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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将军率军前来接应的时候,太子已是强弩之末。他到底年少; 尚不足十五岁; 力战这许久早已经体力衰竭,见到手举钢/刀的李少林时; 只觉眼内朦胧一片; 喉头如火烧火燎; 呼哧粗喘; 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将军十分了解他此时情状,凑身上前低声道:“殿下不必担心,突厥不欲恋战,见我骑兵大军前来; 已列队回撤了。”
太子顺着李将军所指的方向抬头; 这才惊觉身边围绕的将领都已是燕军。远方隐约可以看见突厥兵将黑色战马和蓝白旌旗; 在朝顺州城的方向撤离。
他心口一松; 左右环顾一周,才发现跟随他出来的精兵铁骑已折损近半。
太子立刻针扎一般心痛,眼眶酸涩难忍。李将军立在他身旁小声劝慰,太子也只是摆摆手,不想听他再说。
两人并肩行至城门前,李将军缓下步伐,特意落后太子半个马身。
太子率先入城,刚进城门,第一眼便看见高高挂在营前的,贺严寿的头颅。
他脚步一顿,脸上看不出表情,心口却已揪紧,眼神带了刀似的满世界乱飘,直到在青灰色的营帐下看到她的身影,才定定地凝住。
太子翻身跃下马背,却膝头一软,身形一个趔趄。泰安再难忍住,当着满营归来的兵士扑了上去。
太子软绵绵地靠在她的肩头,半身体重都压了下来。泰安咬着牙,看起来像是她拥住了他,可却撑着他疲软的身体回了营帐。
身后传来李将军哈哈的笑声,替他们打着圆场:“…美人心娇,惦念殿下,来来来,我与诸位摆酒庆功,大家不醉不归!”
一场鏖战,输仗不能输人更不能输气势。白日照君席,寒光铁衣上的鲜血如同凝紫的胭脂。疲惫又迷茫的燕军将士亟需一场热闹的大醉,来慰藉死里逃生的庆幸,来排解同袍丧命的苦痛。
李将军宫中浸润多年,再清楚不过其中诀窍,早早吩咐了酒席,只揽着诸位副将入席,而陈继良、张水武和未被斩杀的贺严寿旧部,也亟需这一场筵席来解惑和交心。
太子在营帐内听着李将军妥帖地安排,轻轻松了口气。
他是皇族,又是主将,更和这些人差了年龄。由素来人缘极好的李将军去安排,再适合不过。
“你不去,要紧吗?”泰安悄声问他,一面轻手轻脚替他卸下身上的铠甲。
太子垂下头,将前额靠在她的肩头轻轻磨蹭:“我倒是想去,可惜力不从心。”
“这么累啊?”她皱起眉头,“要我说,还是以前身子没养好。你看看李将军,声如洪钟力拔山河的,怎么你就累成这样?以后,还是得好好锻炼身体…我监督你…”
熟悉的碎碎念在耳边响起,他却觉得从头发丝开始,无一处不觉得妥帖又静谧。
他不想辩驳他比李少林多扛了多久,也不想解释他如今尚未成年体力不如人,一场生死之后,他只觉得能静静听她言语的机会是多么珍贵,又是多么富有生机。
太子的唇角轻轻勾起,觉得有些讽刺和可笑。他本茕茕一人,在这世间勉力活着,只为有朝一日了却杀母之仇。生有何乐死又何惧?他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能让他一再体会到生命可贵的,却偏偏是一只已死去三十年的鬼。
言语之间,她慢慢将他身上浸透了汗水和血渍的外袍褪下。
太子一愣,倒没想到她这般不避嫌。他下意识想去拦她,动作急了些扯到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泰安神色焦急:“怎么了?哪里伤到了?快给我看看!”
太子却定定看着她,松开了想去拦她的手,只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肩背上淤青不少,也有零星的划伤,虎口处得裂痕看着最为骇人,但好在鲜血已止,算不得什么大伤。
男子汉大丈夫,太子没觉得怎么样。
泰安却看得心惊,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伤口,像捧着块易碎的琉璃。
“叫沙苑过来,我得跟他好好说说。”她嘟囔着,“受伤了不能碰水,得叮嘱他好生盯着你。怎么总逞能呢?你佩的那柄金刀虽是御赐,但不趁手啊!还是得挑个轻一些的”
暖意和感动在心中流淌,他骤然生出无边勇气,反手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带入怀中狠狠箍住。
“不要沙苑…”他低下头,冰冷的唇角贴在她的头顶,像个孩子似的撒娇,“你盯着我,我只要你。”
“见到李少林的时候,我下意识就担心是不是你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四处都是飞溅的鲜血,我却恨不得什么都不顾,只想回来看看你还好不好,是不是又惹出了什么乱子?”
“早知如此,便不该让你在我身边。还像以前那张薄纸的模样,时时跟在我身边,多好。可是,我忍不住。我忍不住不见你,我忍不住不看你,我忍不住你不在我身边…我忍不住。”
“让你好好待在营中,你从来都不肯听…可是不听话的你,偏偏又救了我的命。是该罚你不听话,还是该谢你救了我的命?是不是因为我失去了那么多,上天可怜我,才将你送到我的身边?”
语意缠绵,像情人间的耳语;字字句句,都渗透着他藏了许久的赤忱。
太子抬起手,想捧住她的脸,可犹豫许久又觉得唐突,最终也只是落在她的臂膀上:“铁马冰河也好,狼烟驿火也罢,都比不过你口中的李彦秀三字,更令我煎熬辗转。”
“别拿他来比我。”他前所未有地认真,“我和他不一样。”
“我不负你。”他说。
“泰安…”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皮像挂了铅,渐渐合在一起,箍在她腰间的双手也滑了下去,终于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刀光剑影金鼓齐鸣之后,世间再无一处,能比得上她怀中方寸之地更安宁。
太子终于缓缓睡去,泰安却震惊地睁着大大的眼睛,一丝一毫的睡意都没有。
她再是愚蠢再是迟钝,也在他难得剖露的真心中,听懂了他字里行间的情意。
第67章 人质
太子卢睿; 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度过了自己十五岁的生日。
他在绵延数月的战事之中,迅速地成长。
泰安常常觉得恍惚。
时间的流逝、生命的蓬勃,在太子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一场夏雨之后; 他身量便长一层; 如同北地的荒草一般生机盎然。
她凝视着他的背影; 秋日风凉; 太子火红的战袍被风掀起,而他手持□□,潇洒地调转马头。
那寒光铁衣之下的肩背日渐宽厚; 腰身修长,背脊挺直; 远远看去已分不清他与李将军谁更高些; 在日日沙场的操练中,由少年蜕变成真正的男人。
这就是活着。她模模糊糊地想; 活着; 才有成长和衰老; 才有改变和进步。
才能在时光的流逝中; 感受生命的永久。
而她已经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的生命定格在十五岁那年,自此无力转圜如风中尘埃。
“泰安,在想什么?”他不知何时行至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臂; 微笑着问道。
她这才回过神来; 不着痕迹地转过身; 轻咳一声:“王大人怎么说?”
数月之前代州城外; 燕军与突厥初战,损失惨重。不仅七万精兵折损过万,都尉贺严寿一部更是兵败被诛,连同数位贺氏麾下的曹尉、参军、队正,尽皆战死沙场。
太子的战报传回皇帝面前,满朝震惊。
数位陈克令旧部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竟丝毫不知该如何反应。
太仆寺贾少卿素来心直口快,脱口而出:“不可能!贺都尉麾下川军都是精锐,南征北战十年素来谨慎小心,怎会一场败仗便死得一个都不剩?”
若是七万精兵尽数被诛,倒还有可能。但如今七万人折损不过万余,兵士都没死那么多人,率兵的将领怎会莫名其妙死了个干净?
太仆寺贾少卿鼻翼翕动,到底是没忍住:“…北伐军离京不足三月,张、贺两位副将先后阵亡,陈大将军又被突厥生擒,唯有太子殿下毫发无伤…”
他住了口不敢再说,可语中未尽之意却令人胆寒,字字句句都是在暗示太子手段了得,短短几月便将军中异己铲除了个干净。
皇帝原本半垂着眸子,闻言眉梢一挑,面色渐渐铁青。
中书令裴郡之却在此时站了出来,毫不犹豫力挺太子:“…贾大人这话好生奇怪!殿下乃是龙脉,自有天神相助,如今吉人天相未曾受伤,乃是我大燕之幸!怎么到你口中,却说得好似太子没出事倒有愧于人了?”
“殿下平安,你不跪谢天地,反倒这般阴阳怪气。你安得什么心?”裴家世家大儒,裴郡之的口才哪里是军中这些五大三粗的将领能敌。
贾少卿脸色骤变,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对皇帝剖白道:“臣不敢!”
皇帝一言未发,只摆摆手让他起来。
太子在战报中慷慨陈词,将张、贺二将都描述成了为大燕血战牺牲的大英雄。裴郡之顺着太子的话头,力主加封赏赐二人。
皇帝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点头应下。
裴郡之却不停下,亦步亦趋替太子谋划:“…战况不顺,更说明燕军装备不如人意,如今尚有时间,更当重金驰援,提升军备。”
话里话外,还是想让皇帝往北送钱,继续打造太子想要的重骑之师。
那一年前还在朝堂上口口声声喊着废太子的中书令裴郡之,仿若一夜之间转了性子,尽心尽力替在外征战的太子谋划,竟比皇帝这个亲生父亲还要上心。
皇帝深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裴郡之:“…皇后病重寂寞,想寻些伶俐的姑娘家陪她说说话。太子妃虽在孝中,却冰雪聪明十分讨喜,不知可愿进宫小住?”
裴郡之半点不在意,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皇帝将裴郡之态度转换的关键,归结到了与太子情深义重的太子妃裴安素身上,便要亲自将这个“关键”接入宫中,当作牵制太子和裴家的人质严加看管。
而裴安素凛然入宫的那天,员外常侍王维重,也是皇帝宫中新宠王婕妤的父亲,被擢升为中郎将,督数千锁甲桥鞍随粮草北上,送至太子驻扎的代州城中。
王大人为人板正,见到太子之后,将京中情况毫不留私一一告知。
“陛下有言,着臣督军。”他说得坦然,“此后再战,万不能有失。若是再吃败仗,怕是就算您贵为太子,圣人也不会轻饶。”
太子哑然失笑。这话说出来,就是在明晃晃地怀疑之前死去的张贺二将是他太子的手笔。
可小太子倒没想到王婕妤的父亲却是这样光风霁月的性子,能这样直率地说出来。他想了想,一揖到底,咧唇道:“多谢王大人告知,我知道了,此后必当注意。”
王大人眼中沁出笑意,顿了片刻,又说:“太子妃被皇后娘娘请入宫中,念经礼佛,替殿下和燕军祈福。”
“听闻…为保军备,各宫都削减了用度。如今太子妃在宫中,过得十分清贫艰苦…”王大人一改方才的直率,说得吞吞吐吐。
太子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大人。
裴家与陈家针锋相对,裴安素一届孤女无人撑腰,进宫便如同羊入虎口,在皇后的手下必然遭受磋磨!
这点小太子自然明白,可是他却没有想到,皇帝竟会是提出将裴安素接入宫中的那人!
他生死战中以命相搏,这才阴差阳错肃清军中异己。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