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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心下震动,他清楚地记得这乃是当日他们在江船上对饮之时,无明怅然咏诵过的诗句,如今想来,竟是在时刻警醒不可忘记了国仇家恨。
亡国、弑父,要有多深的恨与多深的痛,才能明知九死一生,也要孤注一掷。
无明面色凄楚,声音沙哑道:“你定不曾闻七旬老翁怀抱儿子已死之躯哀哀恸哭之音、清白人家的女儿被拖进军营时的惨呼之声;你定不曾见自己的父亲惨死后躯首被人高悬城中示众之景。”
屈原语塞,他确实不曾闻过、见过那些恐怖至极的声音与情景。在此刻之前,他甚至从未想过这世上竟还有这般悲惨之事。
无明激动地斥道:“若非熊槐觊觎越国之疆,我区区小国何敢来犯大楚七百年之基业?如此恃强凌弱,其责不在一国之君,又在何人?!”
就在此时,突然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大君驾到!”
屈原大惊,赶忙奔至外室查看,他伏在窗边,远远看到哥哥屈由急急奔进了父亲的房中。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步回到内室。
“快!先去屏风后……”说完,屈原愣在了当场,刚刚还倚坐在床上的无明,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床边的窗户支开了半扇,只有阵阵秋凉夹着窗外众人急匆匆的脚步声拂了进来。
屈原又回首看向窗边搁放宝剑的木案,空空如也!
他顿时感到脑中“嗡”的一声,贴身的襦衣已霎时间被冷汗浸得湿透。
而此时的屈府门外,已是热闹非凡,楚王满面喜色地在木易的搀扶下,自轿辇之上走了下来。屈伯庸早已在柏惠、屈由的搀扶下等候在门外。见到楚王,众人齐齐下跪。
“参见大君!”
楚王一见屈伯庸,脸上闪过一抹怒气,连忙快步上前搀起,口中责怪道:
“都什么时候了,重伤在身,大司马还拘于这些繁文缛节!”
屈伯庸艰难地站起来,朗声回道:“蒙大君关切,罪臣护驾不周,还请大君降罪。”说罢,竟有些老泪纵横。
楚王安慰地拍了拍屈伯庸的手:“若非你与两名世子舍命相护,不谷早已做了刀下鬼!不谷对大司马只有感激与歉疚。听闻大司马伤重未愈,心中着实放心不下,特来探望一二。”
屈伯庸携柏惠与屈由再次拜谢:“谢大君惦念,恭请大君入府!”
楚王待到与众人在府中主厅坐下,打量了一眼众人,问道:“不谷听闻二世子屈原亦平安归来?”
屈由见父亲已有疲态,立刻抱拳道:“回大君,舍弟屈原昨夜已平安归来。他趁刺客不备,将其击昏,才得以逃脱。”
楚王大喜道:“想不到一介书生亦有此胆识!当真是虎父无犬子!不谷想见见他!”
“唯!”屈由躬身应了,立即遣了一名堂下小厮即刻去请屈原前来。
片刻后,屈原跟随小厮匆匆而至,只见他头上束着白玉嵌松石的高冠,一身赭色的续衽钩边广袖深衣,甚是郑重。
屈原进门后,当即拜倒,口中朗声道:“臣——文学侍从屈原,拜见大君!”
楚王欣然颔首道:“免礼!”
屈原叩谢后起身,垂首立于父亲身侧,不敢多言。
楚王端详了屈原片刻,赞赏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听闻世子诗赋才情过人,哪知连胆色也如此惊人!大司马真是教子有方!”
屈伯庸与屈原立刻拜谢:“谢大君。”
楚王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屈原深深一笑,问道:“世子有如此才华与忠心,真乃天赐良人,不若这就跟不谷回去担个官职,今后随你父亲一同学习理政之道,何如?”
楚王私心想着自己如此爱才,屈原必会欣喜若狂,跪倒谢恩。哪知屈原闻言,非但未露出一丝激动之情,反而面露难色。
楚王的提议让屈伯庸与柏惠两人骤然一惊,他们悄悄互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不安。
这时,只见屈原一揖,高声道:“谢大君抬爱。只是灵均这点微末本事,也就在民间做做样子;入朝理政,何等大事,灵均恐难以担当。家父官至大司马,家兄也为大楚出生入死,到我这里却只剩下点吟诗作对的微末功夫,实在愧对大君抬爱。”
楚王并不恼,只对屈原笑眼相看良久,而后道:“既是如此,不谷也不勉强了。”
楚王与屈府众人品茶闲话良久,木易上前低声提醒道:“大君,该回宫了!”
片刻后,屈伯庸率亲眷将大君送至门前。楚王走在前面,亲热地携着屈原。木易快步来到轿辇边,伸手掀开门帘。
楚王正要上车,忽觉不妙,抬眼一看,正见无明从轿内蹿出,手举一剑,纵身便向楚王刺来,面上目眦欲裂。楚王惊得一个趔趄,险些倒地。
“护驾!”木易和屈伯庸同时喊了起来。
全副武装的宫卫甲瞬间拢于楚王身边。屈由和数名护卫冲上前去,与无明缠斗起来。
与祭礼之时不同,此时的卫兵早已有了防范,无明则是有伤在身,抵挡几个回合,心里便知刺杀无望。这时屈由自斜刺里杀出,一个箭步冲到无明面前。父亲受伤和弟弟被掳的经历,令他心中异常激愤,挥起剑来仿佛也带着千钧力道,只几下,便将无明手中的宝剑击落在地。屈由一剑刺中无明的手臂,剑刃随即架在了他的颈上。
“拿下!”木易一声怒喝,卫士们蜂拥而上,将无明按倒在地,五花大绑。楚王走上前去,怒目而视:“昨日行刺不谷的,也是你吧?”
无明满目怒火,瞪着楚王一言不发。
木易看着无明被押走的背影,俯身拾起了地上的宝剑,正要交卫队收起,剑柄上一枚阴刻的“屈”字忽然映入眼中。
“这……这剑,是屈家的!”木易不由脱口而出。
众人大惊失色,宫卫闻听此言,立刻从四下合围过来,肃穆地按剑以待。楚王缓缓接过剑,一个精致的“屈”字果真赫然在目。
“大司马?”楚王神色凛凛,将剑直接递与屈伯庸。
屈伯庸双手略微颤抖,接过宝剑,仔细看去,不由得面色大变。他伸手在“屈”字上用力摩挲了几下,又翻过剑身细细地查看良久,终于双唇微颤,回首怒视着身后的屈原。
此时的屈原早已失去了所有主意,只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
屈府门外鸦雀无声,只有屈伯庸艰难而沉重的喘息声。
良久,还是木易沉声问道:“大司马,如何?”
屈伯庸张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楚王闭上了眼睛,面色铁青。
“还不拿下!”随着木易一声令下,一众宫卫上前,拔剑在手,团团围住了屈氏一家。
“慢!”一声清喝响起,“此剑是我的!”
众人一惊之下循声望去,更加失了颜色,竟是刚刚与楚王携手谈笑的屈原!
“住嘴!竖子!”屈伯庸痛斥道。
奈何屈原并不理会,只是坦然上前一步,直视着楚王道:“此事确与我父兄无关,不信大君可翻看剑柄最底部,便可见一‘原’字!”
楚王看向木易,木易会意,仔细翻看检查了一番,随后面色沉重地向楚王微微颔首。楚王的脸顿时又黑了几分。
“好!很好!果然是胆识过人!适才你婉拒了协政的邀请,不谷本无意勉强。既是如此,今天便无论如何都要随不谷回去了!”
说罢,楚王一挥衣袖,便上了轿辇离去。
木易怒喝一声“带走”,两名宫卫立即押住屈原。宫卫阵行合拢,向王宫走去,屈原瘦小的身影瞬间就在卫士的甲胄中淹没不见了。
“大君!此事定有蹊跷,还望大君明察!”屈伯庸凄厉地高喊,缓缓跌跪下去。
屈由本在一旁震惊得失了颜色,见父亲如此情状,赶忙搀扶。
人群慢慢走远,屈伯庸还跪在地上。母亲柏惠倒是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直到队伍消失在巷口的刹那,她忽然身子一歪,纸人一样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木易走进兰台宫,远远便望见楚王在屋子中来回踱步。正在门口寻思要不要进去,只见那张怒气冲冲的脸转过来:“何事!”
木易赶紧俯首走进去,向楚王一拜:“大君……”
“如何?”楚王问道。
“此人名叫无明,是越国无强之子。”木易低声说道。
“越国?”楚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跟随他多年的木易知道,大君已动了杀机。
“他还说了什么?”
“再无其他,此人一心求死。”
“那就成全他。明日车裂,以告天下!”楚王下令。
“唯。”木易一拜,起身后,才又试探地问,“那……那屈原如何?”
听到屈原的名字,楚王的脸色不由更加阴沉。
他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吐出几个字:“打入囹圄。”
木易偷偷地看了看楚王的面色,自知此时多言无益,便又一拜,接着默默退下。
午膳时分,南后的宫中热闹非凡。今日是每月大君都会按例来南后宫中用膳的日子,小厨房早已备下了各色时令小点与小菜。
南后今日披了一件双彩团凤密纹的彩绣曲裾长袍,姿态端庄。她身边坐着素眉青衣的嬴盈,头上挽了高高的椎髻,斜插一枚碎玉簪,露出雪白的脖颈,略带慵懒之色。
不久,楚王走了进来,南后与嬴盈赶忙起身微笑相迎。却不想楚王身后还跟着郑袖,她身穿石榴紫色撒金填花燕纹锦的直裙深衣,走起路来婀娜多姿,更显身形苗条。
甫一进门,郑袖便轻笑道:“适才听说大君要来姐姐处用膳,我一向听说姐姐这里的吃食乃是全后宫之最,于是便厚着脸皮跟来了,姐姐可不要见怪啊!”
言罢,见到清淡的嬴盈也在,面上便是一冷,但随即浅笑道:“这天气愈发地冷了,嬴妹妹怎地还出来走动呢?难道不怕肚中的孩子受了风寒?”
南后道:“是我让人请了嬴妹妹来的,要怪便要怪我大意了。”她嘴上自责,可面上只有一成不变的微笑。
“不怪姐姐,今日阳光明媚,我本也想出来好好走走,晒晒太阳而已,劳郑姐姐费心了!”嬴盈微微施了一礼道。
南后见楚王面色沉重,似有心事,便开口道:“大君可还在因遇刺之事烦心?”
楚王叹了口气道:“今早不谷前往大司马家探望,又在那里遇到了刺客。”
“什么?!”三位娘娘顿感惊骇。
郑袖更是察言观色,第一个扑在了楚王怀中抽泣道:
“快别说,真吓死袖儿了。”说着拈起一方帕子抹了抹眼睛。
南后与嬴盈见她如此旁若无人地表演,不由得对视一眼,各自眼中尽是无奈与厌恶。
正在此时,木易走了过来,对楚王附耳道:“大司马求见!”
楚王脸色一沉,只作未闻,继续饮起杯中的酒来。
宫人疑惑,望向木易。木易看一眼大君,悄悄挥挥手,宫人会意退下。
兰台宫外室,屈伯庸跪伏于地,楚王立于前,昂首不看他。
屈伯庸的额头碰触在地面上,后背微微颤抖。
“大司马若是来为世子求情,便回了吧。”楚王凛然道。
屈伯庸声音颤抖:“罪臣教子无方,不敢求情,但求大君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楚王冷哼一声,依旧无话。稍后,他叹口气道:“念在大司马有护国之功,屈原之事,不以株连论处。大司马,这已是不谷最大的仁慈了,你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