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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知晓的可怜状?一想到脸上妆容,又赶紧抬手捧了脸颊,扭身想寻了车厢壁上玲珑格子里的铜镜来看,该不会跟花猫似的吧?
“用清水洗干净了,才擦的清凉药膏。”凤玄墨抬手指了指一边的湿巾子,不经意地说到,可意思又很明显——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夜云熙便弃了去翻铜镜的念头,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太阳穴一下下突跳,不知是风油药膏刺激的,还是羞赧尴尬害的,这人,总是能见着她最糗的模样,手脚又忒快,她自己都无从下手的繁复礼服,他竟能不着痕迹地替她轻巧脱了,且在她昏迷不知的情况下,真不知他是如何在她身上摸索的!
越细想越不自在,脸上开始微微泛起些红潮,似乎那人的眸光正有意无意地逐着她,那神色意味,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却又很耐心地等着她,等着她发怒,亦或撒娇,然后,享受,或者承受。
夜云熙便觉得,她亦能看穿他心中所想,却不想如他所愿。四月里,她打开天窗说了亮话,挑明他的初衷她的算盘,又由着澹台玉在她身边缠缠绕绕。本想这木头脸皮薄,遭她多几次挖苦抢白寒碜踩踏,总会知难而退,或者,视她如轻贱杨花,也罢。
哪知,事情的发展,似乎也不如她所愿。虽不见他有多厚脸皮——依旧是那样动不动就耳根子泛红,亦不见他如何死缠烂打——让青鸾堵了宫门,不让他夜里入宫来,他便不再来;实在躲不过的场合里,想要装着看不见他,他亦可以把自己弱化成烟气儿,隐身成路人甲,可要吩咐他做点什么,他又不动声色照做,完美忠犬得不得了。
可就那幽黑眸色,不能盯着看,看上几息功夫,感到不自在的,准是她。一如此刻,真真是名副其实的衣不蔽体,言不由心。仿佛,在那幽明不定的眼神笼罩下,自己的身与心,都在与他裸呈相见。
心中便起了一种荒诞感,彼此互为镜,映出对方的心与思,于是,怎么应对,都是矫揉造作。他就那么大刺刺地,在她身上乱摸一气,还犯了她的忌讳,若依平日的火爆性子,不是该要怒斥他无礼,再一脚踹出去吗?可她实在是觉得,提不起劲来。若要涎着脸,抹了羞耻,无视眼前的光景,与他心平气和说话,她又觉得,会不会显得自己太没骨气?
总而言之,她已经不知道,该要如何面对他了!心里凌乱,便不想再去触那灼人的眼神,甚至不想在眼皮底子下见着他,遂冷冷地出声说到:
“你出去!”
见他恍然未闻,也不嫌腿麻,依旧那么跪靠在坐位边上,有些愣神的模样,夜云熙又忍不住催说了一句:
“走啊!”边说边倾身过来,忍住用脚踹的冲动,只伸手推他。
凤玄墨却一把反握了推他肩头的双手,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她:
“先前,公主是在哭?”
夜云熙一愣,却鬼使神差地掩饰:
“你看错了,那是汗水。”
“哪有汗水挂眼睫上的?”那人剑眉一扬,像个办案的神探大人,成功捕捉到一个被忽略的蛛丝马迹,眼神中满是笃定。
不说还好,一说就委屈如潮涌。先皇后薨逝多年,她只当十二岁生辰那日的记忆是尘封的过往,从不庆生,从不忆起,却在这北嫁的鸾车里,突然间,清晰地忆起母亲的临终遗言,不是幻听,却逐字逐句,敲出她的一串串泪水。
母亲的泉下阴灵,极天地愿力,为她所求之人,那个要一心一意疼她爱她的人,怎么可能是她即将奔嫁之人——那个恨不得将她吃肉喝血的皇甫?让她如何不哭?又想到凤玄墨好心办的坏事,不由得声音里不可抑制地,带着哭腔:
“出嫁第一日,新娘子的喜服是不能脱的,否则不吉利,都怪你……”
一边说着,一边挣脱双手,使力去推他,哪知那人没有防备,一个踉跄,顺势退坐在车厢地板上,却笑开了:
“怪不得,捂成那样……图的什么吉利……”
车厢微晃,窗帘微拂,有一抹灿烂阳光飞掠进来,映得那淡淡笑颜,熠熠生辉,轻吐的断续声音里,有恍然,有戏谑,有不以为然。她看得明白,那是在笑她笨,笑她傻,笑她明知所嫁非人,却要自欺欺人地图个莫须有的吉利!
许是瞬间的心神出窍,走火入魔,在那熠熠笑意中,她竟觉得彻底的服输与软弱,心中酸涨满满,一咕噜从坐上连滚带爬地翻下来,一头扑进那人怀里。
凤玄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有些手足无措,公主殿下喜怒无常,翻脸比六月天还快,前一瞬还在声色俱厉地推撵他,后一刻却如小鹿儿般,冲突过来,差点将他扑倒。
他赶紧用双手撑了地板,才勉强止住后仰的身体。应付之际,已被一双玉臂缠抱得死紧,那小人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在他心口间哭泣。
那抽泣声,低低闷闷,断断续续,像是在极其克制,却又无法抑制,哭得他心酸,一边抬手圈住那纤细的肩背,一下一下地轻拍抚慰,一边侧耳去听,极力辨析那含糊得几近气声的哭诉:
“阿墨……我……心里……害怕……”她是在说她害怕?气声颤音中,那细条软香的身子,亦微微发抖,像极了一只在他怀中轻撞的惊慌小鹿儿。
“公主……怕……什么?”这高高在上的女人,几时这样软弱过?这样卸下所有威武,弱弱地往他怀里钻?凤玄墨就有些痴迷,轻轻地试着探问。
“我……我怕去北辰,怕嫁给皇甫……怕得要命……”
“……为何?”他听得心疼,又有种莫名的轻松与满足,怀中小儿伏他身上的力道,微不足道,可那被缠抱住的感觉,却无比的充实,于是,明知她此刻应是有些迷糊失控了,却忍不住要追着问,想要直直地探进她心底深处去。
“皇甫……他的生母病发而亡,他的宠妾一尸两命,皆是因我而起,我冤枉他凌辱我,让他挨过庭杖宗法,陷害他谋逆,让他下过牢狱重刑,甚至,他身上还有些顽固病疾,也是拜我所赐……”
凤玄墨微微皱眉,有些……惊叹,那埋头说话的人,似乎也能觉察他的反应,突然停住话头,委屈的哭腔里带出一丝笑声,像是专门与他解释:
“你都不知道,我以前有多……坏……”
见他不应答,那小儿随性抬了头,泪汪汪的大眼看着他,继续往下说,渐渐褪了哭音,言语也流畅了些:
“如今他登基为皇,明明恨我入骨,却不杀我,偏要娶我,阿墨,你说,今后此生,他该会,如何待我?”
凤玄墨被问得语塞,心中暗自长叹,恨一个女人,恨到不惜割地送土,大婚迎娶,那还是恨吗?此刻,他终于确认,这看着聪慧的女人,真的……少了一根筋。
“可是,我没得选,就算再怕,我也只能面对。”那水蒙蒙的眼神逐渐清明,优柔娇气的话音逐渐脆朗,听得他先如在云端行走,飘忽胀满,最后,却一脚踩空,猛地跌落:
“不过,真要面对,应该不至于太难。只有一样,就是阿墨你,我一见着你,就觉得心软,所以,请你,离开我!”
第二卷 行路难 第六十九章听命或由心
“不过,真要面对,应该不至于太难。只有一样,就是阿墨你,我一见着你,就觉得心软,所以,请你,离开我!”
话到此处,稳沉清朗,有种说不出的端庄郑重。寥寥几句,坦诚而卑微,执意而坚定。看着凤玄墨那瞬间暗淡的神色,夜云熙知道,这次,她是真的伤到他的心了。
先前的疏离,这人似乎不以为然,当她故意伪装,总拿一双灼灼目光逐着,非要寻个答案,看看她心里究竟有没有他。
那么,此刻,她索性敞开心扉,坦诚以待——你之于我,如止渴甘泉,傍身大树,我见着你就心软,恨不得痛快畅饮,委身栖息,不愿再作他想。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选择忍受干渴,独立迎风,弃了你,独自走自己的路。
我承认,我渴望你,想得要命,可是,我还是不要你。就像,我怕去北辰,怕的颤抖,可是,我还是要去嫁!
坦诚再抽离,有心却舍弃,那就是真正的狠绝,或者说,对他的爱恋,根本,抵不过她眼中的家国天下。亦如,对皇甫的畏惧,同样,抵不过收复沃土失地的诱惑。
这才是踹开他的最正确方式!夜云熙的眼底,已经褪尽泪花,先前的委屈与软弱,已如大雁踪隐,了然无痕。稳住一双澄明眸光,看着眼前的人,等他……离开。
终于,那人沉吟半响,抬起手来,刚触及她的肩头,却又撤开,嘴唇微启,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吞下,终是默然起身,退出了鸾车。
车厢内重归寂闷,夜云熙终于放任心神崩塌,瘫软在地板上。
其实,比起皇甫,我更怕的是,是你。我怕自己忍不住,一个不慎,随了任性的心意,没等走到北辰,就走岔了路。
人生在世,喜欢情愿的事,与责任该做的事,能重合者,甚少。而能潇洒弃了俗务,去追心逐愿者,更是少之又少。那超凡脱俗的仙人之举,随心所欲的浪子做派,她自认是做不到的,皇家教养,根深蒂固,不可因私情而破大局,是一道她心甘情愿带上的紧箍咒。
也罢,无缘再见而夜夜思念,好过日日相见,而无份相处。远离所愿而时时惦记,好过近在眼前,却不能拥有。于是,她又颇能自我调节与安慰,渐渐觉得,坐在这硬木深漆的车厢地板上,比上面那盘花软锦的坐垫上,似乎还要凉爽些,也要平稳些。
索性也不起身,就那么散坐着,又将坐上的玉枕揽过来,将头搁上去,闭目养神。等青鸾和紫衣两个侍女,从后面赶上来,进车伺候时,见着她们的公主殿下只着了中衣里裙,蜷缩在地板上的邋遢模样,顿时吓得傻了眼。
紫衣嘴溜,张口就开始惊叹,公主不顾风俗禁忌,自行脱了喜服的壮举,还有坐在地上的豪迈风情,青鸾则想了想,对她家主人居然能一个人将喜服完整顺利地脱下的行为,表示……怀疑。
夜云熙只讪讪的笑笑,不多作解释。既然这吉利喜服脱都脱了,也就不再拘泥讲究,索性图个清凉爽快,让紫衣从衣箱子里挑了套轻薄软纱的常服来穿上,稍加整饰,略施粉黛,主仆三人再凑一块说些闲话,又叫澹台玉来,听那话唠讲些东桑国的趣闻,澹台家的稀奇,顺便打发这烦闷的迢迢路途。
遂日日赶路,沿途北上。白日里,迤逦队伍,车马行走;夜里,公主与近侍宿在驿站,其他随从与鸾卫则就近扎营。行的是开阔官道,又有精兵护送,一路上倒也波澜不惊,日日掐着路程,不出十日,已至大曦北疆栖凤城。
栖凤城是南曦最北边的一座城池,出了城,过天门关,便是“香雪海”,这般动人的名字,貌似销魂美景,实则是吃人不吐白骨的浩瀚沙漠,戈壁浅滩。举目黄沙,东西绵延几百里,成为北辰与南曦的天然边境线,黄沙以北,便是北辰边防重地南关城。
南关与栖凤之距是这条沙漠带南北走向的最短距离,普通行旅不出三日的行程即可穿越,于是,虽然这条线上马贼嚣张、气候无常、水源稀少,却也成为南北往来商队的必经之路,且被商旅们称之“黄金路”,意指黄沙铺就的金银路,南曦的瓷器、东桑的丝织,从栖凤来到南关,便价值连城;北辰的骏马,西凌的药材,从南关到了栖凤,便珍贵无比。穿过生死线便是富贵天,确是“踏尽黄沙换金银”的意味。
此次北嫁,便选择了走香雪海黄金路而入北辰。按说,南曦与北辰之间,还有一条往来路线,即东线,沿东桑西境,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