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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一日不出现,她对他的感激与愧疚便多一天,对他的担忧与挂念便多一层。
趁着张杏珍准备午膳的时候,闲诗跟着闲志土进了酒窖。
闲志土专心摆弄他那些坛坛罐罐,很长时间都没觉察到闲诗的到来。
直到闲诗被酒窖里浓重的酒气刺激得再也忍受不了,右手捂着嘴巴发出一阵干呕的时候,闲志土这才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她道,“诗儿,你不是讨厌酒味,闻多了会吐么?你进来这里干什么?快出去。”
闲诗捂着口鼻微微一笑,她这个亲爹对她还是有些关心的,譬如还记得她不喜欢酒味,会叮嘱她远离,但若是他知道她与闲燕都不喜欢酒味的原因,那就更好了。
“爹,我有事找你。”
闲志土朝着她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催促她道,“有事等会儿去外面说,别你吐了一地,破坏了这酒窖的风水,脏污了我这些好酒。”
跟往常无数次一般,闲诗的心猛地下沉,不由地质问自己,为什么这个当爹的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无情无心,而她却对他一次又一次地寄予希望?只因为他是亲爹,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男人?
是的,就是如此。
曾经儿时,她也曾希望过张杏珍对自己好,但几次失望之后,再不再对她寄予任何希望,因为她跟自己并无血缘关系,她的希望来得去得也干脆。
往后退到了酒窖入口处,闲诗却没有甘心离去,而是竭力调整了一下呼吸,再大声道,“爹,我想问你要一瓶蛇胆酒。”
蛇胆酒能祛风活络、形气和血、滋阴壮阳、祛湿散寒,对中风伤寒、半身不遂、骨节疼痛、口眼歪斜、麻风等症有奇效,那年,闲志土带着她与闲燕去了巨蟒山,幸运地斩杀到一条大蟒,获得的鲜蛇胆泡了一大坛的蛇胆酒。
而那坛蛇胆酒无疑是闲志土最宝贝的,外人出再高的价钱,贪钱的他竟也坚决不卖,只留着给自己享用,用他的话来说,只有把自己的身子养壮实了,才能接着去享受钱财所带来的乐子,而蛇胆酒中的那颗蛇胆是他拿命换来的,必须为他的命作出补偿。
而今日,闲诗明知闲志土宝贝蛇胆酒,却还敢出口索要,可见她是急需。
闲志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望着闲诗,半天没有言语。
他这个女儿自小就乖巧懂事,不像闲燕那般任性泼辣,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强人所难。
半饷,闲志土询问道,“给谁?”
闲诗既不想撒谎,但也不能全说真话,便只能恍惚其词道,“他。当然是他了。救闲燕的时候,他不小心受伤,摔断了手肘。”
“什么?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上次信中怎么没有提及?若是提及,我跟你娘早就去花家赔礼道歉,不至于失了礼仪。”闲志土满脸责备道。
闲诗低着头道,“他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不想被太多人知道自己救人受了伤,显得他没甚能耐。”
她这话其实也不假,花流云对于没能救出闲燕的事耿耿于怀,最大的原因不是没能帮到她,而是觉得丢了面子,连他自己都承认的。
男人的心思,闲志土身为男人,自然也是懂的,念及花家的大家业,闲志土还是决定忍痛割点爱道,“那爹就送他一小瓶吧。”
强忍着喉咙下的不适,闲诗绽开一个感激的笑颜道,“谢谢爹。”
接着,闲志土便找了一个最为精美的瓶子,搬出了蛇胆酒,小心翼翼地给装了满满一瓶,继而塞紧瓶口递给闲诗,不忘叮嘱道,“你爹还要多活几年,你把这蛇胆酒给女婿的时候,千万得提醒一声,这是爹私藏的最后一瓶,再也没了,你若是向着他再来要,直接到你爹身上割肉得了。”
闲诗抽了抽嘴角,哪怕相信蛇胆酒有奇效,但也不至于能让人长命百岁吧。
她这个爹难得大方一回,马上又显示出了他小气的一面,
“放心吧爹,哪怕下次再要,也要跟你先谈谈价钱。”
闲志土瞪她一眼,“给再多价钱也不卖。”
闲诗嘻嘻一笑,“爹,若是拿一只金子做的枕头来换,你卖不卖?”
“金子做的枕头?”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闲志土贪婪地想象了一番金枕的大小与模样,道,“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闲诗吐了吐舌头,正准备抱着酒瓶赶紧离开这个臭熏熏的地方,闲志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她道,“诗儿,你娘留给你的玉佩,你给女婿看见过吗?”
闲诗被闲志土神神秘秘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吓了一跳,愣了一愣,随即赶紧摇了摇头,脑袋里浮现出曾经爹交给她玉佩时那格外严肃的一幕。
☆、073:想得发疯
那年,虽然她只有六七岁,但恐怕是她这十六年来最为任性胡闹的一年。
那年,好像也是闲志土与张杏珍结伴一起过日子的年份。
看到别的小伙伴皆有娘照顾、疼爱,尤其是张杏珍对闲燕的各种维护与体贴,她越来越羡慕,越来越嫉妒,也越来越伤心,越来越难过。
于玲珑疼她,杜有宠她,但他们终究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取代不了亲娘的角色。
她希望能够跟别的孩子一样,只要撒撒娇,就能在严寒的冬日跟娘同睡一个被窝。
她也希望从外面疯玩回来,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娘会笑眯眯地迎她出来,一边温声责备她,一边将她拉到冒着饭菜热气与香气的桌下,催促她赶紧吃。
她更希望在开心或伤心的时候,都有娘在身边分享或安慰,哪怕只是默默的陪伴……
那也是她最为想念娘的一年,想得她整日都闷闷不乐、茶饭不香,以致于有一日在被闲志土狠狠训斥一顿之后,竟跟个小疯子似的扑上去不住地捶打他,并大喊大叫道,“我要娘!我要我的亲娘!你把我的亲娘还给我!还给我!”
类似的事情持续多次之后,有一日,她竟然在声嘶力竭的哭喊之中呕吐一地,继而两眼一翻晕阙过去,久久没有醒来。
见她昏睡不醒,闲志土连忙为她请来了郎中,可郎中束手无策,说这女娃得的是心病,还须心药来医。
后来,这件事被杜有知道之后,杜有与于玲珑一起将她接到杜家休养,且为她请来了京城最有名望的郎中。
在杜有夫妻俩的悉心照顾下,闲诗终于缓缓醒来,可精神却大不如前,整日没了笑颜,只会盯着某处发呆,有时候还会默默流出眼泪。
但她并没有傻,知道自己一个外人不宜在杜家久住,便执意回到闲家。
回到闲家的第一个深夜,闲志土没有经过她的允许,便推开她的房门走了进来,而那个时候她正大睁着眼睛盯着床顶发呆,明明听见来人的声音,却权当没听见。
闲志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她床边坐下,握住她的一只手道,“诗儿,爹知道你想娘,可是,你娘已经没了,真的没了,你再怎么胡闹,你娘也不会再活过来。爹更知道你怪爹对你不够好,但是,爹就是不喜欢孩子怎么办?燕儿她娘虽然不是你亲娘,但至少不会像其他继母一样打你骂你,让她顺带照顾你吃照顾你穿,总比没有人照顾来得好,虽然她会偏袒燕儿,那也是人之常情。”
“诗儿,每次你问爹有关于你娘的事情,爹总是以一句你娘已经死了来应付你,今晚受了杜少爷的百般托付,爹就跟你讲一讲你娘的事吧,但这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你若是再想知道有关于你娘的事情,可以去问于玲珑,但恐怕她也不会告诉你任何。”
确实,这些年来,每当闲诗向于玲珑打听有关于亲娘的事情,于玲珑总是以一句你娘很好而搪塞过去,久而久之,她也没兴致再问。
小小的她从来没有从闲志土或者于玲珑口中打听过有关于娘再多一点的事迹,只凭他们两人百年不变的两句话,知晓了一个既定的事实,那便是她那很好很好的娘已经死了。
难得听闻闲志土愿意主动讲一讲亲娘的事迹,闲诗一眼不眨的眼睛终于眨了眨,空洞的眸光朝着闲志土望来,眸底深处尽是期冀的光彩。
“你娘的长相呀,自然是极美的,若是跟这京城的所有美人相比,毫不夸张地说,只能排第一,绝对屈居不了第二,大概是你爹长得太过寒碜的缘故,是以你与你娘相比还是有一大段的距离,但是,你已经很标致很不错了,况且,女大十八变,也许将来你比你娘漂亮也说不定。”
年幼的闲诗津津有味地听着有关于亲娘的只字片语,字字珍惜得紧,哪里能觉察出其中隐含的异常?
因为那时对闲志土心里还生着不少埋怨,闲诗不由撅着嘴道,“既然娘那般漂亮,为何要嫁给你这样的?”
闲志土微微一怔,却也一点儿不生气女儿数落自己,反而得意地笑道,“那是你娘自己选的,可不是爹我追着她求着她的。”
闲诗轻嗤一声,一脸不信,定然是娘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是以才会嫁给他。
只是,闲诗从来没有想过,闲志土根本就不是一个擅长花言巧语的男人,而是一个绝对的粗人,没钱没势没貌,除了擅长酿酒之外,几乎无其他长处,哪怕娶了张杏珍,表面上从来没有对她有过温言软语。
若是她的亲娘真的有闲志土描述得那般美貌,又怎么会嫁给他?
但事实上,娘确实主动嫁给了闲志土,不情愿的一方不是她,而是闲志土。
“你娘啊,不光人长得美,性情也极好,温柔,善良,体贴,贤惠,可以说集合了所有女人的优点,但是,她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又傻又痴,只知道为别人着想,不知道为自己着想。就譬如促使她殒命的恶疾,明明有可以求助的……朋友,可她偏偏不准我去借钱救急,最后,只能一命呜呼。”
感叹至此,闲志土从怀里掏出一块碧绿通透的玉佩,放至闲诗的手心,道,“这是你娘唯一留下的遗物,原本,她交待我在你出嫁之日再交给你,但杜少爷建议,最好能给你一种与你娘有关的可供你念想的东西,免得你日后再因思成疾。所以,爹就违背你娘的意思,提前交给你吧。但是,这玉佩可是价值连城,你千万得小心收好,莫让别人看见,万一让人看见问起,千万别说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一定要说是爹捡来的,否则容易遭来祸患。”
小小的闲诗眨巴着湿润的眼睛,不解地问,“为什么?”
捡来的东西与娘留下的遗物有何区别呢?不都是属于他们的吗?
闲志土一脸讳莫如深道,“你听话就是,若是不按照爹说的做,爹就把玉佩收回来,再不让你带着了,等你嫁人了再给你。”
“爹,我听你的话。”
从此,闲诗找了一根红绳子把玉佩系了起来,挂在了脖子上,小心翼翼地将玉佩贴肉藏在衣裳的最里头,除了她自己,谁也瞧不着。
这是娘留给她的遗物,这样一来,就像是娘永远陪伴着她、在她身边一样,至此,她再也没有想娘想得发疯。
☆、074:自家男人
回忆若天边的流星一闪而过,闲诗望着一本正经、一脸肃穆的闲志土,隔着衣衫摸了摸挂在胸前的玉佩。
这些年来,这块玉佩一直贴身陪伴着她,就连她沐浴也不曾摘下。
见闲诗果断地摇了头,闲志土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不由地叮嘱道,“如今你已经嫁为人妇,爹觉得,你将玉佩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