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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有喜了。这样大的消息不到半日时间就传遍了朝内朝外,长安自然也得知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到动手的时候了。
慕容泓让皇后有孕,不外乎两个目的。一方面是让前阵子朝上朝下质疑他不能绵延子嗣的舆论不攻自破,另一方面是给丞相谋反的底气。此时只要在丞相这条毒蛇的七寸上轻轻打一下,他很可能会不管不顾地奋起伤人,因为皇后有孕,某种程度上来说慕容泓死了比活着对他更有利。虽然眼下还不知皇后腹中这孩子是男是女,但长安坚信,在有皇位需要继承的情况下,如果这孩子成为遗腹子,那他不管是男是女,最后生下来只会是男孩。
过了一会儿,长安才从这个消息中体味出那么一丝惨烈的血腥味儿来。
终究,是要连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都拿来利用和牺牲么?
她知道父子相残的事情发生在皇家并不稀奇,更何况是这个还未出生甚至还未成形的孩子。她没有过孩子,她不知道为人父母对自己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也不知道作为父亲,对于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是不是会有那么一点血脉相连的感觉?
但这个孩子托生在皇后肚子里,他一开始就注定了等不来出生之日。
在慕容氏人丁凋敝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血脉骨肉做诱饵,慕容泓他会是什么心情?
长安伸手撑住额头。
她觉得作为男朋友慕容泓他对她不够好,不合格。但事实上,他对他自己也并不比对她更好。如果说夺权之路于他而言是一方稍不留意就会粉身碎骨的峭壁,他攀登的每一步,落脚处踩着的都是他自己的血肉和底线。
她不想去同情他,因为她清楚有得必有失,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可……真的是他自愿的么?这皇位是他自己要的?这血仇是他自愿背的?
想到最后她唯有深深叹气,就算做不成情人做不成朋友甚至将来连战友都做不成,但这个脾气不好自私任性的少年,到底还是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用过晚饭之后,长安和纪晴桐在院子里一边吃西瓜纳凉一边听圆圆侃大山。李展派人过来请她,说德胜楼新到一批番邦舞娘,今晚头一次演出,问她去不去看。
长安心中有些烦闷,想着去散散心也好,于是便点了侍卫坐车去了,谁料刚到那里便撞上一脸郁卒的赵合。
“这又是怎么了?活像旁人欠你十万两银子不还一般?”两人结伴来到三楼可以看到一楼大厅的雅间,长安笑问。
赵合一仰脖灌下一杯酒,黑着脸恨恨道:“还不是我爹!你说孔仕臻那个书呆捞了个巡盐副使的差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逮着我就劈头盖脸一顿骂,好像我不是他儿子,倒是他不小心踩到的狗屎。这么不待见我早干嘛去了?”
关于慕容泓突然任命孔仕臻为巡盐副使一职长安心中也不是没有过疑惑,孔仕臻在她印象里还是当初那个不懂转圜一句话惹恼了慕容泓被打了板子的愣头青而已,让这样的人做官,跟把他推入泥淖也没什么分别。不过慕容泓做事向来有他的谋算,不用她来操心。
“你也要体谅一下丞相,你是他唯一仅剩的儿子,又无爵位傍身,他是在担心你以后的出路呢。不过依我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皇后娘娘有喜,若是个男胎,必是太子无疑,将来你只仗着个国舅的身份,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足够富贵逍遥一辈子了。”长安道。
赵合闻言,心里略微舒坦了些,道:“就是。我这辈子不图旁的,就图有银子花有女人睡就行。你瞧瞧我爹,虽贵为丞相,哪天不是半夜睡三更起,狗都过得比他舒服自在。当官当官,不就图个权和利吗?当今陛下是我姐夫,当今皇后是我亲姐姐,将来的太子是我亲外甥,我便躺着,有谁敢不给我权和利?何必费那牛劲!”
“就是就是,你心里清楚就好,来来来,别生气了,喝酒。”长安附和道。
赵合遂又喝一杯酒,叹气道:“我爹又给我寻了一门亲。”
“哦?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是平江伯许家的女儿,也不知是美是丑。”赵合忧心忡忡道。
平江伯?这个名字长安并不陌生,鞠芳玲给她弄来的横龙江两岸巨富的名单中就有这个平江伯,他家有造船厂,船运生意做得很大,与潭州燕王王浒是姻亲关系。
“娶妻娶贤,反正你又不缺美人伺候,这正妻找个能理家管账的就行了。”长安道。
赵合也深知有了上次安北将军李群秀的事,这次自己若再敢出幺蛾子,他爹一定会打死他的,只得将这事暂且按下,又缠着长安问什么时候能去弄嘉容,直到下面大厅里番邦舞娘开始表演舞蹈才转移了注意力。
刚看了没一会儿,有人敲门。
长安过去开门一看,李展一脸焦色满头大汗地站在外头。
“何故如此?”长安问。
“安公公,陛下、陛下来了。”李展左右看看,见走廊里无人走动,方压低了声音道。
长安皱眉,问:“在哪儿?”
李展道:“就在楼下大厅,我不敢去惊动他,所以赶紧来告诉你一声。”
长安赶紧回到房中,目光在下面熙攘热闹的人群中逡巡。
赵合也听见了李展的话,所以他找的比长安早,很快便锁定了目标,手一指道:“在那儿。”
长安也看见了,赶紧按下赵合的手。
打扮妩媚暴露的番邦舞娘在一楼正中的舞台上跳舞,舞台下挨挨挤挤地围满了人。慕容泓就混在人群中,而他身周的几名侍卫在将他和身边人隔开的同时紧张地观察着四周,褚翔很快瞧见了长安,附耳对慕容泓说了句什么,慕容泓抬头向长安所在的雅间看来。
长安离开窗口,打发李展下去,低声对赵合道:“陛下肯定又是从地道偷溜出来的,走,我们一起送他回去,你也先熟悉一下路径。”
赵合兴奋,道:“好。”
“下面人多眼杂,你先去门外等着,我去请陛下出去。”长安说着,和赵合分头行动。
来到楼下,长安挤进人群来到慕容泓身边,低声道:“爷,时辰不早了,该回了。”
慕容泓侧过脸看她,她绷着脸,唇角抿得有些紧,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一般。
事实上长安是在紧张,这样的环境太适合刺杀了,眼下只有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先把他带走,为此她甚至等不及他回应,说完那句就拉住他的袖子往外扯。
这还是两人上次吵翻之后她第一次主动碰触他,慕容泓甚至连抗拒的念头都没起,就这么由着她将他扯出了人群。
出了德胜楼,褚翔暗暗松了口气,天知道刚才在里面他有多紧张,身边那么多人,若真有个突发状况,他纵有三头六臂也来不及提防。偏生陛下今天不知为何心情格外低落,谁的劝都不听,一意孤行,好在遇上了长安。
想到这一点,他十分开心地拍了拍一旁长安的肩。
长安白了他一眼,对于他不能阻止慕容泓做出这样任性的举动表示十分不满。
慕容泓一出德胜楼,侯在外面的赵合就兴冲冲地迎了上来,浑然不知长安要他送慕容泓回宫,不过是把他当做人质以防丞相这边有人对慕容泓下手罢了。
于是一路就赵合不停地在跟慕容泓呱唧呱唧,长安故意让他和慕容泓并排走,褚翔走在慕容泓另一侧,前后都有侍卫遮挡,确保慕容泓所有的致命部位都不会暴露在箭锋之下。饶是如此,这一路长安还是走得心惊胆战。
好容易到了荣宾大街,慕容泓打发赵合和远远跟在后头的赵府小厮回去,自己带着褚翔长安一行从地道回了宫。
“陛下,您为何要这样做?您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布局至此,您根本犯不着以身犯险了……”直到回了甘露殿,长安一颗心才彻底落回实处,然后怒火就噌噌地蹿了上来,待到内殿只剩她和慕容泓后,她就忍不住开始质问慕容泓,然话说一半,才意识到这不是奴才该有的态度。
她闭了嘴,慕容泓也不说话。
殿中静默片刻,她捏了捏拳头,刚想为自己的失态请罪,慕容泓忽然道:“朕也是人。”
她的话卡在喉中。
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而不管是哪种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都是需要发泄的。
“若是陛下只是想暂时逃离这一切,不一定非得出宫,去粹园骑马射箭都可以,人只要身子疲累了,情绪多少都能松懈一些。”长安垂眸顺目道。
慕容泓看着她,“即便朕真的不测,丞相对上握有虎符的太尉胜算不大,而钟羡定会保你周全,可以说阖宫之中,你是最不用担心出路的那一个。你既对朕无情,又何必这样来关心朕?若说是下对上的奴性使然,你有奴性吗?”
长安微微皱眉。
“你总是这样有意无意地勾着朕向你靠近,而当朕真的靠近了,你却又一把将朕推开。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朕?”慕容泓原本平静的语调中终于几不可察的渗入了一丝委屈。
长安无言以对。她对他的感情太过复杂,复杂到连她自己都梳理不清,更别说要向他解释清楚。当察觉他有危险时将他往回扯那是本能反应,因为她本能地知道,如果他真的死了,她会难过,非常非常难过。
“你说为朕去死,容易,为朕活着,太难。恰好朕也觉着一死容易,活着太难。你放过你自己,却不放过朕。”
长安深觉无力。她猜测慕容泓今天这么消极很可能是因为皇后怀孕虽然在他的计划中,可当这件事真的被确认后,又不知触及了他哪根敏感神经,所以他才会表现得这般反常。
可这样的事她即便能理解他的感受,也压根不想安慰他。
“陛下许是累了,正好时辰不早,您早些休息,奴才告退。”长安缓缓退出内殿,慕容泓也没开口阻止她。
两人分开后,慕容泓批阅奏折至深夜,长安一夜也没怎么睡好。
次日,慕容泓下朝后,钟羡又递帖子求见。
这次慕容泓没有再拒而不见,而是派人将他传了进来。
“陛下,入夏后南方降雨增多,横龙江水位暴涨,有些地方的堤坝已是岌岌可危,修堤抗灾事宜已迫在眉睫。微臣不才,愿自请为水利都尉使,为两岸百姓略尽绵力。”钟羡到了甘露殿,行过礼后便直述来意。
慕容泓见他居然是为此事而来,略感意外。因担心横龙江再发水患,他决定临时增设一个水利都尉的官职,主要负责横龙江及其分支的水利事宜。他提出这一提议朝上无人反对,然而关于这个水利都尉的人选问题,正是最近他和丞相吵得不可开交的问题之一。
他不畏惧与赵枢的这种往来交锋,可是他等得就怕两岸百姓等不得。水利都尉使相当于水利都尉的副手,若是钟羡愿去,他就算在水利都尉的人选上让一步也无所谓。现在的问题只在于,初出茅庐涉世不深的钟羡,是否能在危急关头制衡得住他的上官?
慕容泓心中有此疑虑,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问了出来。
钟羡道:“微臣以为,庙堂之上,陛下为上,庙堂之下,百姓为上。臣既然是为了百姓而去,就不会为旁人旁事所阻。唯请陛下成全而已。”
他这话说得相当明白了,但慕容泓也没立刻答应他,只道:“此事若能做成,功在社稷名垂千古,但其间危险也是难以估量。你是太尉