以大限将至时,想要为她办一点事情。
林一闪笑微微地说:“谢谢,我只和男人睡觉,不和他们交朋友。”说罢上下打量着他。
沈徵被这种眼神惊了一下,羞恼地退后一步,正色道:“你不用故意这么说,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林一闪斩钉截铁地说:“我偏偏就是这种人啊,那你希望我是什么?”
沈徵皱着眉说:“我只是不想跟别人一样,抱着偏见看待你,林役长。”
林一闪摇摇头: “沈徵,我有和你说过,自以为是地美化别人,也是一种偏见吗?”
话说到了尽头,她转过身,一阵风吹起了逍遥巾的飘带。
沈徵没有再追上来,几朵晒干瘪的花朵吹落枝头,跌在他脚下。
离开树林,林一闪越走越快,再度想起厂督那封信。
厂督的意思和倪孝棠一致,沈徵的父亲必须死,而且安排她下刀。
原本执行任务不该有任何犹豫,可是如今,她的心情却有些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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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通政使司门口的登闻鼓被敲响,忠诚伯爷孙告御状为沈沅鸣冤。
消息飞马传入皇城。
皇帝本来安心在万寿宫的精舍里斋戒打坐,得闻通报,摔了一溜儿的器件:“狂妄之辈,狂妄之辈!本来朕看他们家还有两个小的有些前途,赦免了他们的小罪,现在他们反倒拿着更大的罪来要挟朕了!狂妄之辈!”
他抄起一个铜杵,狠狠朝石磬摔去。
司礼监掌印太监庄公公眼明手快,扑过去挡在石磬跟前,铜杵在砸在他的身上,缓冲了一下落地,庄池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又语重心长地劝:“万岁,不可啊,这是法器。”说着把铜杵拾起来,揣在怀里。
皇帝按着额头说:“朕真是不明白,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吗?不过就是造了几座宫殿,翻新一下楼观,如此而已。朕清修祈福,不也是为天下臣民祈的福吗?沈家的从老到小就没有一个不给朕找麻烦的,他们就是看不得朕过一天平静的日子!”
“沈家军户出身,武人本就恃勇无谋,目光短浅难观大局,所以我大明才用文官钳制武将、沈家爷孙只看见自己的一点委屈,看不到陛下为天下人受的委屈,这不怪他们不忠,是他们愚。陛下您明达治道,不与这些小臣子计较。”
“哼!你又拐着弯,你又拐着弯了!”皇帝虽然还是不悦,但声音显然温和了许多,“别以为朕听不出你为他们求情。”
庄公公笑嘻嘻地抬起头,这个年逾六十的老太监,用小狗般乖顺的眼神巴巴地看着皇帝,却十分惹人怜,连老皇帝也要不忍心了:“装什么傻呐,朕等你回话呐,别跪着了,起来说罢。”
“哎,谢万岁,”庄公公起身,“老臣以为,这沈家的沈徵有些才能,但是忠诚伯却迂顽不化,听说这次去通政司闹事就是他胁迫沈徵前去;沈徵虽然有些小才,长此以往只怕渐渍之深,也成了那样的迂夫,不若将他们爷孙隔开,此事冷淡处置,以观后效,要是沈徵真是个公忠体国的,不会不明白万岁的苦心。”
皇帝想想,觉得此事这么处理也未尝不可,但仍然恨恨,手在空中随便挥舞了一下:“那你着张晗去办吧。”
“哎。”
同一时间,倪孝棠听说沈徵敲登闻鼓鸣冤,立刻给他安排了一个下地狱全套套餐:先联络党羽就此事上书,参奏沈家忤逆,大做文章,目标给沈徵下狱定罪。
随后,他还买通御马监掌印太监杨潇,一旦沈徵落入牢狱,就对他施加酷刑,保管让他不能活着出去。
听说此事的官员,都心有戚戚:得罪什么人都不能得罪小阁老,倪孝棠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他的敌人。
于是短暂向沈家靠拢的那些同僚,一时间又突然都冷淡起来。
沈宅庭前,门可罗雀。
倒是陆展眉偶尔跑去沈徵那串门,很关心此事的进展:“这桩官司能打赢吗?”
沈徵苦笑了一下,陆三小姐天真无邪,不懂官场的险恶,解释了她也不会懂,就说:“不好说。”
陆展眉道:“既然很难,那为什么不缓一缓呢?连我爹都说你这次是头昏了,也没跟他商量一下就去告御状,现在给了皇上一个下不来台。”
沈徵仍然有苦说不出,他作为孝子贤孙,总不能怪到自己的亲祖父头上。
陆展眉又说:“本来我喊师相一起来的,可是最近麓川闹乱,边防有很多事,他抽不开身。”
麓川的思氏政权从元朝时起,就对云南侵扰不断,到了明朝几代皇帝都派兵去镇压,明朝的大军来了,他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投,等军队走了又搞叛乱,的确令朝廷不堪其扰。
兵部尚书顾师秀找这个借口作为理由推托不来,可以说无懈可击。
沈徵也不想用恶意揣测别人,师相他能来是情分,不来是本分,只能说沈家的劫数到了吧。
他语重心长地说:“展眉,你以后不要总过来了,我们家可能要有大难,不要因此而受到了连累。陆阁老和顾师相对我帮助良多,如果我能够躲过这一劫,再报答他们的恩情,你快点走吧。”
陆展眉愣了愣,一下就哭了:“沈徵,林一闪说得对,你真是个好人。”
只是陆展眉回去后,求父亲出手相救沈徵,却始终没能得到应允,陆阁老叹着气说:“沈徵还是太年轻了,倪宗尧父子岂能是他能轻易告倒的,爹和他们斗了几十年,尚且未能成功,他这属于自己找死啊!你不要再惦着他了,爹另外再给你觅一门好亲事。”
七月正值盛夏,鸡鸣山灼热难当,曾经的锦衣卫镇抚使沈沅,正光着膀子在山脚下挖煤。
风从山外吹来,他抬起头,刚擦了脸上的汗,就听见一声刺耳的鞭响,有个瘦弱的中年人摔倒在坑边,呼吸急促,脸色惨白。
监工骂:“少给老子装,起来干活。”
有人凑过来说:“他好像中暑了。”解开水囊要给他喝。
监工踢翻水囊,狠狠踩在地上:“都看什么,滚,偷奸耍滑者一律没你们的饭吃!”
这些人都是被流放至此挖掘煤矿,为大明的皇帝修建宫室提供资源,他们没有翻身的希望,监工对待他们格外残酷。
沈沅看不下去,解开水囊:“王大人,你喝我的水吧。”
监工大怒,还要骂沈沅,旁边一个也是监工的过来,拉走了他:“少说两句,这里面有的是练家子,暴动起来怎么办?犯的着跟他们乱耗吗?”
“谢谢你啊,沈兄。”王钦曾经在吏部担任过主事,因为得罪倪党而获罪流放。
中午有一刻钟吃饭休息的时间,沈沅和王钦因为得罪监工,这一顿没有饭吃,两个人坐在凉亭里面休息。
沈沅眺望着,只见远方草木葱郁,山势峥嵘,一派辽阔雄伟的北国风光,不由得叹道:“昔日宋国奸臣当道,签订檀渊之盟,乃至朝廷不败而败;今朝的大明朝万马齐喑,任由倪氏窃弄权柄,与宋又有何异,大明危矣!”
他们两个歇凉的亭子,又叫做“太后亭”,是辽宋和议后,辽国的萧太后在此地建造花园、兴修寺院,这个亭子就是她当年休憩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