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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扭头看见徒弟小耗子坠着腿跟在后面,像是只剩下半条命了,让人过去把他搀着,人到了跟前,看见他胸口一个鞋印,不忍心道:“这回是你顶了师父的缸了。”可有何尝不是顶了夫人的缸?
娘娘想让爷坐夫人的轿子,故意派人把他给支开,好让三爷出去之后叫不来人。
一面是娘娘,一面是三爷,两面都是得罪人。
这事儿放在以前,三爷八成就上了夫人的轿子了,可今时不同往日唉!
钱昱顶着太阳,一阵风似的进了工部大门,大大小小的官吏被叫进去,然后再被骂出来,张鄂带着李福气在外头求见,刘川猫着腰过来对他俩挤挤眼睛。
张鄂看见他领口上的鞋底印,又瞧他的脸也肿成了个猪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把李福气给推了进去:“这事儿还是你进去回了三爷罢。”
李福气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张鄂猫着腰躲在外头听里面的动静。
李福气刚进去没一会儿,张鄂就听见里头传来三爷的声音:“张鄂进来!”
刘川捂着嘴在外头偷笑,孙子,有好处你就击破了脑袋上,这回轮不着你在那儿挑三拣四。
张鄂毕恭毕敬地进去,看见里头李福气跪在地上,三爷坐在书桌边上,旁边就摆着一座冰山,上头冒着白茫茫的凉气,飕飕的冷风一个劲儿往他这个方向吹过来。
他进去先就跪了,半天都听不见上头三爷说起,他就只能缩脖子缩脑袋地把自己给藏起来。
钱昱批注完手里的几个帖子,抬起头看了他俩一眼,指指张鄂:“查得怎么样了?”
三爷这样,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爽。
张鄂支吾着不敢说实话,然后就挨了一脑袋砚台。
钱昱道:“说吧。”
张鄂:“冒名顶替的那个正是之前金陵城顾沂的妹妹,顾氏。”
钱昱问:“人现在在哪儿?”
张鄂实在不敢说,私底下一个劲儿用手去捅李福气,钱昱不耐烦了,张鄂只好木着脑袋豁出去了:“人现在被收进了姚通府里,说是姚通的义妹”张鄂扔了一个大雷,索性就顺便再扔一个出来:“奴才这些日子去查顾氏的下落,竟然瞧见三皇妃每日都会去姚府待上一两个时辰。”
说完之后,整个屋子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半天,钱昱才道:“你怎么看?”
张鄂其实还查到了,除了一次三皇妃去姚府顾沂不在,其他时候顾沂都是先半个时辰就到了。但是他不敢说,三皇妃跟人偷情这种事,知情者就得死。
张鄂战战兢兢道:“三皇妃宅心仁厚,怕是受了那顾氏的蛊惑,一时不忍心动手。
钱昱坐在椅子上不吭声,屋子里只能听见滴漏走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张鄂头重脚轻憋着气,都要晕过去了,才听见上头三爷道:“接着查。”
张鄂道:“还有一件事儿,这些天姚府派人去了南门边的帽儿胡同,不过姜家主人都不在家,姚府叫了几次门都没能叫开。”
钱昱让他先让人盯着,看看姚通这龟孙王八蛋想要干什么。
两人磕头:“是。”
钱昱摆手:“下去吧。”
两人一块儿白着脸出去,刘川赶紧过去给扶着,三个人推推搡搡到旁边耳房坐下,刘川一人递过来一杯茶:“醒醒神。”
张鄂接过茶慢慢喝,李福气还在愣神,刘川拍拍他嘲笑道:“小子,吓傻了?”
张鄂对刘川摆摆手:“你可别小瞧了他,军营里头出来的。”
刘川惊奇道:“这小子能拿刀?”
张鄂呸一口:“拿铲子的!”
刘川笑道:“哦,伙头兵。”
李福气突然放下杯子站起来,刘川吓了一跳,张鄂呵斥道:“你干什么?没规矩了?”
李福气噗通一声在刘川跟前跪下:“小的以后想跟着师傅您办差事,烦请师父提拔。”
这回换做刘川傻眼了:“小子,你知道进来是要捱那一刀的吧?”
李福气肯定地点点头,刘川皱着眉:“那一刀不是捱在你胳膊腿儿上,也不是捱在你脸上,你想清楚了?”边说,边用胳膊肘捅捅张鄂:“管管你底下的人。”
张鄂捧着茶看戏,李福气想进府里伺候这话倒是跟他提过,他也让他千万想好了:“你年级还轻,外头没媳妇儿子,你进去了可就真没活路了。”
李福气就说:“那我回去再想想。”
张鄂以为他想通了,没想到突然来这一手。
刘川劝他:“什么事儿熬不过去的?你现在跟着你师父,好日子在后头呢。如今三爷肯用你,就是等着以后要提拔你。咱马上就要扩府了,这会儿咱爷就已经封了郡王爷,以后还有的路往上走呢。”
李福气说:“我文不成武不就,能干的就是握着铲子炒炒菜。现在又不打仗了,难不成以后真找个酒楼去给人当厨子去?”
刘川赞同地点点头:“你说的也对,见惯了大风大浪,一时间想停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张鄂叹:“这小子是心大,见过了大钱,小钱小日子嫌弃过不上了。哪里比得上咱们,那时候家里是没法子了,最把人往宫里头卖。”
刘川就先把李福气安排去了膳房,挨了刀之后李福气在床上只躺了三天,就下地开始干活儿可。
赵太监看他脸色白得跟个鬼似的,不敢给他重活,就让他去给灶台吹火。
中午的时候,黄丫过来点膳,赵太监笑着迎上去,问这些天姜主子吃着可好啊?
黄丫笑道:“主子吃着好,劳您费心了。”
赵太监看她偏着脑袋四处看,心里猜中了七八分,让人把李福气给叫过来:“来,替我送送黄丫姑娘。”
李福气勉强能走路了,身子躬成一个虾米,接过赵太监的菜篮子,慢吞吞地跟在黄丫后头。
赵太监看着两人走远了,嘴里哼着曲儿切萝卜丝儿,旁边小徒弟道:“今儿姜主子点了萝卜丝儿啊?”
赵太监道:“这吃着清爽,姜主子会吃啊!”
小徒弟道:“李福气来头可真不小!”
赵太监回头瞪他一眼:“切你的肉!”先吃萝卜淡操心,这事儿轮得到你来管?
李福气一路把黄丫送到西枫院二道门,黄丫塞给他一瓶金疮药:“主子特地吩咐我给你的。”
李福气身心受创,他走了这一步也是下了很大决心,但是皮肉一痛,就有点伤感,捏着手里的金疮药,不顾黄丫阻拦,硬是跪下来,朝着屋子里的方向磕了两个头:“我就不进去了,省得这副污糟模样,脏了主子的眼。”
黄丫:“呸!主子是那样的人?”
李福气掌嘴:“是我胡说八道!”
黄丫笑道:“别在这儿贫了,都疼成这样了还贫嘴呢。你快回去交差吧。”
李福气就站在原地目送着黄丫进去,黄丫好几次扭头过来对他挥手:“快回去歇着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李福气说话一动气,就扯着身上的肉疼,龇牙咧嘴的模样,像极了猴子吃到了酸枣,还是道:“就走了。你进去吧。”
翠屏听见动静打着灯笼过来,刚好和李福气打了个照脸,把她整个人吓得往后一仰:“你这人怎么走路不出声儿啊?”
李福气想着息事宁人,就笑着赔了几句不是,翠屏心里烦,见他面生,还以为是外头哪个院子过来巴结的,语调就往上抬了几分,指了指院子边上摆的那几坛矮松:“正好,你过去把这个搬到那边儿去。”
李福气身上穿的衣服就是膳房的,听着面前这丫鬟的口音是京城人,不像是从外地刚刚卖进来的,不该认不出他岗位。
他解释道:“好姐姐,我还忙着回膳房去回师父的话呢。”
翠屏一听是膳房过来的人,脸上顿时就堆满了笑,道:“哥哥说的什么话,是我有眼无珠认不出哥哥来,还不知道哥哥怎么称呼?”心里嘀咕着,怕是刚买进来的新人,认不得路闯到这儿来了。
翠屏借着灯笼的光打量他,俏模样像是刚挨了一刀没多久,原本该歇那么个三五天的,人都没好透就下来干活,怕是个没后台的。
翠屏和他套了几句近乎,听出了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脸色又慢慢冷了下来,道:“怎么?我使唤不动你吗?”
李福气脸上的笑也散了不少,心说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不愿意和她纠缠免得惊动了屋子里的主子,转身就要往外头去。
翠屏上前迈一步拦住他,骂道:“你是哪个师父底下当差的?如今府里的规矩是越来越差了,什么人儿都能放进来。我在这儿跟你说话呢,你是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
李福气低着头不与她争辩,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外走,翠屏急得脸都红了,指着他道:“如今各个都蹬鼻子上脸了,我非得回了你师父去,让你师父好好打你几个板子!”
李福气道:“若是上头主子有吩咐,我二话不说,就是上刀山我眉头也不皱一下。不过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爷爷我抡着刀在外头打仗的时候,你怕是还在你娘的怀里吃奶!”小玩意儿,真给她脸了!
李福气照着她的脸狠狠呸了几口,一瘸一拐还是往外走。
翠屏气得浑身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出来,眼睁睁瞧着那人越走越远,她快几步赶上去,伸手过去揪住他肩膀上的一块肉,狠狠拧了下去。
李福气“哎哟”一声,回头就照着她的脸来了一下,翠屏厉着嗓子尖叫起来,吓得李福气一把捂住她的嘴:“你是非得惊动了主子?”
翠屏推开他狠狠往地上吐了几口口水,旁边已经有丫鬟小太监被惊动了,提着灯笼跑过来。
屋里姜如意听见外头吵闹,让黄丫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黄丫道:“这些丫头年级都小,拌嘴也是常有的事儿。”
姜如意叹道:“是啊,你过去也别拉偏架,讲讲道理看到底是谁的错,再论处罚。”
“奴婢省得的。”
黄丫合上门出去,围在一起的丫鬟小太监全都散了,就留下翠屏和李福气纠缠在一起,黄丫看见李福气一脑袋的头发都叫人给扯了下来,脸上还让人给抓出了几道血痕,快步上去,一巴掌推开翠屏:“这是做什么?”
翠屏存心嚷嚷着要把事儿闹大,得让屋里的主子听见了才好呢。
这事儿论起来,还真是外头人欺负咱们院子里的人,说白的就是瞧不上咱主子,连个小太监都使唤不动。
翠屏张嘴要说公道,黄丫站起来,举起手照着她的脸就是几巴掌挥下去。
翠屏眼眶一红,张嘴还要哭,黄丫又把手扬起来,翠屏乖乖闭嘴了。
黄丫道:“自己去外头跪着去。”
翠屏站在原地不肯动,黄丫不理她,转身让李福气先回膳房去复命:“你来了这么会儿功夫,赵公公该担心出岔子了。”
“能站起来吗?”黄丫过去扶了一把,看见李福气脸色铁青,黄豆粒般大的汗珠一颗颗往外冒,“这可不行。”她叫来两个小太监扶着李福气,道:“这是膳房当差的李公公,你们把他好生送回去。”
小太监搀着李福气往外走,站在一边的翠屏突然长长地哦了一声,黄丫扭头瞪她一眼,她脖子缩回去,再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