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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手紧张的抓住了那块木板,木板用的太久,已经接近腐朽,轻轻一动,边缘便扑哧一声。
    外面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钻了进来;他灰溜溜的眼睛在车里扫了一圈,一个脸上血肉模糊的女人仍然昏迷着,还有一个女人,手脚被捆,嘴里塞着布团,正惊恐的看着他。
    男子松了口气,探出身去:“无事,就是那两个老鬼的尸体撞到了车尾。”
    赫连有些厌恶:“死人的身体还留在上面做什么,拖出去扔了罢。”
    男人领命,钻进车来,沉重的脚步踏在马车上,裂响声声。
    他刚刚拖到一具尸体,不由咦了一声,也不多说,直接扔了出去,赫连凿凿一眼看到,这具尸体上面没有眼睛,只有两个红紫色的窟窿。
    男人又去拖另一具,却不想撞到昏迷的阿莱,她迷糊中有些醒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带着些许天真,但是脸颊上的血迹和一只缺失的耳朵却让她有几分怪异。
    眼看老妇人的尸体已经快要通过她,她忽的一怔,一把想去按住,但是被挑了手筋的双手孱弱无力,她猛地撑起半边身子,想要去咬住母亲的身体,满口的白牙已经被拔的干干净净。
    徒劳无力的挣扎中,老妇人的尸体已经被拖了出去,阿莱在马车上翻滚,无能为力的哭泣着,眼泪顺着鲜血变成一道血泪。
    宁卿缓缓冲她摇摇头,她哭的更加厉害。
    牙齿?她注意到宁卿疑惑的目光。
    她当然不知道,在她被撞的昏迷的时候。阿布勒忽的来了兴致要她服侍他,她曲意顺从,却打定主意要一口让他断子绝孙。
    那一口力气太小,下巴却被他捏的脱臼,而满口的瓷牙,也被一颗颗拔了下来。
    她终于喘过气来,沉默在马车中蔓延,很久,她忽的轻声问宁卿:“刚刚有机会,你为什么不走呢?”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既然我娘的牙齿那么好用,为什么已经磨断了绳子,你还是不走呢?”
    宁卿看着她:“我要去找一个人,报他的救命之恩。”
    阿莱看了她片刻:“你真傻。”真的。
 第65章 进宫
    然后,她的脸上浮现一丝痛悔而悲恸的绝望,失神的看着被阻挡的马车外面,那里,她的双亲已经被随意处理了。她想要伸出一只手去,但是却无能为力。
    “我刚刚以为……”宁卿眼看她行动艰难,一边飞快挣开手上的活结,一边爬过去,她想要扶起阿莱,然而满身伤痕,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阿莱精疲力竭的笑了笑,颓然的仰面躺在地上,“我刚刚以为……我死了,结果还活着。”
    她没有了牙齿,说话漏风,听起来含糊不清,宁卿眼涩,不忍再看,帮她擦了擦脸。
    阿莱看着车顶,不知道在想什么,眼圈慢慢红了:“其实傻的是我。本来我爹是不要我救他的,是我偏不……是我害了他们。”
    “你也不知道。”宁卿轻声安慰她。
    “我知道,看到他的眼睛我就知道了,就跟我在草原上打的狼一模一样。比,比它们还要狡猾,是我傻,听见他的感激话语,看着他的温和面皮,就昏了脑袋。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傻。”
    “已成成局,不要再想。还不如想想怎么活下去。”宁卿目光微澜。
    “活下去?我这样的傻子活下去有什么用?我要给我爹娘报仇。”她咬牙,然而口腔空空如也,“我要像他对我爹娘那样,一笔笔还回来。”
    “别意气用事。你现在这样,怎么报仇?”宁卿实话,“不如想办法先保住性命,等伤好了再说。”
    她转头看了宁卿一眼,凄然一笑:“他不会杀我的。我这么好的玩物,还会像他女奴母亲一样哼歌……要杀也早就动手了。所以,我要留在他身边,就算做条疯狗,终究一天也有机会。”
    “阿莱,你这是何苦……留在这里——”
    “我已经决定了。姐姐,你还是想办法自己走吧,已经过了胭脂山和野猪原,他们还没有放你走的打算。看来,只要那个恶鬼一回来,他们就会撕了你的。”她身在边境,从小就跟着父亲在草原和荒林中讨生活,对边关地形更是熟悉。
    宁卿还要说话劝她,阿莱已经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她眼里所有的神采都消退了,连淡淡的恨意都看不到,全无所思的双眸如同婴儿一般空明澄澈。看来她已经下了决心。宁卿低声喊了两声,阿莱全无反应。她叹口气,由她去了,小心的帮她盖上茅草,宁卿慢慢挪到车尾,果然,暮色之中,长长的队伍早已经过了胭脂山,火把点点,看不到尾巴。
    她想了想,再次轻轻搬开那两块木板,然后钻了下去。
    ~~~
    一直到了深夜,赫连凿凿没有传回任何话,而霜风也去没有任何消息,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阿布勒被严密看管起来,连打个哈欠都有十双眼睛盯着。
    一直到第二天,众军已经安营扎寨完毕,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从胭脂山外传来,终于到了下午,霜风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他一回营帐直奔王帐,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先听坏消息吧。”慕容昕道。
    “赫连狗贼不会将阿恒姑娘交还了。”霜风平视前方。
    “什么?”慕容昕按住一口气,停了一停,“那好消息呢?”——难道她自己跑回来了?
    “阿恒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见了。我们的人和蛮人都没有找到阿恒姑娘,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霜风擦了把脸,“赫连凿凿把整个马车都拆了,连衣服缝里都一一搜捡过,周围方圆五里也都派人搜索过,没有任何踪迹。”
    慕容昕眼睛眯起:“你们呢?也没有找到。”
    “朔望将军亲自出马,还是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赫连凿凿的马队你们搜了吗?”
    霜风灵光一闪:“您是说?”
    慕容昕忽的舒口气:“真拿她没办法。去吧,把那个阿布勒处理了。”
    这时门口有亲卫通报:“四王爷前来。”
    北营安顿好的昨晚,剑雨带着福王慕容源在贯玉军的护卫下,并大部分女兵前来了北营。
    因宁卿被捉之事,他一直觉得面上讪讪,故而意外的有些寡言。
    此刻听见大局已定,营帐安置完毕,慕容恪就立刻带着西疆“混吃混喝”的部队前来,想起那日城门上他对王珂毫不留情的一箭,顿时着恼:“哼,这样拖拖拉拉,□□都赶不上热的。”
    霜风:“……”就算北狄可以是屎,但是……这样一说还是好……恶心啊。
    慕容昕:白眼。
    接下来的一天,文书参军们用了最谨慎的用词反复推敲后将战报上报朝廷,八百里加急第一时间送往长安,在慕容恪说话之前,谁越快谁就占了先机。
    福王性子越发阴沉,到了北营第二日便要求回长安,慕容昕以为他养病为由,强行将他留下。谁知慕容恪来了之后竟然直接一声不吭就将人送走了。
    他们趁黑走的水路,一路下去,再追也是徒然。
    也在这时候,皇帝的嘉奖源源不断的颁下来,紧接着就是贵妃的,并着颁恩令,还有美酒和御厨一起被送到了北营。
    慕容昕也不客气,当夜在营中大肆设宴,特邀慕容恪出席,百将陪坐,众将共饮,一杯酒满,一饮而尽,再满一杯,渐渐的,醉眼迷离,衣袂翻飞,他本就白皙,而今换上常服,醉意横生,眉梢眼角竟多了些说不出的风流之态。
    慕容恪也饮了许多。酒是解语花,也是温情炭。
    两人竟然渐渐聊起天来,从幼时皇宫的吃食和第一次偷酒的失望说起来,宾主言欢。却不知道是慕容恪说的兴起还是心有所思,他忽的左右张望一下:“却没有见到皇兄你身旁的那位娇娘子?”
    慕容昕喝酒,眼睛在慕容恪身旁跪坐斟酒的月尧身上扫过:“四弟身旁已经有了这么以为如花似玉的好将军,干什么还惦记我的小亲兵?”
    月尧持酒再满,双手呈上,慕容恪眼底少了许多平日的恭顺和亲和,他笑着接过,饮了半盏:“粗质顽石怎敌得过美玉在前?况且,那位小娘子听说曾在女闾熏陶,自然是不一样的。”
    慕容昕面色有些不悦:“阿恒不过身负所累,况且,本次战争,她居功甚伟,我已奏请父皇,升她为翊麾副尉,虽然只是个从七品下的小将,也算是官印在身的人了。”他当然不会说,他是将阿恒的名字排在一大堆受赏的兵士里面,而且里面注明她原本的职位就是武成王下的幕属。
    他想让慕容恪知道的是,你的女人乱七八糟给了个将军的头衔,我的可是将会由天子名正言顺册封的副尉,孰轻孰重,可见一斑了。
    慕容恪面前斟酒的玉手明显顿了一下。他忽的有几分恼怒,几分不屑:“一个下贱的女宠,皇兄竟也值得如此大费周章?”这话说完,慕容昕身旁的剑雨顿时轻轻吸了口气,他以为慕容昕定会不假颜色,好好训斥慕容恪一顿,但是他却似乎喝多了,面颊微红,似乎没有听清的模样:“你说什么?”
    慕容恪笑:“王兄没听见就算了……”
    慕容昕缓缓站起来,他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四弟,这是从北狄的营里搜出的琵琶酒,听说只有配上绝美的琵琶曲,喝起来才够味。”他的眼睛看着慕容恪身旁的月尧。
    慕容恪点头:“去吧,弹那个塞外春寒边角冷。”
    月尧贝齿轻轻咬了咬娇嫩的红唇,还是站起来,她从来都是只为慕容恪一个人表演的,以前,她以为这是一场特殊的荣宠,原来,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拨出第一个音开始,慕容昕赞叹的点头,满满饮了一口,他执着酒壶,脚步有些不稳走到了慕容恪身旁:“来来,四弟,一醉方休。”
    没有人看到是谁先动手的,只知道看到的时候,慕容恪已经被打在地上趴下了,他的鼻梁歪了半边头上还有一块烤肉,慕容昕也不废话,挥拳专往脸上招呼,霜风剑雨连忙拉架,可惜都是拉偏架的,慕容恪走不得动不得,眼睛都肿了起来,慕容昕拳头上全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慕容恪的。
    慕容恪身旁的亲卫急了,连忙上去护主,结果更多的北营军上来,最后整个宴会现场变成了一场大群架,这群架不一会,就变成了慕容恪一方单方面挨揍,好在大家打归打,没有人动刀。
    慕容昕他们是不想将自己变成完全过错方,慕容恪他们是实在没有在这里拼刀的实力,于是心照不宣,变成一场肉搏战。
    月尧原本在场地中央弹琵琶,这会儿,直接坐在了高高的桌几上。清角吹寒,都在都城,声声切切,迫人心神。她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周围一切隔离在她身外。良久,曲终收拨,她站了起来。
    这一场混战的结果在第三天得到了反馈:慕容源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的前脚赶回长安,后脚慕容恪的告状书就到了太子手里,于是原本算是居功甚伟的一击击溃赫连部落,变成了临战怯场,功过相抵,而他在军中纵酒,将千里援助的慕容恪打成重伤,被勒令在北营就地面壁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