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秦念在窗前站了片刻,慢慢地道:“你从小便是在这里长大的?”
谢随笑笑,“是啊,羡慕我吧?”
秦念摇摇头,“不羡慕。”又转头看向他,“你打算何时去见他们?”
谢随将包袱扔在床上,道:“你看见侯府门口的红灯笼了吗?”
红灯笼?秦念一怔,当真看见那侯府门口挂着一对红灯笼,府内也隐约可见处处都是喜庆的红色。
“傻瓜,要过上元节啦。”谢随笑道,“团团圆圆的上元节,我这时候过去,不是平白找他们的晦气吗?”
他的笑容爽朗干净,好像一丝破绽也没有。
秦念默了默,道:“他们过他们的,我们也可以过我们的。”
这回,却是谢随怔住了。
他渐渐敛了笑容,走上前去将窗户合上,道:“我去买点酒菜,我怕再晚些,所有人都过节去,我们就吃不上饭了。”
“嗯。”秦念竟是意外地乖顺,“我等你回来。”
谢随顿了一顿,低头,却正对上她那双认真的眼睛。
谢随这一辈子,自以为有家人、有朋友,可是其实,家人早已离去,朋友都是假的,真正愿意等他的人,只有眼前这个认真的女孩。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这样就足够了,什么庙堂江湖、什么恩怨荣辱,他都尽可以忘记掉,只要她还愿意等他。
可是一瞬过后,他就立刻清醒了过来。
“好啊。”他毫不在意地笑道,“等我啊,我们晚上一起过个节。”
秦念安静地点了点头。谢随一把抓起长刀便出门而去,几乎是不敢再看她一眼。
***
果然如谢随所料,菜市里早已没有几个做生意的了,他好不容易才买到了二斤牛肉,并五斤黄酒,心想没法子,只能跟客栈借厨房一用了。
回来时他绕了点远路,黄昏时分,他一手提着牛肉,一手提着黄酒,立在了延陵侯府的佛堂的屋脊上。
俯瞰下方,是个四四方方的院落,坐南朝北的那间是主堂,供着如来,他脚下的是左厢房,供着地藏,他对面的是右厢房,供着观音。
院落的正中央是一座铜香炉,香烟透过炉顶上的博山袅袅地盘旋上升,仿佛云雾缭绕的仙境一般。
这都是谢随从小就看惯的景色了。
透过那蒸蒸云雾,在那观音堂中,有一个伛偻的老人,背对着他,正在跪拜念经。
那老人念完经,向观音拜了三拜之后,便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站起来。她穿的是一身粗布的灰衣,花白的头发也只是一无装饰地草草盘作了髻,但手中褐色的拐杖却闪着清亮的光泽,杖头是一只昂首的凤鸟。
这是朝廷御赐的凤头杖。
那老人低着身子,转过身来,谢随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的目光已一分分地黯淡了下去。
无论是离家多少年的游子,都不会忘记自己母亲的身影的。
这时候,有人走进了这座院落。那是一名身形窈窕的贵妇人,发髻上垂着金步摇,身上拢着紫貂裘,却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前来扶住了老人,柔声道:“娘亲,今日是上元,侯爷蒙诏进宫去了,媳妇来接您吃饭。”
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们还记得有我这个娘亲?”
女子笑道:“瞧您说的,怎会不记得呢?明明每年的年关上,我们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
谢随又绕了一圈的路,才慢慢地、慢慢地绕回了西街上的客栈。
他已经知道安可期骗了他。
但是,骗了他的人,只有安可期吗?
“你当真以为就我一个人,能骗得了你吗?”冥冥中,安可期的话语仿佛又震响在耳畔。
可是他不愿再想了,他实在已很疲倦了。
天极冷,寒风夹着翻飞的雪片吹刮在空荡荡的长街,夕阳的晖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摇摇晃晃的,像一个孤独的鬼。
他走到客栈门前,又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侯府大门。
大门上挂着的一对红灯笼,像两只空洞洞的眼睛,正幽幽地与他对望。
那里面就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可是十五年后再回望,却觉得是那么地遥远、那么地陌生,自己好像已被永远地隔绝于自己的过去了。
他终于是上了二楼,推开了那客房的门。
秦念正在桌边等他,灯也未点,暮色将房中陈设映得发暗。见到他,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慌乱:“你可算回来啦。”
他静了半晌,突然以脚跺地大喝一声:“出来!”
房中物事一时都嗡嗡然震响,房梁上落下来不少灰尘。这时候,里间卧房的床下竟灰头土脸地爬出来一个人,乏力地靠着床栏坐在了地上。
秦念撇了撇嘴,转过头去。
“砰”地一声,谢随将牛肉和黄酒扔在地上,走上前,踢了踢那人。那人一身黑衣已脏兮兮的,蓬头垢面,只有一双眼睛还带着些倔强地瞪了回来。
谢随想笑,“你还瞪我?韩复生,你还瞪我?”
第27章 逃秦(一)
这少年人正是秦念幼时在洛阳破栅栏的玩伴,韩复生。
他看起来虽然灰头土脸; 但那副色厉内荏的神气、伶仃寒碜的身板却仍然和当年一模一样; 那双眼睛里; 好像总是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自十五年前一别,两人便再未相见; 直到今冬在红崖寨; 韩复生跟着方春雨来追杀谢随。那时候,谢随也是和今次一样,是凭着这双眼睛认出韩复生的。
然则就算在小时候; 秦念与韩复生的关系也不算特别好嘛。谢随心里想着今日真不定是撞了什么邪; 叫他一回家竟撞见念念在床底下藏男人; 他几乎感觉自己七窍都在生烟了。
偏韩复生还并不闭嘴; 他好像很不服气:“我是来提醒秦念,不要跟着你的!”
谢随冷笑; “你什么意思?”
韩复生仰着脖子道:“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是在外面活腻了吗,竟然敢回延陵来?竟然还就住在侯府对面?你知不知道延陵侯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若不是他这个月上京去了——”
“你说的天罗地网; 就是你和方春雨这样的货色?”谢随打断了他,目光中闪着毫不留情的讥诮。
韩复生脸色发红,语气却仍然急切:“你、你就算瞧不起我; 也不能小瞧了延陵侯,他可是铁了心要杀了你的——”
“什么延陵侯; 我若不走; 他是哪门子的延陵侯?!”谢随蓦然抬高了声音; 几乎像是在吼了。
“谢随!”秦念出了声。
谢随看向她,突然也安静了。
他意识到自己方才非常没有风度,竟然跟一个小孩子吵红了脸。他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挥了挥手,疲惫地道:“让他走吧。”
韩复生扶着床栏站了起来,走向房门口,谢随这才发现他的一条腿是跛的,走路时一瘸一拐,这使得他腰间的那柄佩剑看起来像是多余的东西。
“方春雨死了,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他忍不住开了口,“我弟弟谢陌,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
韩复生狠狠地道:“不劳你费心。”
谢随冷了话音:“我是怕你想不开,别连累了我家念念。”
韩复生回头,笑容阴冷:“这世上最擅长连累她的人可不是我。”
说完他便离开,离开前还重重地摔了下门。
谢随发笑,“少年人,好大的火气。”低下身将牛肉和黄酒重提起,道,“我去楼下烧个菜。”
“谢随。”秦念却又叫住了他。
“嗯?”谢随漫不经心地应了。
“他今日过来,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来提醒我小心一些……”秦念顿了顿,“他跟着方春雨学武,也跟着方春雨一起,奉延陵侯的命令去红崖寨杀你。但方春雨死了,他一个人回去复命,便被延陵侯——你弟弟的手下给打断了一条腿。”
谢随顿了顿,道:“那他也不能爬你床底。”
秦念皱了眉,“什么?”
“而况今晚是我们两人过年,”谢随又道,“他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什么?”
谢随面对着她那莫名其妙的神情,只觉十分棘手,静了片刻,却径自转身下楼。
在他下楼之后,秦念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什么,一刹那竟红了耳根,自顾自别过脸去,“毛病。”
***
酒已温好,牛肉上桌,还顺带炒了几盘小菜。秦念将烛芯拨亮了些,烛光将她的影子扑朔在墙上,没来由地晃荡。谢随在她对面坐下,一边道:“我的手艺是不如你,也不知你怎么从来都不说,愣是让我给你做了十年的饭。”
秦念懒懒道:“我是小孩子嘛。”
谢随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最开始给你做饭的时候,我那叫一个紧张……”
“我知道,那一次,你放了快半碗的盐,又赶忙舀了一大瓢的水,对吧?”
谢随一愣,“你知道?”
秦念双唇微抿,竟是笑了。
一个清清淡淡的、忍俊不禁的笑,却还掩饰着喝了一小口酒,好像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笑了。但她的双眸里已飞出了笑影,随着她的眼睫毛忽闪忽闪,那笑容便仿佛温柔地折出来水色的羽翼,又静静地收拢了,停靠了。
谢随低下头,默默地饮酒,却只觉越喝越渴。自己素来觉得是世上最可爱的酒,眼下看来却令人口干舌燥,不再那么可爱了。
一杯酒忽然敬到了他的面前。
他最先看见的却是那只举杯的手,很白、很细,指腹有茧,指甲都修得干干净净。
“时隔五年,我们总算又一起过上元节了,不论好事坏事,总要先干一杯。”秦念看着他,说道。
谢随笑了,“不错,先干一杯。”
两人碰了杯,一同仰首喝下。便听秦念轻轻地问道:“你今日,不开心么?”
***
你今日,不开心么?
谢随有些恍惚。
他总以为念念已变了很多了,已变得顽固、倔强甚至冷酷了,可是她这句话问出来,他才隐约察觉到,或许她完全都没有变。
这句话,与她过去说的“大哥哥,你不要生气,我明天一定能做好的”,有什么差别?
都是在讨好他,想尽办法地讨好他,而已。
他的心尖上好像被什么咬了一口,很疼,密密麻麻的疼,渐渐地扩散到四肢,令他举杯的手都微微颤抖。这种疼不同于他在延陵侯府的佛堂屋檐上的时候,这种疼,他知道是无害的,它只是来自女孩自保的心情。
谢随于是努力地坦荡地笑了,“团团圆圆的,哪有什么不开心。”
秦念端详着他的表情,忽然走到窗前,他还未及阻止,她已一把推开了窗。
带着雪粒的冷风骤然灌入,对面侯府的挑脚飞檐上竟已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然而即使是风雪也没能令对面高楼的流光溢彩减损半分,今夜也不知是请了哪里的班子,丝竹声悠扬地奏起,其中还隐约夹杂着推杯换盏、呼朋唤友的热闹声响。
“谢随,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爷爷在洛阳城下捡来的。若要说什么家人,那我只有两个家人,一个是爷爷,一个是你。”
秦念侧目看着对面侯府笙歌欢宴,静静地道。
“我也许不能体会你此刻的心情,但是谢随,我希望你知道,你是我的家人。”
谢随以手抵额,笑了起来。除了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秦念转过身来,凝注着他。她的背后就是那连绵灯火,柔柔的,暖暖的,仿佛将她的目光也融化成一片静谧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