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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难江山-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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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初暴雪临头刚过,地上积水打湿鞋袜,跑过三条街,她就已经感受不到脚趾的存在了。
    天色昏暗,白隐砚渐渐跑入深巷,有些辨不清路。
    追逐声在背后,她停下四顾而望,左前方正是不知道哪家富宅的后院,门半掩着,停了辆板车,堆着几只飘出酸味的大木桶。
    白隐砚只抉择了一秒。
    她奔向那一跃而上,迅速跨足蹲进一只半人高的木桶中,甚至还转了一圈,将衣物埋进腐臭的水里。
    天色更暗。
    过了许时,府中有人声走近,白隐砚迅速屏住息蹲得更深。
    下一刻,泔水兜头浇下,头顶落盖了。
    她在窒息般的恶臭中勉强露头,喘息几下,咬牙感受到板车动起来。泔水随颠簸拍击她的下巴,白隐砚背后双手用力扭解着绳结。
    仍旧徒劳。
    恶臭刺鼻,白隐砚被那味道刺激得眼眶辛辣,嗅觉很快失用。
    忍耐着行了一阵,板车很快停下,她悄悄顶开桶盖一角,随空气瞬闪而过的还有辨不清的来去人影。
    白隐砚又蹲了回去。
    呕吐感难以抑制。
    强忍着又等待了片刻,脚步声近,白隐砚感到板车已拉起前行了,可走了没几步便停了下来。
    外间有闷没的交谈声。
    她死死闭着眼。
    一步。
    两步。
    开桶声。
    又一步。
    还是开桶声。
    “……”
    拉车老板似乎有些不忿,嚷骂了几句,那脚步声停了停,退回去了。
    车缓缓拉起,辘辘前行。
    白隐砚暗自舒了口气,咬牙吞咽一下,手在滑腻的泔水中再此挣动,这次绳结渐渐有滑脱的迹象了。
    她拼命解拽,正脱出一只右手来,板车忽然停了。
    下一秒,桶外传来两声扣响。
    白隐砚浑身僵停。
    无人言语。
    “……”
    “……”
    桶盖被揭开了。
    “……”
    白隐砚在那人视线中缓缓起身,和他对视片刻,抹了把脸道:“三师兄,我有点冷,你有干衣服么。”
    白岐带着白隐砚去了家民宅。
    二人打后院翻墙而入,烧水洗过澡,白岐弄来几件素麻衣给白隐砚,甚至还给了她小半瓶香薰,白隐砚全洒在了大浴桶里。
    彻底梳洗出来之后,她借灶火做了点东西,二人屋中对坐。
    白岐捉住白隐砚时便戴着最常用的假面,现下仍戴着,白隐砚见他吃得辛苦,便道:“师兄,你摘了吧。”
    白岐看她一眼,顿了顿道:“吃你的吧。”
    白隐砚抿抿唇,低头吃面。
    屋中静过片刻,白隐砚吃得快,用完了一抬首,正见现了真面的白岐。
    他只露了下半张脸,上半张黑纱垂盖,露出的半面肤质鲜红如肌理,唇鼻五官全部不见,只余下几只洞,面部近乎光平。
    一切的代价。
    白隐砚垂下眼拭净唇角。
    再抬首,白岐已盖回了假面,碗一推吃完了。
    屋中一时岑寂。
    片刻,白隐砚先道:“三师兄,你送我回去吧。”
    白岐又看了她一眼。
    白隐砚道:“那你起码说明,你要抓我去何处。”
    白岐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抓,不是救。”
    白隐砚道:“我手上那个结是你们长风谷人才会用的,那两个女人锁车的结也是这种结,她们是你同门,扮成人牙的吧。”
    白岐没有答,停了一下,错开反问:“你喝不喝热水?”
    白隐砚蹙起眉:“三师兄,你一定要送我回去。”她上身前倾,“找不见我翳书会疯的,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会牵连很多无辜人命进去。”
    “……”
    “师兄,找不见我他会屠镇的。”
    白岐指尖缓缓点着桌面。
    “师兄,你这么做了,思缈若知道了会怎么看你?”
    “……”
    白岐终于慢慢开口:“带你走的确有我私心在,但我这人不走空单,有人要我绑你,我得对得起收得那些钱。”

      ☆、第五十四章

    白隐砚怔住。
    她一时脑海中隐隐走马过很多人;很多面孔现出又消失。和白岐对视许时,最后她一推桌起身道:“师兄;我去睡了。”
    “……”白岐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愣了下才点头,“哦……哦。”
    白隐砚进了里屋;她弯腰拨了拨炉中炭火,合衣上榻。抖开被子时她闻到一股陈旧的味道,盖在身上,先是迟钝的凉意;后来渐渐暖和过来。
    她翻了个身;在陌生的一切中感到种熟悉的困苦,但这竟没有影响她的睡意。白隐砚压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很快闭上双目。
    再睁眼,屋中坐着白岐。
    他环着双手小憩在椅中;白隐砚坐起来揉揉脸;白岐睁开眼看过来。
    “醒了?”气音沙哑;白岐清清嗓子;换了平日用的假声:“起来洗洗;一会好走了。”
    白隐砚呆愣地坐了半顷;渐渐回过神来。
    “去哪。”
    “带你回师门。”白岐站起身,扔了个东西到她面前。“洗好了出来,我在外头等你。”
    白隐砚顺着一低头,看到了之前她从车厢里顺出去的那只鞋,白岐的意思很明白。
    她忍不住蹙眉咬紧牙关。
    片刻,白隐砚起身梳洗。
    开门走出民宅,后院外停着辆灰棚马车,白隐砚自觉地爬上前驾和白岐坐在一起,白岐捧住她的脸摆弄一阵,末了扣了个轻薄东西。白隐砚本闭着眼,再睁目眼前便模模糊糊,看不太清了。
    一声轻驾,马车驶起来。
    车拐几条街,白岐停车给她买了两个煎团,白隐砚吃着感觉的确挺困难。
    她抹抹脸,随口道:“这是人皮么。”
    白岐嗯了一声。
    白隐砚问他,“你平日随身带多少?五张?十张?”白岐不回答,她又道:“思缈也好奇,问过我。”
    白岐停了停,声音有点紧绷:“你不用拿她压我。”
    白隐砚不接话,继续问:“多少。”
    “……一打。”
    她点点头,咬口煎团,又问了几个白岐难答的事。马车离城门渐进,白岐叹了口气,“阿砚,我知你心中不舒服,但师兄真是为了你好。”
    白隐砚没能抑住,低笑了一声,声音残冷。和白岐独处的局面开启了一些曾经,一些掩饰,和一些真实。
    白岐耐着性子道:“你当年在京畿落脚师父和我们本就不赞成,只是见你楼起了又与那符柏楠没甚交集便没有多管,你原本安安分分,这两年是怎么回事?师兄一直没好好问清。若是想寻个婆家,江湖上开宗立派的才俊谁人不行,你在想什么呢阿砚?”
    他转头看她。
    “你找谁不好,犟着脾气挑个阉人,阉人就算了,非得是他。师父真得要气坏了。”
    白隐砚只默默咀嚼,不回话。
    马车在城门前只停了一停,白岐掏了几枚铜钱给还睡眼惺忪的守城军,兵丁接过铜板往怀里一揣,“老刘,今儿个起得早啊。”
    白岐满面赔笑:“啊,请早儿请早儿,军爷也早。”
    二人象征性地掀了掀车帘,随口道:“怎么着,带着婆娘谋发财啊?”
    白岐道:“哪儿就婆娘啊,家里小幺,带她出去见见世面,军爷通融。”
    “嗯……”
    白隐砚本在动脑子,可白岐的手一直握着她命门,她便在插科打诨中沉默出了一个初见世面姑娘家该有的矜持。
    出了城,马车渐渐驶离大道。
    白隐砚辨不清路,只能隐约见到些模糊的东西,一路向北,她在白岐喋喋不休的套话与说教中渐渐犯困。
    白隐砚裹了裹大氅。
    风很冷。
    视野缓暗。
    【嘭】
    车猛地颠簸了一下。
    白隐砚瞬间清醒,她差点掉下去,幸亏白岐及时拽住她。
    马车一个轮被硌歪了,白岐停车去修,白隐砚撑稳了身也跟着下车。
    车辙下有个东西在黄土窄道上,就是它硌掉了车轮,白隐砚远望不清,蹲下近前一看,她呼吸骤停。
    是个瘦女人。
    女人枯瘦,乱发中甚至有虫,身上布料脏乱,胡乱裹在一起,冬天穿着连绳都走散的麻鞋,胸膛干瘪,头腹却很大。
    她以一种不求生机的方式躺在地上,双目翻白,被马车压断胳膊也只是翻了个身。
    白隐砚怔愣地站起身。
    立了片刻,她下意识在身上四处摸摸,眯起眼四处望。
    “在这呢。”白岐从背后拍她,“车修好了,走罢。”
    “……”白隐砚指着地上的女人,看看她,又看白岐,“走?”
    白岐很干脆地点头。
    “走。”
    白隐砚不敢置信,“三师兄,咱们轧断了她的手。”
    白岐边伸手揽她边平静道:“你自己也看到她水肿的腹和头,她要死了,死人不需要钱。”白隐砚一把格开他,白岐停了下,又道:“阿砚,救急不救穷,哪年过冬没有几个疫病的饿死的,天下这么大,管你一个就够我操心了。”
    “……”
    袖中的掌成拳,白隐砚紧咬着牙关下巴微抖。
    她站在那花了很长时间消化情绪,沉默良久,低声道:“师兄,咱们轧断了她的手。”
    白岐一听她这个语气就知道没商量了。
    他叹口气,弯腰把女人抱起来放到车厢里,又找树枝做了个夹板,随后走来揽了把白隐砚。
    “上车吧。”
    车又驶起来,几人沉默着,马车中只有女人时不时一声微弱的呻吟。添了个插曲,白岐也不再絮叨。
    有过很久么?
    先是零星的一两个。
    然后是零星的一两撮。
    最后是连片的,成堆的,发臭的呻吟的,和仍旧能拄着拐半拖半走的。
    车马辘辘,白隐砚不知行过什么城镇走出京多少里,越往外走,模糊视野中堆叠的脏污就越多。
    他们趴在一起,死也死在一起,向上伸出的手臂像城中富户栽的枯梅枝,很多的枯枝长在人堆上,歪七扭八地开着,再也开不到下一个春天。
    空中飘着将死之人的腥甜腐臭。
    马车驶过这个城郊,快马加鞭向下一个去,渐渐人稀,枯梅也少了。
    白隐砚一直没有说话。
    时近正午,白岐寻了个阳地将马车停下,白隐砚下车去车厢看那个女人,车帘一掀开,她攥着布料停在那里。
    那女人已经死了。
    她在车前站了良久,直到白岐走来。见到女人咽气他毫不意外,探身进去把女尸抱出来,扭头道:“我去把她埋了。”
    白岐刚转身,没走几步背后的白隐砚叫住他。
    “师兄。”
    白隐砚从车里拖出被弄脏的草席,声音低平,听不出情绪:“放在路边吧,别费劲了。”
    白岐一愣,答应了。
    二人寻了一处凹底,白岐清了清地上的枯草,将女尸放进去,白隐砚将草席对折一半垫一半盖的把女尸裹上了。
    做完后两人回到车上,白岐洗了手要吃东西,给白隐砚时她只垂首摇了摇头。
    她沉默良久,白岐饭快吃完时她忽而开口。
    “冬时疫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岐咽了口饼,道:“九月底吧。西南水灾,最后一茬粮没收上来,今年又冷得早,收完税饥疫就起了。”
    白隐砚看着车架上的木纹,低低道:“疫这么重,京郊都有流民了,朝廷也没免赋拨款赈灾,都在干甚么呢。”
    白岐嗯了一声,拍拍她肩:“说得好师妹,你去问问你那个督公,九、十月时候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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