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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卫所外,野地空旷,一轮明月皎皎。许是边关,月色同京城的又是不同。禾晏蹑手蹑脚的跑到了河边。
绕着卫所的这条河就在白月山下,名字亦是很有意思,叫五鹿河。传言有一日住在河边的渔夫深夜乘舟归来,见河面有一淡妆素服仙子骑五色鹿至此,遂得此名字。
河边有不少巨石,禾晏寻了块石头,将干净衣裳放在石头后,省的被水打湿,这才脱下外裳,往里走去。
她同洪山说的没有错,经过在许家被溺死在池塘一事之后,她并不敢多靠近水,若非情非得已,她也不愿意来河边。因此便是下水,也只敢在浅水处。
河水冰凉,炎炎夏季正是舒服,河风亦是清爽,禾晏抹了把脸,只觉得晌午背着沙袋跋涉的疲倦被一扫而光,身体的每个地方都感到舒服和熨帖。这里明月冷如霜雪,照在无边旷野,阔达河流,自有壮观与雅丽。
“白月山,五鹿河……”禾晏小声嘀咕,名字风雅至极,也确实如此。她看着那轮银白的月亮,心想着,就差一个淡妆素服的美人仙子了,如果说此刻有渔人路过此地,说不准她就是那个传言中的“美人仙子”。
想着想着,似觉好笑,便兀自笑出声来。
“谁?”寂静里响起一个声音,陌生又熟悉。
禾晏差点一口河水吞进肚里。
不是吧?都这个时间了,还有人来?
那人的脚步声先是顿了顿,随即便朝着禾晏的方向前来。禾晏先是一懵,随即赶紧藏到面前一块巨石后,因她本就处在浅水,与河边距离不大,因此,也就将来人看的一清二楚。
是个年轻男子,穿着蓝暗花纱缀绣仙鹤深衣,衣裳上的仙鹤刺绣仿佛要乘风归去,他亦生的很出色,隽爽有风姿,眉眼俊美如画。腰间配着的那把长剑在月色下,仿佛冰雪,将他神情衬的更冰冷了些。
这个秀丽姿容的青年,正是右军都督肖珏。
禾晏看清楚了那人长相,心中哀嚎一声。
真是冤家路窄。
第三十七章 恶心他
“喂,你、你不要再往前了。”禾晏生怕这人走到眼前,连忙从石头后伸出个脑袋,“我光着身子!你干嘛?”
对方的脚步果然顿住了。
禾晏的心里轻轻松了口气,以她过去对肖珏的了解,肖珏这人挑剔的要命,光着身子在他面前属于失仪,他不会愿意脏了自己的眼睛。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肖珏盯着她,冷冷的开口问。
“我是卫所的新兵,来这里洗澡。”禾晏答道。
肖珏闻言,眼中掠过一丝嘲讽,摆明了不信,反问:“这个时间来洗澡?”
“晚上的时候人太多,我在房里睡着了。”禾晏看着他,“我又不是这里的大人,有自己的房间,可以在房间里沐浴。要是有,谁愿意大晚上的跑河里洗澡,我还嫌冷呢!”
这个“大人”,禾晏指的就是肖珏本人,希望肖珏能听懂她的讽刺。
可惜的是,肖珏并未因为她的话显出惭愧的神色,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禾晏把身子往河里沉了沉,问:“你又是谁?”
唔,就装作一个不谙世事的新兵吧,这样显得更有说服力。
肖珏没回答她的话,反而道:“嫌冷,就别来投军。”
是在反驳她刚才的说法?禾晏看了看巨石后面自己的衣服,如果肖珏一直不走的话,她就得一直在水里泡着,但泡久了必然引来肖珏怀疑。
“我来投军是有目的的。”禾晏说。
肖珏看向她,挑眉问道:“什么目的?”
“当然是建功立业,升官发财,做像封云将军那样少年得志的人。然后回家盖房子娶媳妇,娶最貌美贤良的小姐,生最可爱的娃,儿孙满堂,红红火火,日子多好呀。”禾晏露出一个向往的神情。
此话一出,肖珏眼里骤寒,冷声斥道:“恶俗!”
禾晏在心里乐不可支,她就特意把封云将军这个名号同普天之下寻常男子的愿望丢在一起,故意恶心他,肖珏内心这么高傲的人,一定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有什么不对?”禾晏一脸认真,“投军当如此,做最幸福的大丈夫。”
似是听不下去她这般狂言浪语,肖珏瞥了她一眼,拂袖而去,看样子不欲与她多说。
禾晏在他身后道:“喂,这位兄台,麻烦帮我把石头后面的衣服丢过来,顺个手,帮帮忙呀!”
肖珏自然不会为她取衣服的,禾晏等他走远了,彻底看不到了,才飞快的洗了洗,跑到石头后换好了衣服。
月色沉默,仿佛没有看到发生的一切,禾晏抱着脏衣服往回走,却想着方才看到肖珏的场景。
这个时间点,肖珏应当也不是来做什么,可能就是随意出来走走,毕竟夜色这么好。
说起来,禾晏同肖珏,也有多年未见了。上次在马场遇到他,因怕被他发现端倪,匆忙低头,便也没看清楚肖珏如今的不同。方才看他倒是难得的看了个分明,似乎比起记忆中的,又有不同。
她知道肖珏当年便是生的英姿丽色无双,多少小姑娘巴巴的往前凑,只为他一个眼神停留。可人竟然会是越长越好看的,此人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如今看来,如今风姿比起当年只多不减。如果说当年的肖珏还带一点少年特有的风流佻达,如今的那点风流全然不见,如上好的美玉,似匣中宝剑,隐有光华流转。
就是性子,比从前冷漠多了。
禾晏慢慢的走着。
当年她同禾家人大吵一架,之后投军,并不知晓贤昌馆里发生了什么,那时候肖珏还是肖家的小少爷,一切如常。等她投军后,过了几年,才从周围人的谈论中知道了肖家二公子的境况。
肖珏的父亲肖仲武乃大魏勇将,最擅长以少胜多,如魏国铁板一块,却在攻打南蛮之时,鸣水一战中身中敌军埋伏,死在对方首领手中。肖将军死后,肖珏接过兵马,继续带兵攻打南蛮。
禾晏投军的时候十五岁,肖珏投军的时候,只比她年长一岁。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当时肖珏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接过父亲手中的兵马这件事,势必不简单。且不说皇室如何,光是肖家的政敌也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如果肖珏败了,整个肖家也就败了,作为武将世家的肖家,单凭一个文官奉议大夫的肖大公子,是决计撑不下去的。
所幸的是上天眷顾,肖珏不仅赢了,还赢得漂亮,将南蛮打的落花流水,带着对方将领的人头回了京城。至此,便奠定了他“少年杀将,玉面都督”的名头。
战争是最快磨砺一个人心性的办法,所有的棱角、锋芒在生死面前都要收起。或许肖珏从前还保留着京城勋贵子弟的矫矫轻狂,如今的他,这些全然都看不到了。
一个更出色,更冷漠,更深不可测,更难以对付的肖珏。
禾晏走到了房门前,屋子里众人睡的很香,谁也没有发现她。她将衣裳放到床脚,躺平上去,闭上双眼,内心一片宁静。
好在,这些年,也不只是肖珏一个人在成长,她也同肖珏一样。
并不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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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更~
第三十八章 争食
第二日,依旧雷打不动的卯时起,负重长跑。
新兵们苦不堪言,因着在昨日之上,如今还得查些别的。新兵们全都一统穿着赤色劲装,早晨起来点兵时,不可仪容不整。包括夜里睡乱的床铺,第二日早上出发前还得铺叠整齐,若是有凌乱不堪的,多加一圈。
一圈一圈加上去,谁受得了。一片哭爹喊娘中,新兵的仪容军纪便迅速整顿好了。也不过半月余,一支新兵,虽说还不会刀箭布阵,光是仪队军容,已经像模像样。
禾晏看着也在心头感叹,别说肖珏虽然心黑了些,手段倒还挺厉害。和肖都督相比,禾晏只觉得自己从前练兵的法子简直太仁慈了。
所谓慈不带兵义不守财,看来她还得多和肖珏学习学习。
新兵们一圈一圈的跑,教头们趁着空隙在一起说话。
总教头沈瀚看向梁平,问:“怎么不见你们队里那个……哎,就那个最弱的那个小子?”
这些日子下来,众人都晓得这次来凉州卫里的新兵,有个最弱的小子,是梁教头手下的一个新兵。身材瘦小,体力奇差,每每早上跟着晨跑之时,要落于人后一大半位置。一天两天还好,三天以上,几乎所有人都晓得有这么个人。
可以说,是弱的出了名。
“你说禾晏?”梁平朝远处的山道努了努嘴,道:“在前头,喏,跟着中间人跑的那个就是。”
沈瀚看过去,但见长道上,少年背着沙袋正往前奔跑。虽然大伙儿都统一的赤色劲装,不过因为这少年异常瘦弱矮小,还是能一眼看出来。
沈瀚有些意外,“竟然没被落下?”
“哪能呢。”梁平的脸上显出一点复杂的情绪,“这小子心志硬的很。”
说起来,梁平一开始也不看好禾晏。说实话,他做教头这么多年,见过的新兵不少,能不能做一员猛兵,光是看一看就能判断。禾晏的身体资质,实在太差。可能从小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一看就没甚么力气。第一日晨跑就跑的稀里哗啦,当时梁平就在心里下了决断:只能做个伙头兵。
没想到,这小子身体差,性子却很强。即便每日都在拖尾巴,还是跟着队伍一起跑。梁平也注意到,从第一日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试图偷过懒,就这么认认真真的跑。
若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公子来做小兵,能有此意志并且坚持,已经很了不起。更何况,禾晏并不是在做无用功。
她好像掌握了某种诀窍,又或者是渐渐的开始适应了这种负重长跑,从一开始落于众人多圈,到渐渐的落得少了些,再到现在能勉强跟得上队伍。梁平甚至有种错觉,若是再这么下去,再跑些日子,说不准他还能做跑在最前面那个。
他正想着,听见身边沈瀚的声音传来。
“心志硬又有什么用,资质就是资质,就算勉强能跟得上跑步,日后技能训练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吃力……也不知他能不能过技能训练。”
在技能训练之前,最后一次晨跑,是要评价各队新兵中新兵们的体质和潜力。有落下的太多的,是连技能训练的可能都没有,人力有限,不可能分出那么多兵力投入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战争是残酷的,在残酷的战争之前,只能先选择一些能够担得起这些残酷的人。
“我觉得他可以。”梁平道。
沈瀚看向他,身边的几个其他教头也看向他,有人道:“梁教头,你确定,可别看走眼了。你要知道,这么多年了,这种羸弱的人……都活不到战场上。”
话虽如此……梁平笑道:“你们也知,精神经百炼,锋锐坚不挫。这种事,谁能说得准?”
他看向禾晏。那少年额上满是汗珠,夏日炎炎,同他一同奔跑的同伴咬牙切齿,多是不耐厌烦之色,唯有他,笑意盈盈,并不见半分怨言。
这份心志,实在是很难得。
……
禾晏并不知道自己小小的成为了诸位教头谈论的中心,她跑完最后一圈,将沙袋放好。迎面被洪山锤了一拳肩膀。
“嘿,好小子,真有你的。”洪山摸着下巴打量他,“现在都能跟上我们了,这下你高兴了,不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