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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澄用笔端顶着下巴,忽然知道了要如何开始写这封信。按照以往的惯例,他未必会回,但肯定会看。若澄轻笑了一声,提笔写道:“王爷,首先向你道贺。你要当叔公了。”
……
紫荆城的内宫并没有很多宫殿,东西六宫加上皇后的坤宁宫不过十几处。除了皇后独居于坤宁宫,很多时候都是几个女人同住一座宫宇,位分高的管着位份低的。不过永明帝的内宫现在统共没几个人,端和帝的内宫又在被遣散了,所以刚被查出有孕的方玉珠搬进了一座宽敞的新宫——咸福宫。
宫人们忙着收拾宫殿,今日跑去乾清宫的宫女子兰也被朱正熙破格提拔为方玉珠的近身女官。
好在宫里每日都有人定时洒扫,咸福宫虽然久未住人,但干净整洁,添置些新的家具就很体面了。
朱正熙将方玉珠身上的斗篷裹紧,提醒她担心脚下。天色以黑,前后左右有十几个宫人提着灯笼照路。这样一路走过来,声势浩大,想必宫里上下都知道了。
方玉珠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么温柔的皇帝她从未见过。
“你看看这四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明日朕让皇后再拨两个有经验的嬷嬷来照顾你。”朱正熙体贴地说道。
方玉珠听到皇后,手不由地抖了一下,小声道:“臣妾,臣妾不敢劳烦皇后。”苏见微会真心派人来照顾她?不弄死她算好的了。
朱正熙观她的面色,立刻明白,顺从道:“那让母后派人来照顾,你总安心了吧?不过皇后绝无恶意,大概只是内宫诸事繁忙,顾不上你,你也别怪她。”
“全凭皇上做主。臣妾不敢怪皇后,能怀上龙子,已经是臣妾天大的福分了。”方玉珠懂事地说道,更往朱正熙的怀里靠了靠。朱正熙也没说什么,觉得经此一事,她性子收敛了不少。他虽然不喜方玉珠,但他很喜欢孩子。这个孩子在此时到来,显然是上天有意的安排,让他对战事充满了信心,萎靡多日的朝堂也必为之一震。
方玉珠也知道从前自己骄纵,不为皇上所喜。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上天赐了这个龙子给她,还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她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漂亮地翻身。苏见微大概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吧?
“皇上,臣妾以前不懂事,您能原谅臣妾吗?”方玉珠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正熙低头看她,温和地说:“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太医说你这身孕还没到三个月,加上近来没有好好调养,胎还不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养胎,不要胡思乱想。”
方玉珠眼眶微红,低低地应是。她忽然觉得自己所求,也不过是个知冷暖的男人陪在身边。那些华服美饰,金银珠宝,又算什么呢?
徐太后本来都打算就寝了,听宫人说方玉珠被诊断出有孕,欣喜若狂,差点没披外裳就跑去探望。
等她到了咸福宫,方玉珠躺在寝殿的床上,太医院的院正为她诊脉,朱正熙就坐在旁边看着。方玉珠见太后进来,连忙要起身,徐太后压着手说道:“不用多礼,快躺着,哀家就是来看看你。院正,你可要仔细些,不能有丁点差错。”
院正已经被皇帝盯了老半天,此刻又多添一个太后,十分紧张,额头上汗涔涔的,低低应是。
徐太后以前是不怎么待见方玉珠的,觉得方家用手段将此女送进宫中,加上方玉珠行事,一股小家子气,自然不为她所喜。可她现在看着方玉珠,却怎么瞧怎么顺眼,还觉得这个孩子近来清减了不少,怪叫人心疼的。
院正诊脉完毕以后,对朱正熙和徐太后说道:“美人这脉象还算平稳,大概是先前住的地方有些潮湿,加上近来天气炎热,所以吃东西才没有胃口。在饮食上稍加调整就可以了,不必服药。”
徐太后抢先说道:“那你去写下她能吃什么,应该补什么,明天开始,哀家亲自盯着御膳房做。”
院正自是知道这位美人现在比金子还贵重,自然不敢怠慢,出去写单子了。
徐太后走到床边,怜惜地说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瘦?好在这里离哀家的宫殿近,哀家亲自照顾你。有什么缺的,直接跟哀家说,知道吗?”
“谢太后隆恩。”方玉珠点头谢道,有些哽咽。
“怎么叫得这么见外,以后你跟皇帝一样叫哀家母后便是。”徐太后坐在女官搬来的杌子上,拉着方玉珠的手,亲昵地说道,“玉珠,你可是我们皇室的大功臣啊!对了,皇帝是怎么发现此事的?”
朱正熙看向子兰,子兰上前道:“启禀太后,这件事还多亏了晋王妃。奴婢先前去坤宁宫,乾清宫求告了多次,说美人不舒服,都没有太医来给美人看病。今日晋王妃恰好在乾清宫外看见了奴婢,向皇上进言,奴婢才能见到皇上。”
方玉珠趁势说道:“皇上一定要替臣妾好好谢谢晋王妃。臣妾以前与她有些过节,没想到她能不计前嫌,帮臣妾呈情。臣妾真是羞愧万分。若不是身子虚弱,一定要当面向她道谢的。”
“嗯,此事是要好好谢谢她。”徐太后说完,随即皱眉,口气严厉,“不过怎么会请不到太医呢?你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女人,出个闪失谁能担当?要是哀家这个宝贝龙孙有个三长两短,相关人等决不轻饶!不过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人呢?”
第140章
徐太后的话音刚落; 姗姗来迟的苏见微已经步入殿中。她面色有些憔悴; 上前行礼:“请母后恕罪; 儿媳这几日一直在宫中为前线的战士祈福; 对内宫诸人疏于管教,这才误了为方美人看诊的事。失察之处; 还请母后见谅。”
徐太后冷哼一声,只顾着跟方玉珠说话。在她眼里; 方玉珠如今就是个香饽饽,皇后自然不能跟她比。
苏见微僵在那里,还是朱正熙说道:“皇后不用自责,起来吧。”
“谢皇上。”苏见微站到朱正熙的身旁; 对床上的方玉珠说道; “妹妹如今有了身孕,又搬进新宫殿,理应多找些人来照顾。明日我就让内诸司挑选几个得力的嬷嬷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方玉珠还未说话,徐太后已经说道:“不用了; 以后玉珠的事情由哀家亲自照顾。对了皇上; 是不是该升一升她的位分了?皇长子的母亲,怎么说也该是个贵妃才对。哀家可不想自己的长孙受任何委屈。”
苏见微吃了一惊; 手指微微收紧; 却不敢显露分毫。倒是朱正熙在旁说道:“母后,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不如先升回妃位; 若到时生下皇长子; 再加封也不迟。”
徐太后似乎不高兴:“哀家看玉珠是个有福气的; 一定能生下龙子。皇后,你说呢?”
苏见微不知该如何说,这时方玉珠连忙说道:“母后,臣妾能怀上龙子,心中已经万分感激,唯愿它能平安出生,为皇室添福气。至于名分那些真的不重要,臣妾谢谢母后了。”
苏见微听到方玉珠呼徐太后为母后,徐太后也不以为忤,反而十分高兴的模样。要知道在这内宫之中,一直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名正言顺地呼之为母。她的指甲戳进掌心里,面带微笑地听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徐太后又坐了好久,直到方玉珠有困意了,才离开咸福宫。
按照以往的惯例,苏见微送徐太后回她的住处。路上,徐太后对苏见微说道:“你也别怪哀家看重她,谁让她有本事,能怀上龙子呢?你嫁给皇上这么久了,肚子也没个动静。”她嫌弃地看了一眼苏见微的肚子,心想苏家的女人莫非都不能生?前头苏太后年轻时流产过一次以后就没有再怀孕,苏奉英和苏见微两姐妹也都是嫁人日久而无子。
苏见微只能屈膝道:“是儿媳无能。”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用。不过皇后,这是皇帝的第一子,你又是嫡母,可得小心照顾他们母子俩,不可出任何差错。就算以后那个孩子被立为太子,也总归要叫你一声母亲的。”
苏见微愕然,心中仿佛有根刺在扎。这孩子还没坐稳三个月,太后就已经想到要立它为太子了?她隐忍不发,待送徐太后回宫之后,立刻到了苏太后所居的长春宫。
长春宫僻静,表面上看起来犹如与世无争之所。
苏太后也听说了方玉珠怀孕的事,不过她到底不是皇帝的亲母,没那种欢欣雀跃的心情,反倒觉得这并非是件好事,甚至有可能威胁到她侄女的皇后之位。她想着侄女肯定会来找她商量,靠坐在床头看书。果不其然,宫女禀报,皇后求见。
苏太后从床上下来,只披了件外裳坐在暖炕上,用银剪剪短灯芯,好让烛火更明亮一些。苏见微一见她就满腹的委屈:“姑母……”
苏太后皱眉道:“你是一国之母,快把那可怜巴巴又没志气的样子收起来。不过一个宫妃怀孕而已,何至于此?”
苏见微坐在苏太后的身边,搂着她的胳膊:“您没有看到母后那个样子,现在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要提方玉珠为贵妃,还说以后就算她的孩子封了太子,也得叫我一声母后。倘若方玉珠怀的真是个龙子,以后这皇宫还有我这个皇后的立足之地吗?”
苏太后神色平淡:“那你想如何?”
夜色静谧,寝殿内所有的光亮只来自案上的那盏烛灯。安静和昏暗所滋生出的邪念被无限放大,苏见微的内心只挣扎了一会儿,凉凉地问道:“姑母当初是如何除掉太子妃的?”
“那个方法不可再用!”苏太后推开她的手,严肃地说,“微儿,同样一件事发生两次,你当皇上不会起疑吗?而且我早跟你说过,他是个重情的人,就算方玉珠犯事被降级,你也不能把事情做绝。现在她身份贵重,你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倒不如在方玉珠生产的时候再做手脚,只要她生下的是个女儿,对你就没有任何威胁。”
苏见微安静地不发一语,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微儿?”苏太后又叫了她一声。
“多谢姑母提醒,我知道了。”苏见微从暖炕上起身,“时辰已经不造,姑母早些安置。侄女告退了。”
苏太后看着苏见微离去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到了现在,她也不知将苏见微送进宫中的决定是错还是对。这孩子骨子里太要强,又不肯认输,加上自小一帆风顺,从未有过挫折,未必肯听她的劝。她叫了身边的女官进来:“你派人出宫去叶家捎个话,让叶夫人多进宫陪陪皇后。”
……
城外一道残阳,满城萧瑟,戍角声悲吟。朱翊深登上城头,看着城下的士兵在搬运着成堆的尸体,残破的兵器、盔甲和倒下的旗帜散落于地,满目疮痍。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瓦剌的军队一度逼上了墙头,他亲自带兵冲上来,才打退了他们。
记不清这是瓦剌的军队发起的第几次进宫,后方的粮道被叛变的李青山率兵截断,城中已经断粮三日。他现在无法再派多余的兵力去恢复粮道,因为一旦防守出现一丁点漏洞,开平卫就彻底守不住了。
他已经给京中去信,要朱正熙做好最坏的打算。
晚风夹杂着白日未散的热浪,吹在脸上,是刺疼的感觉。朱翊深抓着手中一个锦囊,面色凝重。锦囊里装着若澄的一缕发丝,是他离京那日,偷偷剪下的。他虽然忙到每日只能睡不到两个时辰,也没有时间静下来给她写信,但所有的思念和情感,都寄托在这一方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