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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想到这些,心中便一阵发麻。
暮霭沉沉之夜,她坐在窗下,闲得无事,插着花玩。一束束蓬勃鲜妍的花枝散落在案上,颜色缤纷,枝叶繁茂。碧绿的叶子再与雪白嫣红的花一道插入摆在案头的沁脂红釉瓶中。玉纤阿手拿一把剪刀,将花枝上多余的叶子花瓣剪掉。零零散散的花叶落在案头,又随风飘向窗棂台上。
玉纤阿心不在焉地侍弄着案头的花,学着那些贵女们都会的技艺,同时她蹙着眉,心中反复思量——她该不该使手段,诱范翕。
她本心不愿入周王宫,范翕与她这样关系,她若能使范翕转性,不惜为她与周天子对抗,她的机缘也许就在这里了。玉纤阿深知自己本性,她若真想讨好一人,必事事顺着那人心意,那人必会被她打动。
何况范翕对她本就……他更容易被她打动。
但是玉纤阿沉思着,她下不定这个决心。以前也无妨,她现在却不愿再骗范翕,再欺范翕,再将他故意拉到与她一般境界中……他对她已如此好,近乎她想要什么他都尽力给予。他待她如此,她怎么忍心为了自己得到想要的,就将范翕拉入深渊地狱?
他明明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妻,身为一公子,他背靠周太子。只要太子支持他,他及冠后便能封王,得一封地郡国。他前途大好,既自己有心机,又有妻族、太子相助,他的未来那般光明。
而若是和她在一起……
第一,他得和他的父王周天子为敌;
第二,玉纤阿野心勃勃,她必不可能让范翕娶除了她以外的女子。他终生只能与她绑在一起。
她会让他舍弃太多东西……若是其他人也无妨,玉纤阿不在意。可是这人是范翕。是掐着她脖颈说与她恩断义绝,却会在晔湖边找到她将她抱走的公子翕;是忍受不了她背上刻字却强忍着不发作,拥着她恭喜她摆脱前缘的公子翕……
玉纤阿目中静静,清泉流水潺潺而过。她心如被针扎般,断断续续地痛。良久,玉纤阿轻叹一口气,想算了吧。
她不忍心。
纵她心机颇深,只要她使手段,她不信范翕不为她心动,可她已经不舍那样对他。前面十五年,她所感受到的温暖不多,她心中遗留的温暖也不多。直到她遇到了公子翕。
所以算了吧。
她不会主动招惹他,主动勾他了。且这样走着看吧,若她到时真的不得不入周王宫……那等到了洛地,她再想办法打探周天子的喜好,看自己能否得到一二机缘吧。
她放过范翕了。
玉纤阿想得出神,一边想,一边释然,一边心中又酸涩。她恍神中,听到一把柔和男声问她:“花都要被你剪秃了,你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玉纤阿手一抖,手中剪子向下掉落,眼看就要扎到她放置在桌案上的另一只手。身后范翕眼疾手快,迅速俯身捡起那把铜剪刀。范翕将剪刀放下,责怪看她一眼,伸手要来握她的手:“有没有被剪刀扎到?我看看。”
玉纤阿手向后一缩,躲开了他伸来的手。
范翕怔住。
玉纤阿低头,轻声:“我没受伤。”
范翕怔怔看她。
玉纤阿跪坐在锦垫上,她抬目望了他一眼。见他青袍缓缓,玉簪束发,真是清俊又风流。范翕探寻地望着她,玉纤阿已垂头低声:“公子日日与臣子商议军务政事,何以还来寻我?我已无什么事,公子当履行先前与我的承诺,不要再来见我了。”
她侧了下脸,玉净面容望着窗外,喃声:“你知道,不见面,这对你我都好。”
她停顿一下,似责他:“公子为何总也忍不住?”
范翕盯着她,目光如刀锋一般。他眼底浮起怒意,但看她侧容哀伤,范翕又一愣。他知道玉纤阿的相貌便是这类总是眼底织满清愁的楚楚动人模样,但是当他看一眼时,他还是感受到她的难过。
他一下子想到了他曾听到的她以为他睡着时偷说的那几句话。她以为他不知道,便大胆地说她不想入周王宫,她想嫁他。
这般一想,范翕心便又软了,迷惘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则是深渊无底。他想不想得到一个女郎,这竟然会关乎到他的前程命运——世人在面对美人和前程的选择时,谁能立刻下定决心呢?他舍不得左边,也舍不得右边。左右摇摆,范翕心中酸楚为难,不太能作出什么选择来。他只想闷声不管,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好让困境自动解了……范翕自嘲一笑,想他素来心狠,竟有如此手足无措、四顾茫然之刻。
范翕坐了下来,温和道:“我知道,你背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必再上药,我今夜本就是来与你说这个的。正好我明日要出一趟远门,与楚国臣子商量一些事。我会接连几日不在亭舍……正是趁这样的机会,你我便不见面了。”
他长久停顿。
说了下一句:“之后,即便我回来了,我也再不来见你了。”
玉纤阿面容雪白。
她温温地应了一声:“好。”
范翕低着头,他看着她放于膝上的手。女郎纤纤玉手,指节轻软又修长。他素日总喜欢与她握手,总喜欢捉着她的手不放……但他知道,从此以后再不能了。他既然无法许她什么,便不应给她太多希望。
范翕低声:“我将姜女留给你用。我给她喂了毒,她每隔几日就要寻我要解药。泉安调教过她,你不必担心她背叛。你有什么困难,便告诉姜女,姜女会来找我。”
玉纤阿:“嗯。”
范翕再嘱咐:“你如今也是王女,不可一味委屈自己。若是有人欺负了你,你不要受委屈,让姜女告诉我。”
“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也让姜女寻我。离周洛还有许久,这一路上,但凡在我佑护下,你想要什么都大可说出来,我自会为你办成。”
玉纤阿睫毛轻轻颤抖,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已经一声不吭了。
而她又听范翕殷殷嘱咐了她许久。他让她有什么都找他,纵是他不再出面见她,但他必将她安排妥当。
说到最后,所许的都能许了,所说的都说尽了。
范翕与她面面相对,两人都无话可说。
好一阵子,范翕与她告别。本是平平无常,范翕走前,又忽然回身,笑问她:“对了,我出去一趟,你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要我带给你么?”
玉纤阿抬眼。
范翕目光闪烁一下,却非常坚决地柔声:“我到时让姜女送给你。”
玉纤阿不答,只问他:“公子,北方打仗,会波及到楚国么?我们这一路,安全么?”
范翕不托大,只沉吟说道:“暂时是安全的。”
但是洛地若是真被九夷攻破了,周王朝的都城失守……恐怕那时,楚国就不会安全了。
玉纤阿听出了他话外之音,便更忧虑了。她站在门口送他,说道:“公子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便开心了。”
范翕愣住。
然后笑起来。
他柔声:“你在想什么?你真是想多了。我是问你要什么礼物,你答的什么?”
玉纤阿却坚持:“我不用公子带回什么礼物来讨我欢心,我这一路都要靠公子。公子平平安安地回来,便是我最想要的礼物了。”
范翕静静看她,他漆黑的眼睛,在黑夜中熠熠明亮。他心中血液发烫,他盯着她看,看檐下灯笼红光照在她脸上,她目光诚挚,玉净花明,眼中只看着自己一人。
范翕垂下目光。
他笑嗔:“好吧。那我自己猜你喜欢什么样的礼物,我自己带给你吧。你呀,我是指望不上了。”
玉纤阿含笑,看他伸手,似要抚摸一下她的面容。玉纤阿并未躲,但范翕抬袖抬到一半时,反应过来了不妥。他僵一下,手又无所谓地缩了回去。他眷恋望她半晌,玉纤阿只是微笑着看他。
范翕便也笑起来。
玉纤阿道:“公子,你定要前程似锦,得到你想要的啊。你若是过得不好,我是不会安心的。”
范翕道:“我也愿你得到你想要的。你若是过得不好,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静谧良久,二人目光交错,温度上升。范翕别过脸,后退一步,他轻柔说:“回去吧。”便转身步入黑夜中。
他走过长廊,背影清漫,披星载月。长袍飞扬,落拓风流。绕过枞木,范翕似觉得已经走了很远,他停下步子,回头故作无意地向那一排屋舍看去。范翕发愣,因看到屋檐下的灯笼还在摇晃,玉纤阿仍站在门口,衣裙若飞。她笑容婉婉,柔弱可怜,看到他回头,她眼睛轻轻眨了下。
范翕闭目,他匆匆回过了头,抑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快步离开。只怕晚一步,就、就……忍不住放弃自己的一切,奔向她。
——
范翕第二日便带着一批人马,离开了亭舍,去与前来边境的楚国臣公商议一些事。只留下一些卫士,将照顾献往周王室的王女的侍女们也都留了下来。范翕终于走了,姜女大大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范翕总是悄悄来见玉纤阿,让姜女放哨,姜女心里也是非常惶恐的。姜女最怕的就是有人发现了范翕和玉纤阿的私情,范翕一定会把自己丢出去当牺牲品的啊。如今范翕走了,姜女警报解除,觉得自己可以放松几日。
玉纤阿看姜女前后如此变化,她觉得有趣,便对姜女说:“你大可放心,日后公子翕再不会来见我了。你不必担惊受怕了。”
姜女白她一眼,说道:“我不信。他那样反复。”
玉纤阿道:“他真的不会再来见我了。”
玉纤阿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难见的脆弱,姜女听得愣住,回头看玉纤阿。姜女第一次看到玉纤阿这样失魂落魄般的表情,明明女郎端坐着,面容上还带着笑,姜女却从她脸上看出了悲意。
玉纤阿这样的人……
姜女问:“你们真的打算分了?”
玉纤阿疲惫的:“嗯。”
她不愿再拖累范翕了。
姜女呆愣半天,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看到玉纤阿面色苍白,她一下子迷茫,觉得心酸。如玉纤阿这样的人物,生得这么美,性格装得这么好,都留不住男人的心……这世间男子,是否太可恶了?
姜女才知以往自己是多天真。她竟妄图靠美貌得公子翕的怜惜……玉女都得不到,她怎么可能得到?
可是玉女、玉女……玉女为公子翕牺牲至此,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呢?
姜女喃喃道:“我以往嫉妒你,还害怕你。我嫉妒你美貌,恨人人都爱你,还害怕你时不时挖坑给我跳。你若挖坑给我,你若害我,我这样蠢笨的人,是万万躲不过去的。可是如今看你这样可怜,我竟然不那么嫉妒你了。原来世间男子薄幸至此,你已这般,他都不要你。”
玉纤阿本就觉得世间男子皆薄幸,女子不应将希望放在男子的恩宠上。
姜女得出这样结论,玉纤阿是赞同的。
但是为何姜女口口声声说她可怜?
玉纤阿心中不解,自己如今是被献往周王宫的吴国王女,如何就可怜了?虽自己与范翕分了,但这是身份使然,如何就成了范翕薄幸了?
玉纤阿不喜欢听人说范翕不好。
她便蹙了眉,疑惑问:“我如何就可怜了?”
姜女看她竟执迷不悟,愣一下,长叹道:“玉女,枉你自诩聪慧,你却被公子翕骗傻了吧?你怀了他的孩子,怕连累他,就想偷偷流掉孩子。他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