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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切平息,她一个人睁着眼睛在静夜之中,听着外面的雨声,就像一滴滴敲打在她的心上一般。
王麟告诉她说,程敬修已经带着雪色离开京城了。他向来是个宽容温柔的男人,知道自己会成为她的绊脚石,所以将一切深埋在心中,离开了。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但后来她又想,他又何尝对得起她呢?这几年来,只是两个不应该在一起的人,错付了彼此的青春韶华,最后发现都给不起对方想要的东西。
这个世上,她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的雪色了。
雪色……雪色。
软软的,小小的,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含在梅花蕊之中的那一点细雪,怕日光照在上面就要融化的,这么娇嫩的女儿。她以后,是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因为,她的母亲,薄情寡义,狠辣决绝。
她想着,抬起手肘埋住自己的眼睛,蜷缩着身子卧在琉璃七宝沉香榻之上。
她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对自己说,梅挽致,你要活得好好的。只为贪恋锦绣繁华,你已经做下禽兽不如的事情。若再不活得痛快,天地不容!
(二)楼台倒影芙蓉沼
王芙住过的房间,装饰华丽,太过繁复反而令人觉得压抑。
初入王府的时候,王芍总是穿浅色的衣服,浅葱色、鹅黄色、渺碧色,她知道这样会让自己显得更加纤细柔弱,冲淡自己本身灼眼的风华,也能看起来更像少女。
屋内的装饰,她也大都让人摘除了,屋内陈设也力求素净。
郓王询问时,她只抱着王芙留下的书,局促地轻颦浅笑道:“姐姐的房间,我居住已是不妥,不敢再陈设华丽了。”
“小小年纪,切勿这样过分乖巧。”郓王与她打趣。
她含笑低头看书,免得泄露眼底淡淡的嘲讽。
夹在册页中的一片虞美人花瓣,褪成枯黄,随着纸张的翻动而缓缓飘落下来。
她将花瓣拈在手中看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看那一页书上的字。
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是王维的一首《息夫人》。
她觉得胸口仿佛被乱针刺中,并非剧痛,却渐渐渗出血来。然而她的面容上,却露出了更加温柔的微笑,让身边的郓王不由得伸手揽住她,在她的耳畔亲了亲,说:“真是小女孩心境,一片枯残花瓣,又有什么好看的。”
她垂下浓长眼睫,让自己的唇更弯了些。她的目光看到书页下面的夹缝中,有潦草无力的两个字救我。
这么零乱的笔画,也掩不去本来的娟秀。
是她近几个月来已经熟悉的王芙的字迹。
她不动声色,靠在郓王的肩上,将那片虞美人花瓣放回原处,正遮住那两个小字。
已介深秋,落叶纷乱。她随手捡起旁边的一片枫叶,将书又缓缓翻过一遍,找个地方又放了进去。
郓王抱住她的肩,低声说:”
“你身体纤弱,还是回房吧,免得被风吹得头痛。
她点头答应了,挽着他的手正从廊下站起,却不料一阵头晕,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郓王赶紧抱住她,问:“怎么啦,真是被风吹得头痛了?”
她还没说话,就已经捂住自己的口,干呕起来。
她腹中的孩子一个多月,正是需要细心养胎的时候。
郭纨第一个过来看望她,身边的乳母抱着她的女儿灵徽。她将灵徽抱到她床上,让孩子坐着在她身边,笑道:“我生灵徽的时候,可真是顺利,所以今日特地带她过来,希望你肚子里的孩子也能和灵徽一样,别折腾娘亲。”
王芍含笑,伸臂去揽灵徽,说:“多谢姐姐吉言。”她的手,十分准确地压住了孩子的膝盖和肩膀,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碰到自己的肚子。
灵徽似乎是感觉到痛,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了她许久,默默地爬回郭纨的身边,将自己的脸埋在母亲的怀中。她已经四岁了,却依然不会说话,令人担忧。
王府中其余三位媵也相继到来了,送了各种孩子用的东西,一时间一派姐妹情深的融洽气氛。
除王妃外,本朝王爷可娶两个孺人,十个媵。如今唯一的孺人王芙已去世,她们几个媵互不相干,平时见面稀少,客客气气。但如今她怀了身孕,背后又是琅邪王家,众人脸上的笑容,与往日便大不相同了。
等她们走了,王芍将她们送的东西一一看过,不过是些金镯银锁之类的,没什么出奇的。
看来,在这个郓王府中,迄今为止胆子最大的人,还是她自己。
那天晚上,她早早躺下,夜半却被声声呜咽吵醒。她起身叫永龄,没有回应。听窗外啼哭不断,心头烦躁又无奈,便从矮床上下来,持着一盏绢灯,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看。
番外:昭阳日影(2)
廊下吹过冬夜的风,干干冷冷的。?窗对面的池塘上,有一团白影,在黑暗的水波之上,恍恍惚惚飘动。
王芍取下绢制的灯罩,不动声色地将里面的烛火吹熄。
在黑暗之中,那团白影显得更加清晰。荡漾的波光摇动着,恍惚迷离,照出那是一个白衣女人的影子。
隔得远了,再加上黑暗中只有一点模糊的波光,只看出她缓缓飘动,慢慢在水上旋转着。
那脸看不清五官,只看见皮肤和衣服一样,惨白骇人。
寂静的室内,她一个人站着,黑暗笼罩着她,死一般的宁静。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仿佛从胸口中逼出来一般惨烈可怕:“来人啊!来人”
没人回应,她狠狠将手中的灯丢在墙角,抬头看前面幽微光线之中,那个女人的白影缓缓地旋转着,在水中沉沉浮浮,诡异地舞动着,良久,沉沉浮浮地没了下去。
永龄与几个侍女终于从隔屋跑了进来,连声问:“夫人,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王芍指着前面的水池,口中说不出话,只是身体颤抖。
永龄转头一看,见那个白影已经慢慢沉入水中,吓得脚都软了。
王芍颤声说:“你……你们去看一看……”
几个人都是惊恐地摇头,不敢前去。唯有一个叫作芳菲的侍女战战兢兢地扶着栏杆走到水池边,伸手去抓那条幻影。
那白影彻底沉没,她的手抓了个空,手掌打在水面上溅起一片水花。
她胡乱抓了几下,也不敢在水中多摸索,赶紧爬回廊上,蜷缩在地上。
外间守夜的宦官已经提着灯笼过来了。众人借着灯光低头一看,水波荡漾,清可见底的小池中,只有被惊起的几条锦鲤在灯光下惊惶四散,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王芍转头打量着那个芳菲,看着她在水中浸得湿漉漉的袖子,又慢慢地回头,看向靠在墙上的永龄。
她脸色惨白,口中喃喃地,在念着什么。
王芍仔细倾听,翻来覆去却只是“又来了……”三个字。
(三)玉颜不及寒鸦色
郓王连夜赶来安慰她。
“我没事……”她低声说着,却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不自觉地拉着他的手护在自己的肚子上。
郓王只觉得胸口激荡出无尽的怜惜来,他紧紧拥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低声说:“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我倒要看看,这府中哪个鬼魅敢作祟!”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面带着忐忑的笑容偎依着他:“王爷凛然之姿,镇守王府,怎么可能会有鬼魅呢?是我日思夜想,以至于出了幻觉吧……”
他也笑了,笑着伸手轻抚她垂顺的长发,低声喃喃道:“阿芍,你绝不会像阿芙那样……绝不会!”
王芍闭上眼睛,抱紧他。
送走了郓王之后,王芍闲着没事把旁边书房里的书翻了几本,又把一些卷轴和经折装的书也打开来看了看,却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也并不着急,心想,既然自己怀上了孩子,而且端倪也已经出现,那么该来的,总是要来,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独自倚在榻上,她慢慢翻着手中的诗集,随口问永龄:“没来我这边之前,你们都是在哪里伺候的?”
永龄在她身边做着女红,娓娓说道:“奴婢以前是宫里的,跟着王爷出府。王爷立了王孺人之后,便被分派到这里来。王孺人逝世之后,奴婢便一直留在这里了。”
王芍漫不经心听着,将手中书翻到昨日夹着那片枫叶的地方。
那里的页缝间,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夜来风雨,寤寐难眠。窗外幽光隐隐,又有水波动荡,幻影丛生。然而腹中胎儿阵阵动弹,全身僵硬,无法自制。唯有暗祷此为梦境,不能看,不能听,不能往……
行笔至此,更加散乱,后面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了。
她点头,又问:“其余四位侍女呢?”
“来自府中各处,也有之前做女工的、伺候书房的。夫人过来之时,王府丞挑了几个稳重的到这边。”
“我看芳菲进退有度,之前是伺候过的吗?”
“这倒没有,不过她姐姐在郭夫人近旁,大约教了她些。”
王芍笑一笑,将书轻轻合上,又问:“每日里躺着无聊,不知我姐姐……王孺人,之前怀胎的时候,怎么消磨时间呢?”
永龄略微有点迟疑,见她执意看着自己,才叹息说道:“王孺人是娇怯怯的美人儿,芙蓉一样清丽。可惜个性安静清冷,身子也弱,怀胎的时候便夜夜噩梦,还……还中了邪……”
王芍侧头问:“中邪是怎么回事?”
“唉……可能是怀了孩子后多思多虑,常常半夜惊醒,又说自己看到什么不洁净的东西。”
王芍抬手按在自己小腹上,问:“也是像我昨夜一般?”
永龄见她脸色略微苍白,便安慰地抚了抚她的手,才说:“王孺人当时一看便吓晕了,奴婢们直到天亮才发现她倒在窗前,问她也说不出什么来。后来府中请了道士、和尚,法事也作了好几回了,可她自此后日日噩梦,人也看着一天天虚弱下来了。”
“孩子呢?”她缓缓问。
“早产了,而且,生产之后,王孺人就血崩而死,”永龄说起,依然低声叹息,“现如今孩子都快周岁了,还是病恹恹的,比人家七八个月的大不了多少。大家都说天生不足,没办法了。”
王芍举目望着室内,说道:“看这四壁的书,想必是王孺人怀孕时,看多了荒诞不经之谈,太过伤神了。”
“正是呢,王爷也担心,所以屋内所有书当时都被取走了。她逝世后,才又搬回来恢复原样。”
“孕期十个月呢,这么无聊,难道她没有藏起一本偷偷看?”
“有啊,我就遇见过……和夫人手中这本有点像。”永龄不识字,只笑道,“不过在我看来,书长得都一样。”
王芍合上书本,闭上眼靠在床上,低声说:“我知道了。依我看,是这居处不干净,还是和王爷说一声,让我移居吧。”
当日下午,郓王便吩咐让王芍住到他那边去,两人每日起居,如同民间夫妻。
郓王那边自有人伺候,她身边只带了一个永龄过去。
身边人格外关切,王芍又处处留意,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算得一直顺利。
转过年到盛夏,她即将临盆,身体颇有些不便。
这一日晚间,宫中传出消息,皇上身体不豫。王芍送郓王出去,看看天色,今晚定会在宫中守一夜了。
她与永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