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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爷此刻方回过神来,清咳几声,迈步子走到桌前,自己倒了杯水喝了,这才冷静下来。
“你这丫头实在贪玩的紧,去了这么久才回来,让姨娘白等这许多时间。”他作势训斥两句惜恩,这才将姓氏、住址报了官差,打发他们走了。
“二叔好潇洒,这样的地方,又是丰泽县城最有名的角儿,想必要不少银子吧?!”惜恩拉过椅子坐下,翘起了二郎腿,看似悠哉的随意一问,却又透着凌厉。
“大侄女,今日多亏了你,二叔知道自己的错处,再不敢了。你也知道二叔正不得意儿,于是寻了个人听我说话解闷,原也未想什么,你回去且不可向众人胡乱攀说啊。”
“哦?找人解闷?若是我没记错,二叔来县城可不是为找人解闷来的,我爹你大哥正在家中替你担惊受怕,惟恐你老人家为救人在县太爷处落个不好,耽误了你的官程。”好一个不安分的人,都到这份上还想拿大,惜恩很是鄙夷的望着他。
“唉,都怨我不争气,丢了官,一介书生,百无一用,形如槁木,活着有何意义。”他说的凄楚,一时之间万念俱灰,全无半点精神气儿,晃晃悠悠跌进椅子里。
“失官未必不能复得,你又何须怨天尤人,只是就你这个样子,我原本想帮你,此刻倒觉得并没这个必要了。”惜恩站起身来,正了正衣裙,洒脱的转身就要出门。
陈二爷好似被雷击了一般,一个激灵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不及多想,箭一般的上前一步拦住了惜恩去路,“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复官?”
惜恩眨了眨眼睛,鼻子里轻飘飘的哼出两字,“复官。”顿了一下,看着陈二爷如痴如狂,如醉如癫的模样,抿嘴一笑,“就是再升一级也不无可能。”
陈二爷惊呆了,继而忘乎所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大侄女,你若是能帮我这遭,来世就是做牛做马,我也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不,就今生,今生今世,我陈永新就是你的牛马,随叫随到,鞍前马后,绝不说个“不”字。”
惜恩不由自主望了眼半掩着的窗户,李墨林正站在那儿“观景”呢。
到这份上,惜恩也觉得惩罚的够了,不敢再折腾下去,若是把人弄个失心疯之类,自己也不好收场。
马车载着二人回了葫芦屯,陈掌柜听得外面有马蹄声,慌忙接了出来,喜道,“终于把二弟盼了回来。”又上下左右的打量着兄弟,关心道,“这几日那马大人可委屈你不曾?”
陈二爷听得兄长关心,自觉羞愧难当,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面上却是直红到了耳朵根。
“这次也多亏了二叔替我在衙门里打点,县太爷才没再继续查下去,惜恩多谢二叔。”
“嗯,嗯,一家人应当的。”陈二爷脑袋恨不得垂进两腿之间才算罢休。
“快别说话了,二弟忙了这些日子,只怕累坏了,都赶紧回屋去洗漱了歇息一日。”陈掌柜欣慰的看着弟弟安然返回,关切道。
“爹,您老人家先别着慌,二叔还有喜事儿没说呢。”惜恩俏皮的来到陈掌柜身边,随手泼了残茶,替爹又沏了杯新茶放到面前。动作熟练异常。
“喜事?”陈二爷眉头皱成个“川”字。
“二叔还想瞒着大家呢,您已经接到上谕,让不日返京待命,这事侄女儿可都听人说了,怎么,这样的喜事不说出来让家人开心,还想怎地?”她边说边拿眼觑着陈二爷。
陈二爷没料到惜恩这么给自己脸儿,也就来了精神,腰板也直了起来,声音也大了,“正是,二弟我又要告别兄嫂赴任去了,还望兄嫂多保重身体。”
陈夫人在外面偷听了半晌,一听老二家马上就要走了,喜的无可无不可的,这一家人回来生了多少闲事,巴不得他们即刻就走。迈着三寸长的小脚,娴静的进得屋来,喜道,“向二爷道喜了,这一去不知是个什么官儿。”
“仍是原任。”
“不是说等调,怎又是原任?”陈掌柜不解道。
陈二爷见自己一时说走了嘴,前情后事对不上,便支吾起来。
“朝廷的事儿哪里说的准,不拘是哪里,横竖也是当今圣上的恩旨,也是二爷的能耐,陈家几辈子才出了这么一个官儿,我看得操办几日,热闹些才好。”陈夫人做主道,她素来爱热闹,如今陈家家道好起来,自然更要做的体面些。
“我看娘说的没错,就依您老人家,叫上城里的戏班子,咱也高乐几日。”惜恩走到娘身边,扶着她老人家坐下。
延瑞从外面进来,听说要办喜事,也是高兴的很,接话道,“我这就着人去请。”
“好,好,就依你们。”陈掌柜笑的见眉不见眼,陈家当真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今日终于拨开乌云见月明,他老人家如何能不高兴。
“老爷,你可算是回来了,那个野丫头把我们碧云欺负的好惨啊!”陈二夫人这几日泪珠儿没停过,一双美目已是肿的跟桃儿似的。
“少胡说,惜恩多聪慧的一姑娘,那是咱陈家的恩人,以后若是再说这样的话,就别进我陈家的门。”陈二爷义正言辞,此时他眼里心里只有那个救他出“火坑”的惜恩,哪里容得他人诋毁。
陈碧云只觉得万念俱灰,咬着嘴唇硬是没有哭出声来。
☆、37穷乡僻壤怎留凤凰
陈家锣鼓喧天,簧管齐奏,何等的排场热闹。
一群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凑着说热闹,小孩子刚得了喜果子,吃的满头满脸都是糖粘儿。
“人啊,就是命,陈永善原先吃不到个白面馍馍,眼不见既然发达的这样!”
“你眼馋,你早发了善心把那小叫花子救下,偏你还舍不得一口热水呢?!”有人反唇相讥,旁边的人跟着一哄的笑了起来。
“就是,三拐子,就你那点心眼,合该着受穷。”
“我穷我还能吃顿白面馍馍,不瞒您说,咱今天三顿都是饺子,大肉馅的,小阿毛你大方,你倒是吃去?”三拐子得意起来,拿手掸了一下簇新的竹布长衫。叫他三拐子并不是他腿脚哪里有问题,而是这人花花肠子多,心眼活,乡里俚语——拐子,他又排行老三,自然就是三拐子。
那被抢白的人也不急,“嘿嘿”一笑,“我是过的不如你,不过今儿个合该我有彩头,一日的大酒大肉伺候着,白惜恩亲自送来的请帖,您噙好了!”阿毛得意的扬了扬手中的请帖,一晃而过,留给众人他洒脱的背影。
“不就一顿酒席,谁稀罕,瞧你得意的那样!”三拐子啐道,忍不住又打听,“陈家为什么请他?”
“人家有个好妹子,娟子对了陈家的眼,没准阿毛就是陈家的女婿喽!”
三拐子咂巴着嘴,摇头晃脑的走了,“咋我就没个妹子,哪怕姐姐也好。。。。。。。”
陈夫人经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终于病倒了,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无处不酸痛,大夫却又瞧不出个病因。把惜恩担心的,恨不得时刻陪着娘才好。
“甭花那冤枉钱,娘心里有数,这样躺着比什么都管用,过几日自然就好了。”
“让大夫看了安心。”惜恩紧挨着娘坐着,手里反复把娘新描绣的花样子。
“外面热闹的那样,你也去看看,陪我老婆子做什么?”陈夫人心疼女儿,嗔怪着催促她出去。
惜恩却不肯,旁人看着是自己迁就,实则她最喜欢陪着娘在屋里说话解闷儿,惬意的很,“今日忙过去,爹和大哥都要好好歇息几日,铺子上的事情我找人理去,不能咱累垮了身子,挣那起子银子又有甚意思。”
陈夫人接道,“你爹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的势头,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一日当作两日来用。你让他歇着,可比让他干活还难熬呢。”说完自己先就一笑,想想老头子整日里哼着小曲,忙里忙外的样子,多少年没见了。
惜恩想想,娘这话却也是理,帮着扯了回线头。又仔细欣赏起娘给自己绣的梅花,鲜艳欲滴,跟真的似的,心中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你别只陪娘呆着,娘老天拔地的见不得世面,今儿个花大钱请来的戏,快去听听,回来再说给娘听。娘虽然听不大懂戏文,但是年轻的时候也爱听个古计儿,听你姥姥说《王宝钏》和《打金枝》。”
惜恩从来没有听说娘还喜欢这些,拍手笑道,“我当娘只喜欢缝补浆洗,今儿个才知您竟然也喜欢热闹的一个人。我昔日不知听了多少说书、唱戏,都在心里呢,您老要听,我每日里给你讲上一段如何?”
娘俩说的热闹,刘妈陪着笑脸从外面走了进来,“又小姐这样在身旁说笑,我见夫人的病也就大好了,外头和顺染坊的李夫人说要进来瞧您,我怕扰到您,就让她外面等着。”
惜恩思量片刻,拿眼望娘,见陈夫人微微点了头,这才道,“婶子并不是外人,还不赶紧请进来。”
“听说姐姐身子不舒服,我这心里焦急了半日,横竖思量着好好的怎就病了,特让人捎了半斤西洋参,姐姐用着。”李夫人迈着一双小脚,人还未进门,声儿已是传了进来。
见娘试着要坐起身来,惜恩不待刘妈动手,先就利索的拿过大迎枕来给娘垫起上身。一通忙活,看的李夫人一旁直咋舌,“姐姐这福气,我竟是想不来的,只有眼馋的分啰!”
“这孩子心细,我哪里就病的动不了了,她偏要事事亲自动手。”虽是埋怨,陈夫人却说的格外的温暖,一双眼睛也藏着满满的笑意。
“我只盼着家里那不成才的小子给我娶回个好媳妇,让我也享享福。”李夫人话锋恰到好处的一转,今儿个的西洋参断没有白拿的理,二两银子呢。
“我瞧着墨林那孩子就好,偏你这个亲娘还埋汰他,指不定日后封侯拜相,把你供起来做老佛爷养,看你还说他不?!”陈夫人却没听出李夫人话中的意思,只按自己的想法说,一席话倒把房里的人都说笑了起来。
李夫人也高兴,随手捋捋了衣裙,笑着道谢,“若是那样自然要多谢姐姐吉言。”她说着又佯装无意,里外看了看,“今日怎不见碧云那丫头?”
陈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动了动嘴未说出话来。
“姐姐是个最贤淑懂礼之人,今儿个怎会不见,不过是婶子来的晚了,她见过众人便回了后院去。”惜恩接过刘妈手里的茶,亲手递到李夫人手中。
“哦,原来如此,二爷家教严厉,把碧云教的大家闺秀一般,我看着便喜欢。”李夫人端着水杯抿了一口,毫不保留的流露出对陈碧云的欣赏。“只是二爷眼见得要回京,不知碧云侄女此番也一同前去吗?”
“这自是当然,碧云姐姐是二叔的掌上明珠,哪里舍得留她独自在此穷乡僻壤。”
李夫人原本还抱有的希望突然落空,不由得又追问道,“这原本亦是二爷故土,即便在此又有谁不看重她呢?”
“话虽如此,但人往高处走,不用我说,婶子也能猜出意思来,京城何等繁华热闹地,又出多少王侯公爵,何如眼前姐姐只能身居后院,在咱这地儿竟是连个可以一同说话的人也没有。”
惜恩一席话把个陈碧云比的好似凤凰一般,凤凰必得寻高枝儿去,譬如梧桐一类,绝非葫芦屯能留得的。
李夫人彻底泄了气,也想不到自己那西洋参了,匆匆聊了几句便打摆子似的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